最初的人类是非常团结的。
当时的地域上还有很多野兽,他们要想尽办法在那个地方活下去,所以当统治者出现的时候,他最初也并不想做皇帝,他仅仅只是想带领自己的族人活下去——那时的人们都不明白,为什么神不要他们了,为什么神要把他们赶出大荒呢?
但那个聪慧的统治者并不这么想。
当一个种族一直被领导之后,他们不管做什么都会有一种循化思想,他们不可能抛开这样的圈套,也不可能有其他属于自己的思想。之前在大荒,他们也一直被神祇统治着,他们的工具是神找到的,他们所用的食物是国度里神吃剩下的。
在大荒,他们永远都没有出路。
但是在这里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使用过去神祇发明的武器活下来,他们在那样寸草不生的地域中成长,最初他们只是个部落,生活越来越好之后,他们的人数也越来越多,那时他们的敌人是野兽,他们非常齐心,建立了第一个国家。
国家出现之后,高墙就诞生了。高墙出现之后,野兽被赶到了丛林山野之间,其中一些与皇帝理念不合的人去了山野,他们之中的一些后代,就发现了天地之间的灵力,他们开始了自己的修道之路。
又过数千年,这些曾经和统治者同起同坐的人的后代,被循化了。
他们认为皇帝拥有皇权就是上位者,他们就是下人一等,因为血脉。他们不再像过去的祖先那么想了,这种秩序制度潜移默化之间引导了所有人,血脉才是第一,智慧、能力反而是次品。高位者的血脉永远是高位者,奴隶的血脉后代永远是血脉。
这听来实在荒唐。
最初这一批人逃出大荒就是不想自己去驯化,但他们又反过来去驯化别人,这当然能理解,是个人在权力之上都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千百年来,这样的驯化就在人类自己的国家中不断扩散,没有人敢反抗,因为过去都是这样的;没有人敢说不,因为祖先都是这样的。
但过去是这样,就真的是正确的吗?
百姓民不聊生,到处是尸横遍野,这样是正确的吗?
第一个产生这样念头的,是顾文济。
但他并没有完全觉醒,在那个时候,他的第一个弟子谢昭义却反问了他一个问题,“先生,您分明比皇帝还要有才华,即使您的血脉并不是高等的,但人民爱戴您尊敬您,您也心系着人民……为何,你不去做这帝皇呢?”
听到这一个问题之后,顾文济打翻了茶,他不可置信谢昭义问了什么,他也不敢想象谢昭义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于一瞬间反应过来,诧异着问:“昭义,你为何会这么想?”
“为何不——”
谢昭义想,为何不这么想呢?
但当时顾文济的表情太过复杂,就好像在看一个叛逆的孩子一样,因而谢昭义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他安静地看着自己的书简,最终只是笑笑,“没有,学生只是随便想想的。”
那一刻,谢昭义就清楚,他和顾文济是不一样的。
顾文济一直想要做的,还是辅佐自己的君王。但在谢昭义看来,这样的君王实在是没有必要辅佐。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谢昭义表面上是和老师一起做这个国度为皇帝效力的官员,实则是找众人为何这么尊敬帝王不愿反抗的缘由。
因为在当时的谢昭义看来,一个国家可以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但是统治者是不可能永远是同一支血脉的后代。
这不好详细去说,当时他只有这么一个念头,而后他开始了自己的探索,他去问了老师顾文济,以狼群的说法去说,他道:“老师,学生看到一群狼,这群狼为首也有个统治者引导它们,它们也正是弱肉强食的种族,它们每年都会选出一个适合自己种族的领袖。”
顾文济点头道:“是,你所说之事,为师也知晓。”
谢昭义更是不解,困惑道:“既然狼群都可以选出适合自己的领袖,为何我们不能呢?比起聪慧来,狼还不如我们啊,老师。”
那是他第二次从老师的脸上看到这般复杂的情感,就像谢昭义想要说服他的老师,顾文济也想要让谢昭义‘迷途知返’,他只是缓缓道:“昭义,陛下就是我们的领袖,只有他能选择我们,不该是我们选择他。”
不是的——
不该是这样的——
谢昭义想要反驳,但他又不想要反驳了,因为他知道,不管他说什么顾文济都不会去思考他说的道理……但谢昭义不信顾文济不清楚,顾文济如此聪明,他也走遍山川,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仅仅是不想承认……而甚至是,自己有着自己的一份愚忠。
这样的愚忠,谢昭义还在顾文济的第二个弟子,江胤的身上看到过。
江胤是侯门之子,按道理来说也没必要做谢昭义的弟子,他只要随意混混就能得到功名,但是他一心向往顾文济的才华,而后拜师到了顾文济的门下。在谢昭义看来,顾文济的愚忠是对着皇帝,那江胤的愚忠就是对着顾文济。
他们终有一日会因为这样的愚忠付出代价。
在他们一日又一日的愚忠之时,谢昭义不断地去试探身边的人,他将自己对狼群的见解和身边的人诉说,他先是找了自己的父亲,聊起这狼群之事,他说:“这狼竟然如此聪慧,竟然能在一年之内选择出不同的适合自己的首领。”
谢昭义看到父亲点头,而他的父亲也十分感慨道:“是啊,它们也确实敏锐,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首领。”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想不到,现在人类的首领,并不对呢?
这个皇帝生性残暴,草菅人命,不管不顾,肆意掠夺百姓的粮食——他一日之内就要换上百种菜式,他勾勾手指一个宫人便当即斩首;宫中之人都害怕他,百姓都不喜他,但都这样了,这些人的念头不是‘打败他’而是‘忍一忍’!
不该——不该!
可是他怎么问都问不出来,他怎么说,身边的人给他的回应都是恐慌。
难道,他也该这样吗?
或许他的想法只是一时的歹念,他也想错了,这天下没有人会违抗皇帝——
就在此时,赣州城那里又出现了洪涝,顾文济想要他和另一个学生邬鹤微一起去赣州城处理这场洪涝。若是过去,谢昭义必然会去,但现在,他只想弄清楚自己的这个念头是对是错,所以他说:“学生近来身体不适,还是不去了。”
顾文济并没有强硬,听闻点点头,眼神中也有些担忧:“原是如此,若你染了病,还是好好休息吧,为师和邬鹤微一同前去。”
那时,邬鹤微在顾文济的几个学生中并不出色,但他本就是赣州人,他对那里的地形了解,他也想要回去看看自己的亲人是否被这场洪涝波及,所以请缨要一起去治理洪水。
顾文济最终只带上了邬鹤微。
在他离开之后,谢昭义的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他当时的官还没有日后大,但有些官员在顾文济离开之后把握不了朝政,就会找他商讨一二。
那时常常下着阴雨,谢昭义外出没有带伞,被困在客栈中等着自己的门童送伞,忽然见到一个乞丐。
那是个乞丐,他自己都吃不饱了,他还带着一个孩童,那孩童瞧着眼睛还算干净,也真是有些意外。
谢昭义在雨中走向了他们,他好奇地蹲下身,对上乞丐的眼睛问道:“这孩子是你的亲人吗?”
乞丐听到这问话后笑了笑,他已经年迈,牙齿都掉光了,身上的衣服空落落的,虽坐在屋檐底下,但因为没有竹伞,那些从泥泞中溅起来的阴雨也打在了他的身上,他就这么笑着,像是笑谢昭义,又像是笑自己,他说:“这可不是我的孩子,他娘不要他了,你说巧不巧,非要扔在我睡觉的破庙里,他要被狗吃了,我想我索性给他救下来,我要是饿,我就把他吃了。”
但看着,这孩子倒是快乐得很。
谢昭义感到好奇,他盘腿坐到了乞丐前,就这么开始了第一次与他的交谈,谢昭义问:“那为何这孩童如今都这么大了呢?”
“虎毒尚不可食子啊。”乞丐悠悠叹息道,“我养了他一段时日,倒是养出了些感情,你们这些读书人不是说了吗——什么礼义廉耻三纲五常,兄弟不可反目,还要孝顺父母,父母则要供养子女。我带他一日,他也算是我的孩子了。”
真是稀奇。
对谢昭义而言,这真是稀奇。
谢昭义一贯认为,人的关系是建在血脉之上的。
有人被处死,若不是自己的亲人,那大抵感慨一下便算了;若是自己的亲人,那些人中想方设法倾家荡产都想救下来的比比皆是。
但是如今,这乞丐和这孩童不是一个血脉,乞丐却救下了孩童,把他养到至今。
这一回答让谢昭义心中又产生了一点期望,他看着乞丐,再次说出过去一直试探的话语,“前月,我看到山外一群狼在山野中打猎,那领头的狼是灰色长毛,尾巴似乎受了伤,略短一些;而上个月,我又看到了这些狼,他们的领头却变成了一个灰色短毛长尾的狼。也就是说,他们会自己选择适合自己的领袖。”
乞丐听得云里雾里,谢昭义看到之后又有些失望,但还是不服输道:“你瞧,狼都会自己选首领。我们比狼聪慧,为何我们不能自己选自己的首领呢?”
这话一出,乞丐也震惊了。
这样的反应,谢昭义早就看过很多遍了,他心中十分失望,甚至也有些怀疑自己的想法就是错误的之时,乞丐边上的孩童道:“那有什么奇怪的呀。”
谢昭义看了过去。
乞丐有些不敢继续待在这里了,但谢昭义伸手拉住那孩童,低声问:“你想说什么?”
“狼的领袖又不会告诉自己的子民它一定是领袖,但我们一直都认为皇帝就是皇帝啊。”孩童殊不知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样被听到就会掉头的大不敬,“我们天天听这些,当然不会反抗啦。”
——对。
谢昭义终于明白了。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他们一直都被灌输这样的道理,他们是下位者,他们必须听从上位者的命令,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赐予的,所以他们必须听从皇帝。
但……皇帝为什么能作为皇帝呢?
就因为他的血脉纯粹吗?
皮囊之下,谁能看出来血脉纯粹呢?谢昭义想,他甚至还觉得那老不死的长得很丑呢。
从那之后,谢昭义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他查阅了很多过去的古籍,也发现了一点,很早以前,有一批人前去了山野,那些人吸收了天地灵气,发现了这世上还有‘灵力’,他们逐渐吸收灵力之后也开始了自己的修行之路,那时,谢昭义发现,这些人创立了一个门派,名叫山海阁。
他前去寻找,但山海阁并不想见他,他询问:“阁下为何不敢与谢某一见?”
那阁主道:“你本就与山海阁无缘,你在修道这一路上也没有天分,没必要相见。”
原来如此。
谢昭义并未生气,他甚至有些稀奇。
自过往之时,人人都夸他聪慧,虽他现在才不过一十二岁,但他已经当上了官,甚至在京城中小有名气,这是第一次有人同他说:你跟山海阁无缘,你不擅长修道。
他再度向那里拜了拜,随后离开了那里。
这一次,他能找到山海阁,他是找了通讯楼的。
谁也不知道通讯楼从何时诞生,但只要想知道一件事就可以去找通讯楼做交易,他花了大价钱向通讯楼询问山海阁所在的地点,那老板与他做了个交易,说他这次去必然无功而返。如今果不其然,谢昭义也愿赌服输,询问这老板他想要什么。
那老板却说:“你做我的弟子。”
谢昭义疑惑了,“想要做你弟子的人应该很多吧。”
他这么说,那贼眉鼠眼的掌柜就冷哼一声,好像他的反问多此一举。
墙后的老板哈哈大笑,他道:“是啊,想要做我弟子的人很多,但我想要收的弟子却很少。你很不同,我愿意收你做弟子,而你也与我赌输了,你欠了通讯楼不少的债,你又有什么害怕的?难不成,你是怕做我的弟子,让你那另一个先生难过?”
“……”谢昭义听闻沉默了好久。
半晌,他才悠悠开口道:“你想要教我什么?”
“我教你——”通讯楼的老板道,“如何算卦,如果窥探天机。”
他从墙后出来,谢昭义难得露出惊讶的神色,他看着那从墙后出来的女子,竟有些不可思议,谢昭义一直以为通讯楼的老板是位男子。但那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看起来十分柔弱的女子,但她眼中满是傲意,她垂眼看向谢昭义,开口说:“如何救下这岌岌可危的人类帝都,如何阻止未来人类的覆灭。”
怎么——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谢昭义不可思议自己听到了什么,即使他的思想超脱其他人,但是他如今还是一个一十二岁的孩子。他只是有了不同于别人的思想,但这不代表他会预料到人类未来会灭亡。
他不可置信之间,那通讯楼老板再度问:“你敢是不敢?”
谢昭义浑身都在颤抖,他说:“你……你为何……”
你为何挑中我?你为何要帮我们?
谢昭义之前就听说过,通讯楼什么人都可以做交易,就是牛鬼蛇神,通讯楼都能做交易,但现在——这老板却说,她要帮人类。
“不为何,”老板挪开眼,看向窗外道,“因为,这是我和一个人的誓言。”
而现在,我必须实现这个誓言,哪怕她已经逝去。
“在二十年后,人类将会因为自己的帝王覆灭,”老板继续说,“天下大乱,野兽侵袭,人类自己的国家,将要承受自己的罪恶。最终,你们这些人都会因为你们的帝王死去,他是最后一个人类,但他再也没有自己的部下帮助自己抵挡那些野兽。在他被吃掉的那一刻,人类彻底死亡。”
这就是不肯反抗的人类,最终的结局。
就像一个被围绕的猪圈一样,母猪生下了十个小猪,它以为自己的孩子够多主人就不会吃了它,但当最后一个小猪死去的时候,它也要上桌被宰杀。
现在,他们要阻止这一切发生。
谢昭义笃定,这件事一定会发生。
他没有再犹豫下去,看向通讯楼老板,点头说:“好,我要做你的徒弟。”
之后几年,谢昭义一直跟着这个通讯楼老板学习卜术。
他们一直在算卦,他们算着未来的一切。
那时,他们想到了一个办法——因为皇权一直在当今皇帝的手里,只要他不死,这人类必然灭亡的宿命就不会消失,所以他们准备于无形之中、在天机都没有发现的时候将老皇帝毒杀,培养一个更好的皇帝。
他们的计划也确实非常顺利,皇帝逐渐体力不支,成日里就是头昏脑涨,但众人都没有多疑,只是以为他年纪上来了身体也不如过去。
而那个年末,老皇帝又生了一场病。他年事已高了,当一个人在老年之后总会有更多的想法,他们的皇帝就是另一种想法,他不想死,他开始大力寻找长生的办法,只要有一个人说出方法他就会相信。
现在宫中的人就被他喊过去给他朝佛经祈福,整个宫殿中到处都是浓烟,他们苦不堪言,但依旧不敢反抗,这样的秩序之下,谁都不敢反抗。
但那一年,来了一位声称自己一直在众山修行的道士,他前去觐见了皇帝,说自己,能召唤出先祖神农的灵体,若是他能召唤出来,那皇帝也可长生不老。
知道这件事后,谢昭义以为这和过去来的人一样,又是个江湖骗子。
他们那夜算这个道士是否会死,二人的卦象都是——这道士必然会死。
看到这卦象之后,谢昭义也松了口气,他看向自己的师傅道:“那看来,这道士也是个骗子。”
通讯楼的老板却面色沉重,但卦象不会骗人,而且卦象确实显示,近来这道士就是会死。如果他真的召唤出了神农氏让皇帝长生不老,那怎么还会被杀死呢?
可那日夜里,皇宫传来大喜,虽然这些外人不知,但顾文济必然会知晓,而谢昭义也跟着顾文济进了宫。
他们,亲眼目睹了皇帝逐渐变得年轻起来。
而那道士双眼发白,他的身体经受不住神农氏的灵体,所以他没有召唤出神农,卦象也没有说错,他死了。
他召唤出来的神,不是能够治愈一切的神农,而是毁灭一切的……蚩尤1。
蚩尤是神农的后裔,说来其实也了解一些炼丹之术,他听了这皇帝的一些主意,倒是觉得有趣,同意了他的请求——毕竟对蚩尤而言,人族还是过去那些要对他俯首称臣的物种,他们想要自取灭亡,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顶多是做个顺水推舟的事情,更何况,谁在乎这皇帝是不是好君主呢?这皇帝既然想活着,他给个人情罢了,何乐而不为。
蚩尤帮忙研制了这种丹药。
但他毕竟不是神农,他所做的丹药效果时好时不好,有时候那年事已高的皇帝可以感受到过去年轻时的体力,有时候则是变成年轻的模样但还是身体枯槁,有时候又是什么都没有,反而快要死去——但唯一让皇帝确定的是,这个被召唤出来的神明是切切实实了解一些,只要是了解一些,都比那些普通的道士好太多了。
虽如此,皇帝的脾气却比过去还要暴躁,那段时日宫殿中日日血流成河。
而这次道士的卦象也给谢昭义一个提醒,他发现了一件事,恐怕天机、不,他应该说那些大荒岛的神明,多半是发现了他们在暗中做的事情。
“他们为何……”谢昭义也不理解这件事,如果大荒岛的神明一直在看着他们,那大荒岛的神应该也清楚因为这个无用的皇帝,他们人类即将要灭亡了。但是神明的做法却像是想要放任这件事,他们想要放任皇帝将人类帝都毁灭。
这时,他的师父,通讯楼楼主容华道:“因为人类已经不信仰神了。”
现在的神庙几乎都没有了,人类有了自己的文化,他们有了道、有了佛……他们不想再给神太多的权力了,他们不信仰神,神也抛弃了人,人灭亡不灭亡,和他们确实没有关系。
谢昭义沉默了。
他看向容华,已经五年过去了,容华还是和过去一个相貌。容华到底是谁呢?通讯楼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容华又是和谁做了誓约?他什么都不清楚,但容华在的时候,他又觉得很放心。
谢昭义发现自己的恩师顾文济,和自己并不是一条线上的。
他们的思想不一样,他们的行为方式也不一样,即使现在的皇帝这般昏庸,顾文济都没有考虑放弃他,但谢昭义不一样,他从始至终都在谋划着让皇帝死去的事情。然现在有了蚩尤,这老皇帝恐怕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退位了,他们还要再想一个办法。
就在这时,谢昭义忽然听容华道:“我算到你的恩师顾文济,将有一难。”
谢昭义微顿。
“今夜之后,他的星盘象都是凶险,他会被自己的帝王抛弃。”容华难得面色动容,她也没想到连顾文济这样的好官都会落得那般地步,微微摇头,“是个可怜的人啊,他将妻离子散,他的学生也会被利用,他的名声将会毁于一旦,但那之后……他的星盘象十分模糊,连我都看不清他后面的走向。”
容华原以为谢昭义会问问自己该怎么救下顾文济,她也已经做好准备,若谢昭义真的想要救下顾文济,那她也可以动用通讯楼的力量半路截下顾文济。
毕竟在现在的容华看来,谢昭义确实是她的弟子了。
但谢昭义却出乎她意料地摇头了。
谢昭义认为,顾文济若真是遇到了大凶之事,也是应得。
他很早之前就希望能说服顾文济了,但是顾文济——至今都是个愚忠的人。
他想要劝醒一个早就沉醉于温柔乡的帝王,实在是……毫无意义。
和谢昭义算得一样,顾文济被流放了。
他并没有去救他,在邬鹤微难以置信上书之时、在江胤义无反顾跟随之时,谢昭义什么都没有做,他知道做这些已经无济于事了,他要去处置这个问题的根源,他要杀掉这个皇帝,而他所做的事情就是——匍匐。他必须去匍匐。
那时,他不停地去算卦算卦,他一直在寻找解决的办法,因为窥探了太多天机,他已经被伤及根本,身体恐怕不能再活五年了。
太阳被吃掉,这事情谢昭义是算到了……这一切他确实可以阻止,但他不用阻止,正是太阳被吃掉,谢昭义才找到了破解这死局的办法,他要引神弑帝,所以他愿意做那个恶人。
而就在这时,杜若中来了。
杜若中看到他后面色一惊,恍然说:“你……”
谢昭义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他已经满头白发,连身体都没有了什么力气,他只能用轮椅前进着,他过去一直没有以这样的面容见人,但现在也不需要注意这些事情了,他一直谋划的一切,也快要成功了。
“孩子……”杜若中那忧愁的表情印入了谢昭义的视野中,谢昭义后知后觉,原来这个天地间也是有人会对他露出这般悲伤的表情的,“你怎么这样了?”
我怎么——我怎么这样了?
谢昭义也有些说不出来,但他是不后悔的,他从小到大就在思考这件事……为什么现在的人类不去反抗,为什么底层的人即使被处死了都要说一句感谢皇帝,他不认为这是对的,他终于找到了和自己想法一样的人,哪怕那只是个孩子。
但面对现在杜若中的话语,谢昭义是说不出来什么的。
“……我窥探了太多天机,”谢昭义低声说,“本来,这就要耗损我的寿命……我成了这般模样,是我应该的,你也不用担心我。”
但杜若中却还是眉头紧皱。
“这件事,只要我一人承担就可以了,你们只要说是听从我的命令所做……我知道,如果我们做了这些事情,恐怕再也不能轮回,那些修道之人、大荒之神都不会放过我们。杜叔,过去你与我的恩师顾文济交好,你的儿子杜衡年纪还尚小,我不能害你也下水……你不要掺和进……”
杜若中却打断道:“既然我愿意帮你,就不要说什么拖下水了!这不是什么拖下水……不要这么说,昭义。”
谢昭义怔然。
“我来做,这件事我来做。”杜若中说,“你比我小了这么多,你都敢做,我为什么不敢做?至于杜衡……他也大了,他有自己的思想,他和我不一样,他从小就正义果断。再说,你那日不是也给他算了一卦吗?你不是说……”
“他会遇到贵人。”谢昭义说。
或许杜若中只是因为听到了这句话,或许杜若中是高兴于自己孩子的成长,或许杜若中是知道这个时候笑出来谢昭义才放心……在谢昭义的目光中,杜若中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那就好。”他说。
这样他就可以毫不保留地去做这些坏事了。
谢昭义和容华已经在京城等这些他算出来和人类未来息息相关的修道者很久了。
尹霖等人自然清楚,这一切几乎都和谢昭义有关系,他们到京城之后肯定要找谢昭义。两方都不需要多说,他们才刚到京城就看到了高楼上正俯视而下的谢昭义。
尹霖微皱起眉,对上谢昭义的目光,谢昭义早已经清楚他们会来了,微微一笑道:“你们应该也在找谢某,不防……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谢府和众人所想得不同,这比当时云从在甘州城买的木屋还要小,令尹霖十分惊讶,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京城也在下雨,几个劳工将走廊处的花搬了进来,几个小厮正在用布擦地板。谢昭义的轮椅碾压着栏杆进了房屋,里面也没有什么装饰,也就只有桌案上还放着一个人鱼烛,此刻正徐徐燃烧着。
尹霖又朝外看了看,雨滴跳进了池塘,激起了不大的水花,上方的水管也被落下的雨点击打跳起,莲花平静地在塘中闭合,已经隐隐有了枯竭的痕迹。
这时,谢昭义拿出了几根卦草。
他一直没有算这最后一卦,因为他一直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谢昭义闷闷咳了两声,他险些拿不住卦草之时,紧合的木门又被推开,进来了一位女子,正垂眼看着他们,她看向谢昭义手上的卦草,和他说:“我来算吧。”
那便是通讯楼真正的主人,容华。
她的到来令三个人都露出了警惕的神色,尹霖甚至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她微微蹙眉,不动声色间按住储物袋。
此刻,容华却笑着看向她,轻声说:“好久不见了,时影。”
——时影。
这个名字尹霖不止一次听过,当时的鲛人沧羽也这么喊她,说她身上有大荒的气息。
这可能和她与白泽同时失去的记忆有关,但尹霖没有暴露自己,只是低声说:“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是啊,你确实不清楚了。
容华缓缓叹息,她走到谢昭义边上坐下,将卦草挪到了自己面前,熟练地分散卦象,形成一个最初的星盘之后,容华询问:“你们要算什么?”
算什么——
“当然,只要你们想要算,我都可以帮你们算。”容华继续说。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天下竟然会有这样的好事吗?尹霖没有继续说,白泽先一步开口道:“天底下,只有一人敢说自己能算出一切。”
容华笑容未变。
白泽还没有说完,尹霖就清楚了——通讯楼!这天下只有一个人敢自信到说自己能算出一切,那就是通讯楼的老板!她下意识想要冲过去,但理智死死地压抑住她心中的愤怒,尹霖假装自己没有仇恨,生怕打草惊蛇。
然容华却丝毫不在乎地承认了,“是,我就是通讯楼的真正老板,你们可以叫我……容华。”
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后,容华又看向尹霖,见她什么都没想起来才兀自地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中又带着点嘲弄,她是在嘲弄自己,可能又在嘲弄这奇怪的命数。半晌,她才缓缓收回笑容,感慨道:“你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是啊,你已经转世了。”
“你认识时影?”玄冥忽然道。
“自然。”容华点头,“我过去,也是山海阁的长老……这样说来,你也本该是我的弟子。如果不是我走了,宋浮尘不可能做上长老。”
这也是玄冥过去一直奇怪的一点,宋浮尘就是一个普通人,他只是吃了些灵丹妙药寿命延长——但对山海阁来说,寿命长的人比比皆是了,他们为什么要让这么普通的人做长老呢?
现在他的一切疑惑都被解答了。
“我留下了一些暗卫,他们找不到……哼哼,他们还想要在你们离开之后控制住山海阁,幸好我留下一步棋。只是可怜了宋浮尘,他这样没有什么野心的人当上山海阁的长老,恐怕是不好受的。”容华叹息道,“你们现在还想不起来吗?”
二人不语。
唉——因果循环,转世重生,想不起来实在正常。
容华早已知道这件事,但那滴泪却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她对上二人愕然的目光,一起身两只手都点在他们的额头上,就这么一刹那,
她低声道:
“醒过来吧,白泽、时影……如果你们再不醒,你们本来守护的地方,终将覆灭。”
1蚩尤:《路史?后纪四》中文“蚩尤姜姓,炎帝后裔也。”,神农也被称之为炎帝,有传闻蚩尤是他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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