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我没被师尊收留进入抱一宗前我也吃过兔子。”妖修师弟说,他见到宋温凉诡异的神色连忙道,“师姐你别误会,是是没化形的普通兔子。有一年大寒山中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我我是迫不得已才吃的。”
妖修师弟名为泽明,拜入抱一宗七年,学的是医道,今日是来第三峰送东西的。
兔子被飞速处理好,然后架到了火堆上,大火燃着烧着将那肥肉中的油脂烤出,鼻尖立刻出现香喷喷的味道,让人口中分泌出多余的口水来。
“吃自己的同类,虽说是并未开灵智的,但你当时一定很饿了吧。”宋温凉道。
泽明点了点头道:“其实没关系了,我们这一种动物在饿急了的时候吃同类还是蛮平常的。妖修需要开灵智修人身,在此之前我们就是普通的虫兽。一窝的兄弟姐妹只活了我一个,其他的都被母亲吃掉了。”
宋温凉闻言惊愕极了,她眨眨眼道:“你们是这么……凶的妖精吗?”
这显然超出了她的认知。
妖兽吃人,人吃妖兽,她从书本中学过,可其他再多她便不知了。
藏书阁中尽是些上古秘闻和法术介绍,宋温凉修为低,能逛的地方少。
谢倦倒是曾行过万里路一览天下事,但他教徒弟一般,教小孩更是一般。
宋长安六岁上山,生于人间,又历经坎坷,所以自然而然明白很多事情。
大徒弟跟三徒弟更不用提,他们一个跟着谢倦走了许多地方,一个生在世家,对于世间事亦无有不知的。
到了宋温凉,谢倦已经成为一峰之主多年,于峰上静修,鲜少下山。
他教宋温凉读书识字明理,但不会同她说‘山下有小女儿因为不合父母期待,刚刚出生就被溺死’;他教宋温凉剑道咒术琴艺,但不会同她说‘人间大旱,时岁父子相残’。
他是清风明月,过淤泥,见牲畜之死亦生怜。
宋温凉对于人间事,是从自己峰和其他峰的师兄、师姐口中了解的。
一知半解。
“其实很多未化型的灵兽都保留了兽性。兽嘛,饿了吃,饱了睡,都是这样。我们还算好的,有的更凶,同窝崽子为了争夺父母的投喂关怀,你踩我,我推你,到最后只剩下一只是常态。有时候人不也是这样?”泽明说着,然后把烤兔子递给宋温凉,“好了,师姐。”
宋温凉拿着香喷喷的兔子不知道怎么,一点也吃不下去了。
泽明见了拿过兔腿撕下来,两个人一人一只兔腿,他咬了一口道:“师姐别伤心,常言道物竞天择嘛。”
宋温凉回神,看了看自己手中兔腿,张开口也撕了一口下来。烤的刚刚好,外皮金黄焦香又多汁。
她把泽明手中的兔腿夺了过来道:“既然成了人那就做人,人成兽简单,但再做人就难了。”
“我才没伤心,是你快哭了。”
泽明张了张嘴,手还在半空中虚握着,哑然道:“我没哭。”
宋温凉不解道:“可你看起来明明就是要哭了。反正这兔子我会都吃了,你不准吃了。”
泽明见状真的哭了出来。
宋温凉楼了搂自己的花盆认真道:“我觉得你也需要养一盆花。我有个朋友的师父,她就养了一盆花……”
笔友说的对,人是守不住秘密的。他们迫不及待炫耀自己比别人多了解的事情。
这故事果真打动了泽明,他哭着哭着停了下来,问了一个很令宋温凉耳熟的问题:“你说的这花,是真花吗?”
宋温凉坚定道:“当然。你如果养花一定要对你的花好一些,这样它成精了就不会伤害你了,或许还会跟你成为朋友。”
正说着有声音从宋温凉的背后传来:“温凉。”
宋温凉抓紧起身,来人白衣胜雪,可不是她师父谢倦。
“师父!”她抱着自己的花和兔腿迎了上去,没看见师弟泽明慌乱间朝她伸去的手。
谢倦婉拒了宋温凉递过来的兔腿,手一挥将宋温凉身上的尘土挥散,目光停在她鬓间,顿了顿,伸出手将其中的一根枯草拿出。
不知不觉他这个小弟子竟然已经长到了这么高。
当年明明还没过他的膝盖,小小一只。
不知道那野狼是怎么养的,学狼的样子学不会,偏学了一副幼犬模样。
脸蛋红彤彤的,见了人就闭着眼往别人怀里钻,不让钻就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半空中嗷呜嗷呜扑腾。
如今眉宇间的机灵不改,学了人的规矩,却隐约间还会透露出一副粘人模样。
但也因为学了人的规矩,所以脚站定了不再向前,心思最近也杂了,说话变得模棱两可,会给自己留后路,让人看不清。
然而,这鬓间发髻的样式却还是当年他亲手梳的。
原本是要将她交给他的二徒弟宋长安带的,可小孩粘人,送走第一天就从峰上跑丢了,最后仍是从他的屋子旁寻到的,手里还捏着他买的糖人。
糖人化了,竹尖从中露出,戳到了她的脸上,出现血色划痕,险些没把她戳瞎。
谢倦提着剑捏了捏自己的眉间骨,张开手接住了扯着他裤子就往上爬的宋温凉。
宋温凉委屈坏了,缩在他的脖颈间一个劲地呜咽,眼泪烫的谢倦抿起了唇,化掉的糖稀蹭了他满身。
同一个跟狼长大的三岁小孩能讲什么大道理?
于是只得把她放到了身边自己带着。
“好吃?”他问道。
宋温凉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瓜,睁着一双大眼睛。
“好吃。”
谢倦看了一眼那边行礼的兔子精,软趴趴,根骨差。遂收回了眼来道:“吃完之后到书房找我。”
又伸手隔空点了点她的脑袋:“不要欺负别人,早些放人家回峰。”
宋温凉仰着脸道:“我没欺负他。知道啦,师尊。”
待谢倦远去,宋温凉同泽明告辞。
泽明神色莫名,眉宇间微微皱起,看向宋温凉的眼神欲言又止。
宋温凉拧眉不解道:“你这是什么神情?如果你实在想吃那就吃吧,反正我也不是你师尊。”
泽明仰头躲开戳到自己面前的兔腿,疯狂摇头:“不不不,咳,师姐我不吃了。”
“不吃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泽明迟疑片刻还是道:“谢尊者好像很宠爱师姐。”
这不能怪他,毕竟刚刚宋温凉还煞有其事地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头,讲了那盆受其师尊宠爱的花儿的故事。
众所周知,世界上的另一个朋友便是自己。
但因着宋温凉太坚定和正直,导致泽明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
宋温凉最近从弹幕那里接收到的负面信息有点多,所以瞬间提起了心。就算是谎言,听多了都能叫人恍神,何况是那不知名的东西说的。
“他是我师尊,我从小就跟着他了,他不宠我谁宠我?”
泽明怔愣。
从小养大吗?
这不跟那花一样……
宋温凉看着匆匆告辞的泽明颦了颦眉。
古怪的师弟。
谢倦叫她去书房是因为宋温凉的生辰礼。
她早早想要学习更深入的阵法,但修为总驾驭不了。现下谢倦给她补全的上古阵法的残卷正是不需要高修为的一种。宋温凉高兴极了,甚至一时忘记了弹幕的事。
到了第二天的生辰宴,除了宋温凉邀了几个其他峰的弟子就只是第三峰上的师徒。
令她惊讶的是她师姐宋长安竟然也来了。
“生辰快乐。”宋长安穿得还是那一身素服。
原本她和宋温凉一样不讲究穿什么,各种颜色的法衣都有,但是不知道哪天开始,她便穿起了一身素服。这跟师尊谢倦的白衣不一样,她身上的白衣偏黄,没有花纹,看起来有三分悲凉。
席间有人问宋温凉:“不是说二师姐不来吗?”
宋长安侧了侧头,脚步停了停。
前方,大师兄沈怀明闻言转过头来道:“你生辰惯来是我们一起替你庆祝,我去刑罚堂走了一趟,替长安告了一天假。”
他素来冷直,自宋温凉记事起,大师兄和二师姐就好像两道平行的直线,他会特意去刑罚堂走一趟,这是令宋温凉觉得陌生的。
然而更令人陌生的还是她的二师姐宋长安。
【哼,觉得奇怪了吧。】
【就说女主跟大师兄相处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比不上宋绿茶。】
【大师兄暂时看起来还不错,受人蒙蔽罢了,要是他知道前世女主孤零零死在除魔窟该多心疼啊。】
宋温凉捧着盒子瞳孔收缩了一下。
除魔窟。
那样凶险的地方二师姐怎么去的?
【一想到我女死的时候小绿茶精在床上跟老毕登翻云覆雨我就反胃,什么时候能杀了这两个家伙啊!】
宋温凉不自觉倒退了一步。
“要踩到人了。”
身后顾无晔笑着拉了神色难看的宋温凉一下。
沈怀明看见她的神色,心下一顿。
本来宋长安同他抱怨小师妹待她有些疏离,他还当是宋长安多心,如今看来,长安的话似乎是有些苗头。
沈怀明回忆起宋长安当初脆弱的神色不由得颦了颦眉。
宋温凉看见他眉宇间的褶皱,心往下沉了沉,像浸进了荒凉的冷水中。
席间气氛渐冷。
她只好站在原地勉强笑道:“师姐来了就好。”
那笑容实在有些不好看,连一向大大咧咧的顾无晔都看了出来,遂警惕地看向了宋长安。
宋长安道:“师妹生辰我自是要来的。”
宋温凉便也不笑了,她觉得同这样的二师姐说话太难受了,何况她才学会说谎没有多久,更别提伪装。
“那之前师姐为何拒绝。”
宋长安见到宋温凉不再笑,她便笑了:“我何时说过不来?”
顾无晔蹙起眉毛要帮腔道:“可你——”
沈怀明打断了他们的争执:“够了。”
四周的人都静了下来。
宋温凉明明没挨巴掌,却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她倒仍忍着不哭,心里还记得这是自己的生辰宴。
大师兄常年在外,二师姐同师父不过生辰,三师兄有自己的家,只有宋温凉每年的生辰宴于第三峰上举办,要么峰上人小聚一下,要么就几个峰的弟子都来疯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