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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萧沂望着白色的旗帜,仿佛上面?沾着血液,林惊雨猜错了,今日不是?个明媚日,更阴沉,更凄凉。

萧沂轻叹了口气?,“权位之?争,舅甥又如何,长孙要称帝,二皇子也想称帝,如此也好,杀起来吧,杀到变天为止。”

他平静道,将纸钱丢入火盆,星火在风中吹了又明,明了又暗,直至燃烧殆尽,在男人眼中消散,他轻启薄唇,“或许只?有天变了,高坐之?上那个人,才会动容。”

林惊雨沉默不言,萧沂转头,“怎么,怕了?”

他望着她的眼睛,“林惊雨,跟着我?,后悔还来得及。”

林惊雨一笑,把纸钱放入火盆,“不怕,只?是?觉得前路坎坷,我?的凤冠上,殿下得多给我?加颗夜明珠。”

“好,允你。”

萧沂点头道:“可或许,哪日脑袋就掉了。”

林惊雨未有恐惧之?色,仿佛毫不在意,她淡然问,“此刻的殿下,会为了好好活命,而?放弃皇位之?争吗?”

他望着燃烧起又转瞬而?逝的火焰,“不甘心,不会,也不允许。”

“那妾身也是?,我?与殿下是?一样的人。”她眸黑得深沉,盈盈一笑,“墨竹轩的闲散日子过久了,殿下怕是?忘了我?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什么。”

她一字一句,“我?的野心要满堂惊雨,独枝高台,我?林惊雨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低微庶女这个词,当然,配低微皇子也不行,所以?啊,我?与殿下不谋而?合。”

“好。”萧沂点头。

纸钱烧得篮子快见?底,林惊雨揉了揉膝盖,纵然她口中道着野心勃勃,但自嘲的是?此刻膝盖实在跪得酸痛,连这点都要在心里默默喊怨坚持不住。

萧沂看见?,道:“要是?累了,就去?休息一下,这里有我?。”

“无碍。”林惊雨望了眼外面?,“这附近是?御花园,我?走走活动一下腿就回来。”

“好。”萧沂只?字道,待林惊雨起身时,他又张嘴,“昨晚下过雨,注意路滑。”

“多谢殿下关心。”

“嗯。”

林惊雨走到御花园的小道,昨夜刚下过雨,道路湿滑,她小心翼翼走着活动筋骨。

虽天阴沉,但屋外的风清新,灌入衣衫凉快至极,四?周幽静,弥漫着雾,鸟鸣悦耳,在望不见?的枝头雀跃。

林惊雨忽想起萧筠来,若他在这定然会在此情此景,咛诗作赋。

若他还在便好了,可惜,他不在了。

远处亭子依旧,上个月还翻修了一遍,只?是?时过境迁,她忽然想起去?年的春日,便是?在那座亭子,她一曲兰花女,萧筠拍手走来,二人知己一场,如今他便这般走了,天妒英才。

一时愁感在喉,林惊雨朝亭子走去?,忽然一道琴声悠扬,林惊雨一愣,初晨的御花园雾气?缭绕,亭子靠池塘,雾在此更浓。

她远远望去?,才注意到有个人坐在亭子里。

她狐疑地走了几步过去?,看清那人身着明黄,金龙九霄祥云绣身,天家威仪,亭子里坐着的人是?大启的帝王。

她未与皇帝说过话,并不想自找寒气?逼人的帝王压迫,于?是?抬脚折身离开?,可骤然琴声停,她只?得又收回脚,紧捏了下手指朝皇帝走去?。

“臣妾拜见?陛下。”

帝王神?色未动,平静地扫了眼地上毕恭毕敬行礼的女子。

他问,“你方才要走,为何又折回身来了。”

帝王之?声威严低沉,明明是?平静地说着话,却叫人畏惧不敢怠慢。

“臣妾既见?君王,便要依大启规矩行礼,参拜君王。”

“是?个懂规矩的女子。”他问,“灵堂可好。”

“回陛下,皇后主持得很好,后长宁公主伤心过度晕过去?,便由三皇子支持,现一切安好。”

皇帝颔首,“那朕便放心了。”

他轻叹了口气?,此刻未戴龙冠,林惊雨微微抬头,她瞧见?他的头发?白了许多,垂垂老矣。

一向威严的帝王,此刻近了看,中年男子眼角沟壑深深,双眸似几夜未睡疲惫不堪。

死了儿子,或许这位看似冰冷的君主,此时此刻也悲痛不已。

她弱声问,“太子一去?,陛下也很难过吧。”

“太子自小养在朕的身侧,朕看着他长大,功课作业亲自教导,他很用功。”皇帝阖了阖眼,声音颤抖,“若他活着,往后定然是?位仁慈爱民的君主,只?是?可惜……可惜了。”

林惊雨安慰,“陛下节哀,陛下若思念太子,可以?去?灵堂看看,想必太子也很思念陛下。”

“罢了,朕怕他怨我?。”皇帝小声道,他起身,抖了下广袖,“不说这些,听太子说,你琴弹得很好,朕想听听,就弹那曲兰花女。”

“陛下面?前,臣妾不敢造次。”见?他神?色微动,她又道:“可若陛下不介意,臣妾便献丑一曲。”

那人点头,将地方让给她。

不知是?否是?刚下过雨,四?周潮湿,她身上黏腻,像是?冷汗。

林惊雨低着身子,抬手拜了拜,而?后坐下,她手指触碰琴弦,因紧张起初她弹漏了几根弦,后来她放松下来,琴音激昂,在忧与愤中百转千回。

一曲罢,林惊雨抬头,见?帝王失神?地望着琴,喃喃道,“她也不喜欢奢华靡丽的曲调,她喜欢山水,喜欢边疆,喜欢大漠上的夕阳,北国的雪,喜欢宫外的一切。”

他说的是?兰妃?还是?阿雾?

林惊雨问,“陛下口中的她,是?谁。”

皇帝一顿,皱眉抬头望向她,林惊雨赶忙抬手低下头,“臣妾多言,还望陛下恕罪。”

“无碍。”

帝王转身,拖着华丽的龙袍,“你跟她很像。”

林惊雨心中反驳,一点也不像,他口中那个女子听起来不爱权利富贵,喜好自由,可她偏爱奢华靡丽。

但她只?能低着头,望着他衣袂上的龙纹,应声道:“多谢陛下夸奖。”

他问,“你知道朕说的是?谁吗?便多谢夸奖。”

她怎么知道,林惊雨皱眉,他又不告诉她,可他望着她,倍感压迫,林惊雨笑道:“被九五至尊记在心上的人,定然是?幸运的女子。”

林惊雨面?上阿谀奉承,心中嗤笑,也是?个悲惨的女子。

四?周寂静,她紧捏着的十指发?白,帝王忽而?一笑,“如此谄媚的样子,更像了。”

林惊雨更弄不明白,他像是?在说两个人。

可下一句,他却道:“朕此生,只?爱了她一个人,”

帝王望塘中枯景,双眸虚了虚,琴音飘渺缭于?耳,以?至于?此刻往事涌上心头,让他全然忘了身边站着的人可信还是?不可信,只?知她和?她很像,让他忆起一个人。

“朕在身为傀儡的时候,遇到了她。”

“可朕错过了她,又不得已舍弃了她,朕是?君王,要以?大局为重,”

“她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可是?朕又怎会听不出她的琴音,”

“她为什么要这般做,朕很生气?。”

“行,朕就宠薄姬,赐封号兰。”

“于?一个夜晚,朕醉了,朕强迫了她。”

“她扶持薄姬,擅自下一盘大棋,为亡国复仇,朕灭了她的国家,她在怪朕,她不会原谅朕,朕不敢再认她。”

“她怀孕了,朕的骨肉,朕很开?心。”

“朕以?为,把她放在永巷,一个宫女,无人知晓,无人在意,就能平安一生。”

“朕去?看过她几回,她笑得没有从前开?心,望着天边,或许是?想出宫了。”

“等这一仗打?完,我?就去?找她,她若不愿意,我?就放她和?沂儿出宫。”

“可是?战争,是?打?不完的。”

“长孙氏一族生于?马背之?上,骁勇善战,捷报不断,大启从一病颓弱国,逐渐强大。”

“天下,朕是?君王,要以?天下,以?大启百姓,以?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将士为主。”

“朕还要宠兰妃,抚慰越国老臣,收拢越国民心。”

“她既想扶持兰妃,我?如她所愿,朕会给她一个越国血脉的君主,也算偿还她,解她心中仇恨。”

“第二十七年冬,大启一统天下,兵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

“第二十八年冬,她死了。”

“朕第一次站在她的孩子面?前,朕不能认,朕还要装作一个无情的父亲。”

他像是?个叙述者,不停讲故事,帝王挺直的背逐渐佝偻,像个沧桑的老者,双眸饱受风霜,也正因风霜,林惊雨越发?觉得眼前之?人,是?个热的冷人。

他转头,“或许沂儿一辈子无法知道,朕很爱他,只?是?因为身不由己,朕也是?为了保护他。”

林惊雨捏紧泛白的指尖,她长叹了口气?,目光轻蔑。

“可是?陛下,您不管是?因气?一个人还是?为抚慰越国老臣,又或是?如雾夫人所愿扶持兰妃和?她的儿子,可您对?太子明目张胆的宠爱是?不争事实,就算是?二皇子,也因顾及长孙氏对?其照顾有加,可三皇子殿下……”

她顿了顿,怒极反笑,“陛下以?为,冷落他是?为护他平安,可事实上,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是?连下人都会踩上一脚,臣妾愚钝,目光短浅,只?知三皇子殿下二十余年受人白眼,自小受人欺凌,爹不顾,娘不在,疼了也只?能自己忍着。”

“坊间不敢对?皇子不敬,可坊间只?要随口问一句,都会说三皇子无权无势,是?个不受宠爱的低微皇子,在他面?前,不必像两位皇子那般恭敬,若成了太监宫女进他的宫,就自认倒霉前途惨淡,但也不打?紧,他宫里的东西随便拿,只?要不被太子知道,若知道了也不怕,太子宽厚,不会责罚太重,到后来,宫人不拿了,连他们的嫌弃,三皇子宫里没什么值钱物。”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字字句句真言咄咄逼人,帝王神?色微动,林惊雨毫不畏惧,她镇定自若,抬手一拜,恭敬有加。

“臣妾知道陛下是?这天下的君主,事事皆以?大局为重,正因如此陛下舍弃了心爱的女子,舍弃自己的儿子,但既已舍弃,便不必再称夫为父。”

“臣妾是?万分尊重敬佩陛下的,臣妾替万千大启子民感恩陛下,故臣妾也是?为陛下排忧解难,自诩深情只?会徒增烦恼。”

也会叫旁人作呕。

“还望陛下以?龙体为重,陛下龙体安康才能儿孙承欢膝下,才能更好周全大启。”

林惊雨最后道:“臣妾因前阵子围猎遇刺,受了惊吓,加之?太子去?世,伤心过度,臣妾神?志不清,口出狂言,若有对?陛下不敬,还望陛下饶恕,臣妾怕再口无遮拦惹怒了陛下,便先行告退,不打?扰陛下闲情逸致。”

被小辈说,皇帝龙颜大怒,他缓下一口气?,“罢了,你走吧。”

“臣妾告退。”

林惊雨再拜,转身离开?,步伐稳重毫未因大言不惭而?凌乱,逐渐消失在朦胧雾色之?中。

帝王撑着石柱,紧皱着眉,望着林惊雨离去?的背影,而?后他望向池塘,烟雨蒙蒙之?色,这天多变,又要开?始下雨了。

他伸出爬满皱纹的手,让雨雾包裹他的手指, “阿雾,沂儿娶了一个和?你一样伶牙俐齿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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