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节

她也在心底问过自己,明白自己对孩子没有执念。

有的话,说不定很好。没有的话,好像并不会改变什么,她还是她自己。

只有在很偶尔的场合,她才会为此感到心头发紧。

这种场合,不是高门摆宴,人人身边环绕着几个孩子的时候。

也不是其他王侯夫人,明里暗里打听她为何怀不上的时候。

而是她某一次在湖边漫步,侍女在身后替她抬着裙边打着伞,风中卷着一阵喁喁细语,从湖边的草地上吹过来。

她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轻柔又认真地教导,小鸭,大鹅,来,乖乖,看小鸭吃浮萍咯。

隔着油纸伞,沈遥凌看不见那一对母子,她脑海里控制不住地倏地出现了一幅画面,仿佛她成了那位母亲,怀中抱着咿呀学语的幼童。

落日余晖洒在纸面上,泛着一层柔光,沈遥凌伸手触摸倾斜的纸伞,霎时失神。

侍女机警灵敏,要抬起伞让她瞧清楚,沈遥凌察觉到,忽地扯住,不让她挪开。

不能看。

看清了旁人之后,便知道那不是自己了。

然而那对母子已经离开,她想象不出来更多怀抱孩子相处的画面,幻象终究无奈消散。

转而浮出水面暴露在她眼前的,是她对旁人的艳羡。

养育一个孩子,忽然在她脑海中具象化了。zusu.org 茄子小说网

不是什么王府子嗣的传承,也不是什么女子应该担当的责任。

而是,帮一个小小的人儿学说话,识字,一点点认清这个世界。

这就是一件伟大的事。

并不比她原先所期盼的行医救人要差。

也完完全全,是她在内宅之中也可以做得到的事情。

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为此感到激动,却又清醒地想起来——她并没有这个机会。

人生,总是给她很多很多失望。

后来她便连旁人的孩子都瞧也不大瞧了。

不是厌恶,也不是嫉恨,是害怕面对心里,对自己的失望。

是,害怕吗?

宁澹反复回想着今夜在沈遥凌脸上看到的那抹失神,试图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情绪。

想来想去,竟然只想到害怕这个词,稍微贴切。

他觉得沈遥凌的那个表情有些眼熟。

他前不久才见过的。

当沈遥凌批评他以与她长相厮守为志向时,她脸上也有与此相似的神情。

仿佛看着一个陷阱,看着一场不可能得到的幻梦,看着一个人走进无法挣脱的泥淖。

她在害怕。

为何?

宁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有什么可怕的,一个猴精似的孩子,又有什么可怕的。

脑浆都快用尽的尽头,他脑海中却莫名闪出另一世的沈遥凌。

她趴在他胸口,小声地局促问他,为什么他们没有孩子。

现在他终于从回忆里看清楚了,那时候她的眼里,担忧之下,其实还藏着害怕。

宁澹腾地翻身坐起。

在寂夜里,胸口之中咚咚地一下跳得比一下重。

响声几乎穿透耳膜,耳道之外,塞满棉花一般,闷闷地嗡隆作响。

他脑海之中纷乱地堆叠出数个不同的画面,又擅自拼接在一起。

沈遥凌没去的会仙桥。

对他突然的冷落。

太学院出现刺客那日,她事前不同寻常的紧张,以及事后看着他,了然又讶异的眼神。

她对西域突如其来的好奇心,沈府的婢女说,小姐变了好多。

还有,那一世,沈遥凌醉后,跟旁人说,“后悔……不知当初值不值当。”

宁澹浑身灌进石膏一般僵硬,不住地轻颤,心口像块儿冷脆的薄冰。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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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第 108 章

◎长久◎

家书差不多要写到最后一行, 沈遥凌回头喊了声若青。

“你也过来写两笔。”

若青喜滋滋地跑过来。

跟着小姐出门在外,家中的小姐妹她也是许久没有见过了,心里想念得紧, 嘴上不说, 小姐却能看得出来, 总会让她也随着家书上留下几句。

不过, 鸿雁难至, 若青不敢占用太多, 只偶尔写了几次。

一边落笔,若青一边下意识地往前瞟了一眼小姐写的内容。

不知想到什么,愣了会儿神, 才将剩下的话写完。

把信纸交还给小姐封口时, 若青小声问。

“小姐,宁公子的事情不用跟家里提吗?”

这些日子以来, 小姐看着像是已经与宁公子情笃不移,她却从未在小姐的家书中看到过任何一句有关于宁公子的话,似乎不值一提。

沈遥凌手上动作稍顿。

接着又继续把封口压了压实,不在意地道:“不用。”

“噢。”若青小心地点点头。

沈遥凌把信封盖上火漆印,交给若青拿去递。

看着若青离开,无声地叹了口气。

自重生到如今,也将近有一年的时间了,她仍然没有弄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机缘。

有时候她会想, 这是不是其实只是她的一场梦。

因为她在过去的遗憾里困了太久,所以给自己编织了一场幻梦?

梦中她有了从前从未有过的伙伴, 找到了能让大偃百姓免于饥寒的食物, 还被宁澹穷追不舍。

毕竟, 这一切若非都是她亲身经历,她听起来只觉得太荒谬。

荒谬得,比起现实,更像是一场梦。

若真是梦,便总有醒的那一日。

她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一个世外之人,或许总有一日,会被发现异常,从而梦醒了,她也被迫离开这个世界。

就像她只是喝醉酒之后,趁着气性说了一句心里的悄悄话,就真的来到了二十年前。

或许,等到这个世界的大偃不再有天灾的威胁,她的执念消除的那日,她又会没有预兆地回到二十年后。

在那里,没有在她面前百般乞怜的宁澹,没有沈氏三女这个最年轻的宣谕使,没有西域这一路壮丽的美景,只有王府深处百无一用的宁王妃。

那才是她过了二十年的真实的生活。

如果她真的还要回到那里的话,那么,她也就没有必要在这边太过认真。

和宁澹修得正果?

且不说这一世的宁澹该不该是属于她的。

就算真能到了那个时候,她都不一定还在这个世上。

所以无论如何,她和宁澹之间的事情,是眼下最遥远、最不应该考虑的事情。

自然没有必要急着同家里人交代。

又过两日,他们出发去大厦。

这几日宁澹似乎也忙得很,没再和沈遥凌整天黏在一起,沈遥凌偶尔看见他时,似乎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某天夜里,宁澹突然到了沈遥凌的马车里来,宽袍广袖,身上也没有带剑。

沈遥凌看着他的装束,习惯性问:“你准备休息了?”

宁澹安静着,摇摇头。

“那坐一会儿。”沈遥凌点亮一盏烛灯,隔着烛光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夜里的烛光昏昧不定,衬得宁澹眉眼愈发深沉,宁澹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开口报了几个地名。

全是京城各个坊市的名字,沈遥凌没听懂,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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