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生心情复杂,作为自己亲自挑选的托付身后之人,他并不愿意怀疑祭仲。然而如今种种,似乎都昭示着他死后郑国的混乱与祭仲脱不了关系。现在,这后世的女子居然在暗示,祭仲辅佐过不止两位郑国国君。
“郑公所托非人啊——”冯夸张地拉长尾音,好似非常痛惜,仿佛与寤生感同身受一般,然而只得了寤生一双冷眼。
而公子突更是出言打断他的下文,对寤生坦诚道:“祭仲无大过,他始终对君父一片赤诚,未曾有负您对他的期待。”
作为知晓一切的人,冯只是略略偏头,感慨道:“郑伯突真是大度,竟还愿为祭仲说情。”
公子忽则难得冷下脸指责旁人:“此乃我郑国之事,宋公着实逾矩了。”
冯停顿了一下,接着放声大笑,停也停不下来。他边笑,边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水,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您当真如此认为?此事单只是郑国之事?”
“够了。”寤生打断他们,只有他一个人不知实情的感觉的确不好受,然而他并不想听任何一位当事人给他讲述他们对这件往事的观感,“在史书翻到此册之前,寡人不想再听你们谈及此事。”
他对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告诫道,随即又冷冷地扫了宋公冯一眼。
寤生心知无法堵上这位罪魁祸首的嘴,但也不想听人继续讨论郑国之事,索性祸水东引:“昔日若不是忽执念于齐大非偶,或许姜夫人……还是依后人所言称文姜夫人吧。夫人本会嫁入我郑国,结果却成为鲁夫人,说明鲁公与夫人实是天定的缘分。”
“噗嗤”一声,众人一齐回头,却分不清方才究竟是何人在笑,毫无疑问那必是庄姜与文姜中的其一。然而两人现在都是一副端庄雍容的样子,丝毫瞧不出端倪,反而越发显得仿似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说完楚武王和太子忽,桓公六年的时间到了九月。丁卯日,文姜生了个儿子,鲁国君夫人的长子,当然是板上钉钉的鲁国太子。所以他出生以后,鲁桓公尽管还没册立太子,却直接用了太子的礼仪来迎接他的降生。】
【对了,说到太子这个词,其实《左传》通常直接写作“大子”,“大”即是“太”。大子看似只是描述年龄长幼,但事实上特指的就是嫡长子。除了太子之外,其实诸子之间没有太明显的身份差距,不过一般只会称自己同母弟为弟。】
【所谓迎接太子降生的礼仪,首先要在父接见子的时候奉上太牢。所谓太牢是指猪、牛、羊三类,名义上是给太子,但是太子不过只是个婴儿,当然不能吃这个,所以实际上一般是由母亲所享用。】
【接着要从士大夫中占卜一个吉利的人把太子抱着,再选择有奶水的女眷中吉利的那个给太子喂食,大抵就是类似乳母的角色,也就是说夫人一般是不亲自喂养孩子的。最后由鲁桓公、文姜以及宗妇,即血亲的女性给太子起名。】
【先放结论,太子被他父亲起名叫同,因为他和鲁桓公同一日出生。这也就是下一任鲁国君
主了,不过距离他的故事还早。】
“为什么要笑,这难道并非天命吗?”寤生正色道,“夫人于鲁侯允三年入鲁,六年便已生育嫡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毕竟如庄姜夫人一般无子的女子不在少数,若公子完为夫人亲子,有齐国在侧,州吁又如何敢放肆。”
“且太子更与鲁公同日而生,这是多么难得的缘分,鲁公难道不这样认为?”寤生一脸疑惑,仿佛所言所语正是他真心所想。
允黑着脸一言不发,他心知自己的身手怕是不如寤生,尤其对方还有两个儿子帮手;也知晓寤生只是为了把话题从郑国转移开来,若是他理会了,才是正中对方下怀。
然而如此踩他痛脚,之后便不要怪他出言不逊。谁又没有畏惧人言之时?
反倒是庄姜轻蔑道:“州吁想要弑君自立,与彼时卫国君位上是否为我亲子无关,那是他父所纵容的野心。便就是州吁篡位,我依然是卫国的母夫人,他又能奈我何?郑伯寤生,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没有亲子,所以我立于不败之地。”
寤生若有所思,片刻后他便答道:“新君固然要尊重母夫人,但如我母姜氏那般,若非亲子,恐怕难以忍受。故新君是否为亲子,母夫人所得权力自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夫人所言亦无错,如今的无礼之徒尚且不曾真的无礼。”
“郑公所言甚是,毕竟篡权之后,还是要靠礼法来控制国家。既然如此,尊崇母夫人不但无害,甚至有利。”冯对寤生表达了赞成,随即感慨道,“原来我们的时代还没有那么礼崩乐坏啊,还以为已经没救了呢。”
【好,上一次通过鲁隐公给司空无骇定谥号和氏,我们知道了先秦的氏是怎么来的。这次通过鲁桓公怎么给儿子起名字,我们即将知道古人的名字怎么起了。负责讲述这部分的人不再是众仲了,这次这位鲁国大夫叫做申繻。】
【名字呢,通常有五个来源。第一种来源叫做信,大概是指某种象征,比如身上胎记像某个字啊,当时听到的某个音律啊,出生的时候气候、天象啊什么的特殊之处,用这些东西来起名字。】
【第一种叫义,这个比较简单,就是有好寓意的字,比如文王的昌和武王的发。第三种叫象,也是取自本人,比如孔子名丘,是因为他出生时头的形状像是丘,四方高而中间低。】
【第四种叫假,就是借的意思,用的是已经存在的东西来作为小孩的名字。比如孔子的儿子叫鲤,又比如宋国有位叫做杵臼的国君。最后一种叫类,是和父亲相关的名字。】
【这种其实可以分为两类,一类的例子就是鲁桓公父子,因为儿子和父子同日生,所以叫同,这是来源于父亲;另一类可能是来源于父亲的名字,父和子名字的关系类似于名和字,有一定关联性,比如同义异字这种。】
寤生的名字是非常典型的“有信”,尽管如果有选择他并不想要这样一个名字。众人之中,可以说没有谁的名字比他更典型了。
所以寤生十分明智地提前站起身,终于在冯口出狂言之前把他
的话按了回去,通过武力镇压的方式——没有人表示反对,所有人都已经对宋公冯的这张嘴感到了厌烦。
冯也老老实实地没多作反抗,跟着寤生就坐进了父子三人之间。说到底,他和公子忽几乎算得上是有仇,和公子突关系也不佳,更不得寤生待见,本应谨小慎微。然而他眉目舒展,与之前别无两样,连公子忽都不得不感到几分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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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说的是起名的五种方法,除此之外,还有不能被用于人名的忌讳。当然,这个忌讳肯定不是人人都忌讳,所以很多都能找到反例。首先是国名、官名和山川名,这三种都不能起本国的,外国就无所谓了。】
【然后也不应该以疾病、牲畜和礼器财物起名。这三个忌讳的话,除掉疾病,另外两点和《礼记》的记载有所不同,《礼记》用日月代替了它们。当然这个日月并不是天上挂着的日月,而是天干地支的日月,其实就是日期和月份。】
【那么为什么存在起名的忌讳呢?因为周人对鬼神的态度是通过避讳来体现的,也就是说周之前没有避讳。事实上周虽然有避讳,但是比起后世也要简单很多,首先他们的避讳从死之后才开始,活着的时候君臣同名很正常。】
【其次,周人的避讳有时限,天子诸侯讳五代,卿大夫及以下只需要一代,所以我们感觉周好像没什么避讳的。但是如果起名起了上述那些,尤其是国名、官名、山川名,一旦避讳起来,就很影响本国的各项制度。】
【想想,起了国名,怎么称呼自己的国家呢,用首都代称吗?事实上这种情况下只可能是改人名了,不可能给国家改名。起了官名,比如宋武公叫司空,所以宋国的司空这一官职改叫司城了。】
【起了山川的名字也是同理,在《国语·晋语九》中写到过,晋人来到鲁国,问起具山和敖山,结果鲁国人提及这两座山是用所在地的乡名代称,就是因为鲁国两位先君以具、敖为名。】
【这些都是曾经有过的负面影响。所以说人们飞快地吸取了经验教训,并传达于后人。当然,后人听不听就又是另一码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