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袁母来闹过一场之后,她就更想了。
初九这天,天气清朗,空气中已带了点秋凉。袁媛早早穿了一身朴素衣服,白衬衫,牛仔裤,白色运动鞋,带着早就准备好的祭品,去取车。
希元工厂门口,站着两个铁塔般的青年。门岗大爷缩在里头,一脸苍白,瑟瑟发抖。
袁媛:“???”
青年之一走上前:“你是胄哥的对象?”
胄哥?江胄??
袁媛点点头,“算是。”
另一个青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张照片,上下看,“是她,没错。”
声音清越响亮,却是女音。袁媛越发的一脑门问号,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那人,才发现对方没有喉结,胸脯饱满,只是穿得很中性,似乎还束胸了,所以不明显。但的而且确,是个女人。
她的戒心少了些许,女青年主动上前介绍:“我叫邱玖,这是我哥哥邱伍。你还记得鸿杰机械厂旁边的老邱小吃店吗?”
袁媛想起来了:“你们是邱叔的儿女?”
邱玖笑了笑,说:“对。我哥和胄哥一样,不过先退伍回来了。我是女民兵,都受过训练的。胄哥让我们来保护你。”
袁媛骇然,转而笑了:“那也太夸张了吧。我就回家扫墓罢了,不至于不至于。”
邱玖说:“没关系。就当秋游呗。”
话都这样说了,袁媛也就从善如流了,她是没想到江胄这么夸张,自己也就昨天电话里提了一嘴要去扫墓,但袁母来闹过,村里人怕是不欢迎自己。江胄就直接找了俩练家子战友过来保护她。
也不敢把邱氏兄妹真当成保镖,袁媛还是自己开车,前往袁家村。
袁家村离江家村约莫六七公里,在一个山坳里,这地方说的是客家方言,民风彪悍,动不动就打架,宗族观念很强,也很保守。在这个地方,女人离婚是极其丢脸的,生不出儿子也是。
也有优点,袁家村的女人,长得都很漂亮,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村,男人也是个子高皮肤白眼睛大,很少有不好看的。传说袁家村祖上还出过皇后,那皇后后来葬在这边,旺了这边的风水宝脉。袁媛却知道,这传说是假的,文物倒是真的,后来还弄了个文物保护区,于是袁家村彻底发展不起来了。
所以,此刻她站在轰轰烈烈地推山填地,开建厂房的袁家村山脚下,就直想笑。
当她的车子开过来的时候,引起了身边一堆堆过路上坟的乡亲们艳羡眼神,都以为是谁家孝子贤孙从外面发了大财,衣锦还乡了。等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是袁媛,袁家村村民们又变了脸色,嫌弃厌恨嫉妒,什么都有。
怪话纷至杳来:
“哟,那不是袁媛吗?”
“离了婚还敢回来上坟?也不怕她爹从坟里爬起来打她一顿!”
“算了算了,别看她,晦气!”
比起江家村里笑脸相迎的乡亲们,正儿八经同宗同族的袁家村村民,躲避袁媛就跟躲瘟神似的。袁媛也不在意,她芯子里是个几十岁的女人,又不是真正二十出头脸皮薄小姑娘,她怕什么?
倒是觉得,把邱氏兄妹带来,是带对了。
好歹这两个人往她身边一站,那些村民不敢明目张胆地凑过来吐唾沫,都不约而同绕着走。
邱伍一直没有说过话,就跟一截会动的大木头似的。邱玖活泼些,对袁媛说:“这村里的人对姐你没有什么好感啊,我都感觉到有杀气了。接下来怎么弄?”
袁媛说:“不怎么弄。先去祠堂上个香。然后直接到半山上坟,完事就走,不惹事。”
邱玖说:“好咧。来,我帮你拿东西。”
邱伍不声不响地,把最重的烧乳猪并果篮等等,挑成担子扛到了肩上。
才来到祠堂门口,就被拦住了。拦住的是袁家村的村长袁十壹,一脸嫌恶地看着袁媛:“袁媛,你一个出嫁女,回来干什么?上坟这种大事,也是轮得到你的?”
袁媛平静地说:“壹叔,我就回来给我爸上个香就走。”
袁十壹赶苍蝇似的,用力挥手驱赶:“走走走,阿朗有你这种不孝女,就连救命恩人都敢离婚!”
任凭袁媛怎么求情都好,袁十壹就跟个门神似的,拦在祠堂门口。不光他自己拦,还叫了好几个村子里的壮汉拦着。袁媛没办法,只得点燃了香烛,直接插在祠堂门口的土地上,虚空拜了三拜,这才走。
她前脚一走,后脚袁十壹就两脚踩灭了她的香烛。
“什么晦气玩意儿!”
眼见袁媛默默忍耐,邱玖都看不下去了,说:“他们这不是明着欺负人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破四旧都破完了!还不让女儿拜祭自己亲爹!”
袁媛淡淡的道:“袁家村就这样,规矩很大。我出生的时候,听说是个女孩,我奶奶看都没来看过。鸡蛋都是我爸借了邻居的,煮给我妈吃。后来有了我弟,才好点。就因为坚持供我读书,我爸还受村里人耻笑了好久。”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一晃神。
她不是没有人爱,正因为得到过爱,但不多,所以,爸爸死了,董月荷走了,她遇到了江裴伟,才想要不顾一切地抓住他。
她想要回到被爱着的日子里去……
思绪翻涌,袁媛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父亲袁晴朗葬在半山腰,一处孤坟,俯览面前广袤的原野,左青龙右白虎,后带靠背,是个“敞口布袋”的地形。传说,这种地形,会出巨富。
“爸爸,我重新回来了,我离婚了,你,会怪我吗?”
袁媛亲自扛起锄头,把坟头上的青草藤萝打理干净,翻新了石碑,红油描边。最后才上香焚纸,三牲酒礼,寄托哀思。她直挺挺地跪在坟地上,山风吹动她身上素白的亚麻衬衫,素雅冷艳,光华内敛。
良久,她才默默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走吧。”
邱玖见她走路缓慢,肌肉发抖,就上前去搀扶她。忽然发现坟上有东西黑乎乎的往外冒,她出于职业敏感,上去用手指一抹,说:“姐,怎么你父亲的坟峦上,还有摩托车的机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