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他在等你

老夫人笑着「诶」了一声,伸手轻抚她的发间,「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叶芷绾揽着老夫人的胳膊撒着娇道:「刚才看到了一处美景,心里总觉得缺些什么,现在见您来了才知缺的就是您。」

老夫人笑得更甚,「我们芷绾惯会哄人。」

「光有张巧嘴有什么用!」

这声音一听便是十分威严浑厚,叶芷绾不用回头就知是谁来了,她撇着嘴向后行礼,「参见父亲。」

「好好的你又训她做什么!」

「真是,女儿做点什么你都要说上两句。」

与叶深一同来的是赵梓与叶苍,四位至亲聚到一处,唯父亲一人对她严厉,其余三人对她宠爱有加还会帮着她斥责叶深。

这副场景再平常不过,可叶芷绾听着几人在耳畔交谈竟又生出一种莫名的疏离感。

她找不出原因在哪,她只知道自己很贪恋这种感觉,想长长久久的与他们一同生活在这处世外桃源。

丰沛鲜盈的阳光,明媚温暖。蝴蝶在花中嬉戏,鸟儿时不时飞过这花的海洋。

看着至亲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他们时而假意嗔怒,时而欢声笑语。自己便像融进了那柔柔暖暖,喷香流溢的阳光的芳馨香气里。

到了夜里,头顶银河贯穿苍穹,满天星辰璀璨。

她躺在花海中,卧在祖母的膝上,靠在母亲的肩上,和祖父父亲讲述着自己的武艺精进到了哪一步、街上哪个泼皮被她教训了一顿,又帮官衙捉住了一个贼人。

零落的琐事,他们不厌其烦的听着。

这种感觉太好了。

她讲累了就恍恍惚惚的进入梦乡,依偎在他们身边。

可鼻尖却不知何时涌出一股暖流,湿热的血流到花骨朵上,染红这一方温馨天地。

叶芷绾睁开眼,下意识就要寻求安慰。

撒娇的话到嘴边,却是突然停住,她看着在夜间也刺眼的殷红慢慢坐起。

时光里痛苦交错的回忆一下子冲进她的脑海,观雪楼里的惨死,皇宫里的出逃,离开故土踏上逃亡之路......

那些冰冷残酷的事实在她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风雪交加的严寒穿过百花扫荡在她身边,残忍的将她的心打穿,留下千疮百孔。

啪嗒啪嗒——

这是她汹涌落下的眼泪。

她一瞬惊醒,无助又惶恐的看向四人,害怕到了极点。

「你们......你们不要离开我。」

「傻孩子。」

叶苍伸手替她拭泪,虽是笑着,但却更像是强颜欢笑,也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反应过来自己已与他们天人永隔的叶芷绾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她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的感觉,害怕与恐惧占据她的内心,生怕面前一切都是幻影。

她竭力拉住四人的手臂泣不成声,诚恳的哀求,「你们别走......求你们别走......」

赵梓一遍遍给她擦掉眼泪,声音轻柔,「太阳下山有月光,月亮西沉有朝阳,昼夜交替,总有欢喜。身边之人来来去去,是人生常事。」

叶芷绾摇头,泪如雨下,声嘶力竭的喊着:「我不要听这些,我听不懂!我只知道没有你们我会活不下去!」

「回去吧芷绾......」

叶深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双眉锁着,眼中却布满少有的怜惜疼爱,「有人在等你。」

此时的叶芷绾已被恐惧包围,什么旁的都不去想,只想抓住自己能抓住的。

她就像个胡搅蛮缠的小孩哭得形容颠倒,椎心泣血,发着疯,耍着脾性。

仅仅是不想让家人离开自己。

「芷绾,他在等你。」

叶深紧紧扶住她的双臂,「我们都很好,你该回去了。」

叶芷绾满目通红,声泪俱下,「回哪里,我回去哪里......你们不在,何处是我的家......」

叶深不再作答,只将她推走。

「我不走!」

叶芷绾反身死死抱住他,「你们在哪里我便永远在哪里!」

可叶深却是将她猛然一推,推进一个没有尽头的暗黑通道,她跌倒在地回头去看,四人站在入口处微笑着向她挥手。

去吧,孩子。

叶芷绾看向尽头,望不到终点。

身处黑暗会给人带来天然的恐惧,她害怕迷茫,孤立无援,生离死别的绝望将她吞噬,噬咬她全身各处。

「芷绾......」

有一道空灵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轻轻唤她。

叶芷绾脑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她在这时清晰的感知到那头有一片光明在等着她,有一个和她生死与共,相互扶持的人在等着她。

她不想优柔寡断,决定爬起来沿着这条路奔跑,可是至亲就在身后,她做不到决绝的离开,只能满含不舍的频频回头。

四人的身影在模糊的视线中慢慢缩小,如虚如幻般的缥缈不定,好似随时都会悄无声息的消散在她身后。

若是你最在乎的家人就在你后方灰飞烟灭,此次分开便再也无法相见,你能放下一切离他们而去吗?

叶芷绾放不下。

刚才说了太多没用的胡话,她想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告别,认真告别。

脚下一转,她折返方向,疯也似地向他们跑去。

......

「芷绾,芷绾!」

萧晏恐慌又焦急的声音回荡在整座寝殿内外,「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流血?!」

卫青宇满头大汗的诊脉扎针,灌汤灌药,却是如何都说不出那句「听天由命」。

脉搏紊乱,起伏巨大。

只怕是回光返照之兆。

萧晏再不通药理也能看出此时是个什么情形,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一遍遍哭求。

「芷绾,你听得到吗,你别吓我,别离开我......」

......

去年今日在观雪楼,叶芷绾总有个遗憾。

她最是撕心裂肺时两只手抱不全她家人的尸体,不能好好看看他们,甚至无法对着墓碑诉说衷肠。

而现在她做到了,她紧紧拥住他们,做最后的告别。

「我会为叶家鸣冤,为七万将士讨回公道,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你们……你们一定要常来看我……」

「芷绾,不必再不舍,你看到了,我们在这里很好。」

从四人怀中出来,她垂首狠狠点头,「我会好好生活!」

言罢,她毅然转身离去。

这次她没再回头,擦干血迹泪水向着那条暗道跑去,越至深处便越能感知到萧晏的呼唤,空旷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可她如何都见不到发声那人。

她极力大喊着回应,突破无形的桎梏,努力与黑暗作斗争,像昏迷前那样疯狂的跑,只为了离萧晏更近一些。

「芷绾......芷绾,求你,快醒过来。」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像灼热的呼吸萦绕在耳畔。

叶芷绾跑得整颗心欲要跳出,全身沸腾的血液都流淌着前进的动力。

快些,再快些......

终于,一道微弱

的光亮出现在不远处的前方,有些刺眼却如黑暗中破晓的曙光般指引着她,那是希望与救赎,她脚下生风般一股气冲过去。

「阿晏!」

叶芷绾猛然睁开双眼,胸膛还在起伏着,她来不及想那么多,赶忙四处张望,然后起身一把抱住那个在黑暗尽头呼喊她的人。

「阿晏,我回来了......」

然她还未好好体会这久别重逢的时刻就被一只手掰了过去,紧接着那手撑开了她的眼皮,而后便是一对认真专注的眸子填满她的视线范围。

叶芷绾转了转眼眸,透露着一股清澈的懵懂,「卫太医,怎么了?」

卫青宇不语,谨慎望诊一番又提起手腕把脉,面色很是严肃。

一旁的萧晏都来不及抒发自己惊喜兴奋的心情,就被他吓得一口气都不敢出。双肩紧绷着,面色凝重,只有握住叶芷绾的手在不可抑制的颤动。

少顷之后,他忍不住轻声发问,「怎......怎么了?」

只见卫青宇长吁一口气,「无碍了。」

萧晏紧绷的肩胛略放下一些,还是再确认一遍,「意思便是彻底无事了?」

「当然无事了。」

叶芷绾先接上话,「我感觉睡了许久,现在一身力气没处使,也不知卫太医给我补了多少人参。」

言罢她环顾一圈又伸着脖子向外张望,眼中都是新奇,「咱们这是在鹘月?」

萧晏欲要点头,就听她一连串问道:「我躺了多久?郦王和宇文怎么样?阳歌可有找到?还有......」

「芷绾。」

萧晏挤开卫青宇,脉脉看着她,「别急,我慢慢跟你说。」

「咳——」

卫青宇识趣离开。

叶芷绾靠在雕栏上,一身素白中衣,铅华洗尽,珠玑不御。

微微弯唇,含笑看着他。屋内阳光充足,华贵镶金的摆件熠熠生辉,都不及她那双漂亮而明媚的眼睛。

清秀的黑色眉线之下,仿佛一汪泉水,蕴含着波澜不惊,从容安宁;也宛若一轮皎洁的明月,虽光华纤弱,却真诚的映照进萧晏的内心。

她总是这般,百折不摧,永远向阳而生。

萧晏俯身过去,轻轻拥住她,然后逐渐加深力度,将脸埋在她的发间,感知属于她的气息。

不断的用鼻尖脸颊轻蹭,清浅小心的吻落在头顶,似在亲昵一件无价之宝那样小心珍贵。

可那两臂的力度却又不甘就此,他似乎想将叶芷绾揉碎在怀里,仿佛只有这样紧紧贴合,用力拥她入怀,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已从长眠中清醒过来。

这是他两月的思念体现,是喜悦的蔓延传递,温润而又炽热。

叶芷绾亦是紧紧回拥他,这个胸膛,总能让她所有的不安都烟消云散。

若不是实在喘息不过来,她也不愿分开。

「阿晏......说正事......」

萧晏依依不舍的放开她,将毛毯向上提了提,箍紧全身只让她露出一个脑袋,又倒上一盏自己命人从解语堂带来的清茶递过去。慢慢把她昏迷之后所发生的的一切讲述了一遍。

叶芷绾在听及赐婚书时眼中不乏欣喜雀跃,却在听及赵九棠与阳歌后黯下了神色。

她仅存不多、还未来得及相认的亲人又离她而去了。

早就听过卫青宇叮嘱的阳歌还是伤了脑子。

为何风雨偏吹苦难人。

叶芷绾羽睫微润,「现下这样,或许是她们忘却痛苦最好的方式。」

赵九棠解脱了。

阳歌像孩童一样有「兄长

」的爱护与照顾,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好的结局。

萧晏沉默片刻,突然问她:「芷绾,你还记得你伯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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