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绾点头应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将九生叫进来闲聊至夜幕降临拜别回了宫。
回去路上她将母亲与自己讲过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关于马哨声赵九棠教过几人并不重要,那时母亲还未嫁入将军府,算日子来说,赵九棠也刚行走江湖没几年,向母亲说这马哨声没教给过他人很正常,所以这一点不值得起疑。
可母亲明明说过那驭马高人早已身死,而赵九棠却出现在青山以北成立门派,这一点又该作何解释。
她在北韩皇宫假死一次是否也能推测她在故土也曾假死过一次。
如果这个想法成立那她在南靖又会是在逃离什么......
叶芷绾愣愣的想着,直到前方立了一道岸然板正的身影才回过神。
她上前两步准备张口说话,在看到另一道倩影时停住。
“宋大人。”
她打过招呼,看着刚从药铺出来的人有些意外道:“这是?”
宋与洲不自然的抿了下唇,看向身侧,“这是——我夫人魏阮。”
言语道完,倩影微微欠身作礼,“见过赵女官。”
看着眼前人,叶芷绾忆起御史大夫魏忠玄最终的蛰伏之举,他身居高位常常遭受胁迫,便与萧晏商议了一出死间计划,准备以身托景王与暗卫首领下马。
她将不知宋与洲何时成婚一事搁到一边,眉宇间浮上钦佩,作礼回道:“见过魏姑娘。”
魏阮含笑回礼转头对宋与洲道:“夫君,我先去马车上等你。”
“好。”
宋与洲目送人影离去片刻,转过头来,“虽常常相见,却都是谈论公事,今日碰到可算有时间能叙叙旧了。”
叶芷绾笑道:“可不是,我连你何时成婚的都不知晓,也没送上一份贺礼,明日我差人给你补一份。”
宋与洲愣了愣,摇头婉拒:“不必了,也没大操大办。”
叶芷绾从这话中听出一丝异样,问道:“魏姑娘非你心中所向?”
“......是皇上赐的婚。”
似是而非的回答让叶芷绾明白过来,她看看马车又问:“是何时的事情?”
宋与洲语气中有些无奈,“云州之战前夕。”
云州之战前夕......应当是宋与洲在云州瘟疫一事中立了功,又为给魏忠玄之女寻一安身之所北韩帝才会赐婚。
天命难违,叶芷绾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尽量劝慰道:“魏大人装傻多年,暗中保下所有罪证,最后做局假意顺从景王,甚至不惜以孙儿冒险给宇文家致命一击,一片赤诚丹心实在令人感佩。”
“是啊。”宋与洲吁叹一声,“魏阮如她父亲一样,也是个正直善良的女子。”
只是这声称赞中怎么都没有爱慕之意。
叶芷绾能够感同身受却又无解,便带过这个话题,“不说了,代我向与舒问好,今日七皇子得封太子,我还未前去祝贺呢。”
宋与洲看着她准备离去的身影,紧了下眉,思虑再三开口叫住了她。
“赵女官还有一事,我认为应当告诉你。”
叶芷绾回眸,“何事?”
宋与洲两步追上,似是在说什么烫嘴之言,手上攥了一下半晌才道:
“鹘月要送来一位公主与北韩联姻,指明做太子妃。”
叶芷绾脑中轰鸣一下怔住,只听宋与洲又道:“南靖得知此事也要送来一位和亲公主。”m
这次叶芷绾彻底定在原地,身边人来人往变得虚晃,闹市中的鱼龙混杂的叫卖声她听不真切。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萧晏要娶两位公主。
良久之后她呆呆着道:“应当是鹘月公主做正妃吧。”
北韩与鹘月倘若联姻,南靖定不会好过,才经历过战败的他们出此计策不难理解,北韩对此有资格相拒。可鹘月国力富庶,联姻乃是锦上添花,他该怎么拒绝呢......
宋与洲看着有些失神的她收紧眉头,“太子殿下现在应该很为难,你去看看吧。”
叶芷绾下意识点点头,却一路回了解语堂,未曾迈进萧晏的新居——东宫。
茶水饮了一杯又一杯,杯中抖动的水花如同她此时心中不平的波澜。
心田绷着一根连接全身的弦,好像随时都会乍然绷断。
南靖来的公主会是谁,自己该如何与她相避。如今证据不够充分,身份暴露一切都只会前功尽弃。
而鹘月王室独有一位嫡公主,地位何等尊荣。此番前来联姻可以稳固萧晏的太子之位,更是关乎两国数十年的国运,萧晏怎可弃家国大局于不顾。
可眼看着他迎娶他人,自己如何做得到。
更痛苦的是,自己无力阻拦。
纵使两情相悦,这情在万里江山面前不足一提。
遥夜沉沉,长夜难明,她坐到万籁俱寂。
四更天,叶芷绾站起推门而出,眼前景象让她定住脚步,她所念一夜之人就在眼前。
萧晏静静立在还吹着些许凉风的院中,像是站了许久。
他着墨染锦袍,金冠玉带,身披大氅,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丰神俊朗中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冷峻,身居太子之位后褪去两分少年感,映上沉稳气息。月光之下鼻若悬梁,薄唇紧抿,一双漆黑的眼珠深邃犹如这深夜的静谧。
细看却能发现两分疲惫,与一夜未眠的她一样。
两人目光交汇到一处,叶芷绾心间猛然颤栗一下。
她无法想象面前这个人自己无缘与他终老会是怎样一种遗憾。
一种发自内心的冲动骤然而生,她快步走过去,手臂却先被拉住。
微凉的掌心用力包裹住她的手指,无言带着她反身向宫外快步走去。
侧眼望去,疾走的冷冽俊目中都是坚定。
就这一瞬间,天南海北,叶芷绾也会随他而去。
......
萧晏开了宫门,唤来一匹黑马,将她举到马背上自己翻身坐于后面,怀中拥着她扯缰绳一路向北而去。
宽大厚重的大氅带着他的气息将叶芷绾完全笼罩。
北风萧萧,烈马不停歇。
直到天际渐明,朦胧曙光来临,他们跨过最北部边墙,来到两年未曾犯过北韩的塞北境内。m
薄雾冥冥,朝日初升,晨光熹微,淡蓝色天幕之下是万里冰封的雪白。
大地山川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回首望去,只有黑马留下的一长串马蹄印。
再一路疾行,来到更深处,萧晏纵马来到一个山坡上停下。
他将叶芷绾抱下来环在身前,用大氅为她取暖,长睫挂着些许寒霜,吐出的呼吸凝成水雾萦绕在她的鼻尖,温热又酥痒。
“绾儿。”
叶芷绾拥着他回应,“阿晏。”
他道:“我不会娶别人。”
叶芷绾眉心微微动了动,“你......”
你该如何呢。
“我不怕得罪鹘月,我也不怕再与南靖开战。”
他有打赢南靖的决心,也不会再让另一名鹘月女子来到北韩重蹈合妃的覆辙,生下与他一样牵引两国的孩子,身不由己。
更重要的是——他所得之位更不需女子来稳固。萧晏褪去疲惫,目光诚诚,“我只怕娶不到你。”
叶芷绾抬手堵住他的嘴,“你不是心无大局的人。”
“但若无你,大局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萧晏带上一个青面獠牙面具,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狼头抹额,系在叶芷绾额前,“一年太久了,我一刻都不想再等。”
他吹响狼哨,哨声很快传遍山川,四面八方迅速袭来几万铁骑以及千头白狼。m
狼群遥站对面的山丘上,山下铁骑卑躬参拜,庄严肃穆。
他的另一重身份——塞北之王。
象征身份的狼头抹额却戴于叶芷绾额前,冰雪上反射过来的强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得她肤色晶莹剔透,柔美如玉。
“绾儿,这些我原想替你出征,踏平南靖皇室。”
“现在,亦可为你与天下为敌。”
萧晏眸中含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从前隐忍是因为我母妃冤屈未洗,而如今我没什么好惧怕的。”
“我一声令下,这些骑兵均可为北韩而战,任他鹘月还是南靖都没资格逼我迎娶他人。”
赤诚的字眼,坚定的承诺涌入叶芷绾的内心。
他的好超越世间万物,自己甘愿折服。
但浓情过后是更残酷的现实。
她紧紧握住他,“阿晏,不可......你父皇知道不会容你。”
身流鹘月血液的皇子默默统一塞北游牧民族,手握重兵,就算再效忠北韩也不会取得天子信任。
萧晏刚获政权,绝不能以此冒险。
叶芷绾摇头,“如果皇上知道这些塞北兵只听你一人调令,他只会像对宇文家那样对你。”
萧晏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一些,这些他何尝不知,不然自己也不会隐藏塞北兵两年。
纵使自己真的一心效忠北韩,在此之前所成一切均为北韩考虑,可他还是不敢将实情说出。
与天子对赌父子间的信任,如履薄冰。
他轻笑,抚了抚叶芷绾鬓角碎发,“父皇若不信我为何立我为太子。”
叶芷绾默住,北韩帝为何立萧晏为太子,这其中有很多因素,有对合妃的亏欠,有鹘月的一再压迫,有权衡之术......
那么多原因中却不见得有他的本意。
毕竟谁都不会将江山交给一个与他国有牵连的继位人。
她猛地抬头,“阿晏,我知道了!”
“咱们不想鹘月公主嫁过来,皇上也绝对不想。”
叶芷绾紧接着道:“北韩一国之后给他国公主,这件事在皇上那里根本就行不通。虽然鹘月国力富庶,联姻只会给两国带来更好的发展。但皇上不是那种容忍政权被人掌控的天子。”
他们在南靖山洞中传回消息,得到的回复却是带着证人悄悄回宫参加宫宴。
萧晏多年收集的罪证只是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而顺势血洗宇文家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事后再留下曾仅率千兵就剿杀塞北两支游牧民族的宇文钟祈,彰显出天子对军权的大度与重视,从而稳住皇权对军心的控制。
这样精于计谋,容不得外权的北韩帝,不会任由自己被鹘月掌控。
听了叶芷绾的话萧晏蓦地回神,他昨夜累了一日得此消息只有一股冲动涌上心头,现在平静下来才将所有事情理通。
鹘月行此举只会将北韩代代君主更替为鹘月血统。
他父皇会同意才怪!
萧晏重新将叶芷绾举到马上,掉转马头又沿路返回。
叶芷绾回望着那几万人狼,不禁直着眼睛发问:“你将他们叫出来这就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