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夫人惊得脸上皱纹狠狠撕扯,瞬间苍白,身体透凉的时候,她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怎么可能!!!
当年……
她看向自己的小女儿,可程夫人早已经躲到了程玉霜的身后,吓得有那么一瞬间瑟瑟发抖,程玉霜蹙眉怒视着眼前的这个单瘦的男人,隐隐猜到他是谁。
眼里恨意迸出的时候,她咬牙切齿。
她是不会要这种无权无势的父亲的,这人一看就无能又懦弱,什么都不能给她。
“你究竟是人是鬼?别在老身面前玩这种把戏,我不会信。”
鱼老夫人心中慌乱,但身边这么多人陪着,她壮着胆子扬起手里的拐杖狠狠地朝着那男人的头劈了过去。
苏落落眼神微利,侍卫便迅速上前挥开拐杖!
那个男人静静的站在她们的面前,第一眼看向程夫人,第二眼看向鱼老夫人,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但是他的身上渐渐地迸出重重的恨意。
“程朝阳,你不是死了吗?”
当年她忍着羞辱下嫁给了这个男人,一看到他,程夫人就觉得愤怒痛恨,所以她先后和别的男人搅在一起,生下三个孩子之后,就与母亲商量要让程朝阳去死。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她和程朝阳被逼着成亲之后,她每天都想尽了办法折辱程朝阳,骂他、打他,有一次把程朝阳逼急了,程朝阳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拖到了水井边上,狠狠地做了她一晚上。
那一晚。
她吓得毛骨悚然,只要程朝阳再狠心一点把她掀进那口井,她就必死无疑!
但所幸。
程朝阳并没有动手,只是在天亮之后,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将衣衫褴褛的她扔在了井边。
恨意充溋的刹那间。
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不能留了,否则随时都有可能死在程朝阳的手上。
她把相好的男人找来,弄得,哭着进了鱼府,鱼老夫人看到小女儿被这样伤害,自是怒不可遏,最后决定要杀掉程朝阳。
在鱼老夫人的帮助下,她们找到了两个人,先是和程朝阳交朋友经常在一起喝酒聊天,找到合适的机会,将他灌醉之后,就让人把程朝阳的手脚打断,刺了几刀,然后把他给活埋了。
这么多年一直都风平浪静的过着,她心里也洋洋得意,但没想到,程朝阳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活过来。
这。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是那两个人拿了钱不干事?
程朝阳就那么定定的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她还是那么嚣张跋扈,还是那么阴狠毒辣。
鱼老夫人还是那么算计,还是那么异想天开,还是那么无耻!
这些年。
每一天每一刻他都记得这些屈辱,这些算计,这个女人害得他好苦啊。
林蔚然扶着自己的母亲,又看向苏璎雪,眼里都是内疚与心疼,并非没有布置,也并非不想动手,而是真的不想看到母亲往后的余生都生活在内疚里。
所以。
他们宁愿纵容程府和鱼府。
不过。
今日过后,不论程家和鱼家是什么结局,想必母亲都会释怀,都不会内疚。
程朝阳的眼神又缓缓的看向程玉霜,程玉霜抓起地上的石头朝着程朝阳狠狠地砸了过去。
“移开你的狗眼,我犯恶心,我没有你这种父亲。”
程朝阳双眼像枯木一样,没有任何的温情,也没有任何的波动,好一会儿,才启唇嗓音沉沉。
“我也不是你的父亲!”
他指着程夫人,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她给了我二十两银子,将我藏进了鱼府,让我毁了鱼大小姐的清白,然后她穿上凤冠霞帔代替姐姐嫁进林国公府,但是她怎么都没料到,人做了坏事就会有报应,结果扔进厢房里的不是她的姐姐,而是她。”
“鱼老夫人早就安排好了贵重的宾客,一大早带着她们冲进了厢房,满以为会看到我和鱼大小姐同床而眠,没想到大家看到的竟是我和她心爱的小女儿。
“迫于压力,她们让我和这个疯女人成了亲,但是……”
程朝阳想起曾经的过往,眼底的恨意几乎无法压制,他一步一步走向程夫人,程玉霜在听到他不是自己的父亲的时候,脸上却溢出狂喜。
这个男人不是自己的父亲,那她的父亲是谁?
会不会是哪位达官贵人,那她还是有机会翻身的是不是?
周围的人看着她们脸上的疯狂,只觉得这世间之大,当真是无奇不有的。
“但是你们能想到吗?这个女人为了报复我,每天晚上都让不同的男人进屋子,就连府里的下人都没有放过。”
“她生的三个孽种,没有一个是我的。”
他看向程玉霜。
“你的父亲很可能是府里的某一位下人,一个连平民百姓都不如的下贱下人。”
程玉霜猛地一愣,慌乱间看向程夫人,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会是下人。
可是。
她脑海里突然间浮现出一个一直都对她细心照顾,万分听话,打骂都不还手的下人时……
程朝阳满意程玉霜的惊恐,弯腰一把捏住程夫人的脖颈,狠狠捏着,程夫人吓得凄厉尖叫,一边挣扎一边踢着程朝阳,但是程朝阳这些年也没有白活,手脚接好之后,他一直都在努力的康复,甚至是锻炼。
所以。
程夫人那一点挣扎在他的眼里什么都不是。
“这个女人贱到了极致,也淫荡到了极致,她的手段既疯狂又残忍,她所做下的每一件事情,甚至大家听着都不会相信。”
这么多年下来,他有时候一个人静静地想起来的时候,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到最后归结到一点,那就是,这个贱人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疯子,一个变态。
“放开我,姓程的,放开我。”
程朝阳冷笑了起来,他缓缓的靠近程夫人,手上的力量越来越重,程夫人几乎无法呼吸,窒息让她瞪大了眼睛,额头上青筋爆裂。
死亡的气息让她彻底地惊恐起来,她拼命地挣扎,看向鱼老夫人。
可鱼老夫人被眼前的事情早就闹晕了,她有些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有些发现。
自己竟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小女儿了。
还有。
一直到现在自己都没有发病,竟然没有发病,那就说明,苏落落的药是对的,医术也是好的,但是小女儿却一直都在说苏落落是骗人的。
“啊……”
程夫人的喉咙里发出沙哑又难受的咕噜声音,白沫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身体一颤一颤的,她瞪大着眼睛,惊恐不断溢出,发现自己的身体渐渐地僵硬…
程朝阳松开了她的脖颈,往后退了一步,静静地看着她。
程夫人倦在地上挣扎着,翻滚着,喉咙里咔咔地响动,白沫不断地溢出,而她的双手早已不能自如地行动。
鱼老夫人看着小女儿的动作,脸色煞白,她哪里看不出来,这就是她发病时的模样。
但是。
她从来没有看到小女儿发过病,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环境,她都没有发过病。
可眼前这一幕却在说明,她的小女儿也遗传到了这种病。
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鱼老夫人发现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一下子浮在心头,但是她有些想不清楚,可又觉得答案呼之欲出。
程夫人的面容越来越扭曲,眼珠子像是要凸出来似的,嘴巴歪着白沫不断流出,手和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僵硬,整个身子都不能动弹。
林夫人缓缓抬眸,伤心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轻声道。
“母亲以前可看到她发过病?母亲可想明白了?
不被人提醒还好,还能自己骗骗自己,可是被大女儿无情的戳穿,鱼老夫人那张老脸一下子沉霭了下去。
她突然间恼羞成怒,举起拐杖朝着林夫人劈了过去,怒骂道。
“都是你,一切都是你害的。”
林蔚然和林国公下意识地齐齐上前一个护住林夫人,一个挥开了鱼老夫人的拐杖。
林夫人瞪大眼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真相都已经大白,她却还要把一切的罪责诓到无辜的自己身上。
这样的母亲……
林国公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头。
“没事,你有我们。”
林夫人从未像现在这样委屈过,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冤屈过。
几十年了。
从她出生到现在,她在母亲的面前,从来没有得过好,在得知她是女儿,不是儿子的刹那间,鱼老夫人就厌弃了她。
“呜……”
压抑了几十年的痛苦在这一刻突然间爆发了出来,林夫人嚎啕大哭。
林国公听着怀里妻子那凄厉的哭声,眼眶泛起了红,他看向儿子,眼底冷戾四溢。
林蔚然自是没有再打算放过她们,如今母亲看到了一切真相,这些所谓的亲人对她只有算计,只有伤害,那留着还有何用?
确定这些人就算是死了,母亲会伤心,但是不会再内疚,林蔚然也就没有什么好畏首畏尾的。
他走到鱼老夫人的面前,捏住她手里的拐杖,狠狠地抽了出来,砰地一声砸了出去。
鱼老夫人怒极,看着这个身形高挑,眼神冰冷,神情越发凌厉的外孙,突然间有一种陌生感。
她总觉得。
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又或者是有什么事情没有看到。
“鱼老夫人。”
他叫的是鱼老夫人,而不是外祖母,鱼老夫人猛地仰起头,怔怔地望进外孙冰冷的眼睛里。
“程夫人从小到大都有这种癔症,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发作过,这是为什么,难道还需要我来提示吗?
鱼老夫人慌得往后直退,贴身嬷嬷一把扶住了她,鱼府的人都慌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说明什么,说明程夫人一直在用药,而且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从来都没有让自己发过病。
“这怎么可能呢?”鱼老夫人的贴身嬷嬷惨白着脸色摇头“我们老夫人把她可是捧在手心里一样的疼,什么都给她,什么都为她着想,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老夫人也愿意给她弄下来。”
“她觉得自己日子不好过,觉得林夫人是姐姐,嫁得好,该照顾她,老夫人就帮着她去林府争取,老夫人一有什么好的都给她送过去,她们是嫡亲的母女啊。”
林蔚然眼里的嘲讽越来越明显,嬷嬷的语气也越来越心虚。
亲母女又怎么样。
鱼老夫人和林夫人就不是亲母女了?
“这些年,我们请过无数的大夫,程夫人也为我们找过很多的大夫和偏方,有的时候,吃了之后,确实是身子好了许多,但是就是不能根治。”
“后来大夫说这病是治不好的,只能保住身子,慢慢调养。”
“那你看到她发过病吗?看到她身子越来越不好吗?”
林蔚然指着程夫人,嬷嬷慌忙看向她,程夫人一直身体都很好,而且吃得圆润又健壮,这么些年就没看到她生过病。
而且。
她从头到脚都是绫罗绸缎,就连一支簪子都是极为值钱的,而这些东西,都是从林府那里要来的。
“要我再提醒你们?”
林蔚然眼里露出一丝快意。
“任何一个大夫在踏进鱼府的大门之前,就被程夫人收买过,目的就是不要治好鱼老夫人的病,但又要让她的病一直吊着,情绪一激动就发病,这样她才好利用鱼老夫人向林府不断的讹钱、讹东西,你们难道没有发现鱼老夫人每次发病,十有八九都是她说的话刺激的,她虽然字字句句都在为鱼老夫人着想,但鱼老夫人听了之后必定情绪激动。”
“这不可能。”
鱼老夫人凄厉尖叫,激动地颤抖了起来。
她看着地上早已僵硬又丑陋扭曲的女儿,她不相信这一切……这可是她捧在手心里疼到大的女儿啊!
苏落落、苏璎雪眉眼里也溢出嘲讽,不相信吗?
不相信为什么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扑过去关心自己的小女儿,而是看着她发病。
“救醒她吧。”
苏落落淡淡的说着,御风点头,和茯苓一起上去,茯苓拿出药丸捏碎,御风用内力捏开她的嘴,将药洒进她的嘴里,随后灌了一口水。
苏落落这才看向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的鱼老夫人。
“这种病不难治,而且只要好生调理,注意一下,可保一辈子不发病。”
鱼老夫人像是被人拿着棍子狠狠砸了十几棍似的,慌乱间看向自己的小女儿。
苏落落说的应该是没有错的,因为小女儿就从来没有发过病。
哪怕她在府里闹得那样厉害,天天折腾,她也没有发过病,但是自己呢?
自己却是频频发病,而且大多数都是她在场的时候发病。
那些大夫……还有那些大夫……
“鱼老夫人要是不相信,再去请一个大夫,一般的大夫就可以。”
苏落落的这句话像是彻底的击垮了鱼老夫人,她的精气神一下子焉了下去,半晌都没有说话。
“我要报官!”
就在大家沉默的时候,地上却传来颤抖又狠戾的话,鱼老夫人和嬷嬷看向地上,却看到程夫人已经醒过来了,而且已经恢复了正常。
鱼老夫人猛地看向苏落落,她的药……她的药竟这般的神奇!
程夫人一脸的惊恐,顾不得身上的污秽,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就朝着门口狂奔……一边跑一边叫喊。
“我要报官,你们都要害死我,我不会让你们好死的。”
程玉霜见母亲疯了一样地往外跑,也急忙爬起来追了出去,母亲说的没有错,她们一定要报官,要把这些人都弄死。
否则她们这一辈子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君墨临抬手轻揽着苏落落的后腰,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苏落落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袖子,笑道。
“她倒是挺乖巧的,我想什么,她们就做什么,既然这样,那就一起去顺天府吧。”
“不过……我猜隆大人应该不喜欢这种案子。”
隆大人喜欢凶杀案,喜欢找真凶,这种家长里短的,他最不喜欢了。
林夫人红肿着眼睛,上前朝着苏落落深深施了一礼哽咽。
“多谢长宁公主,请受我一拜。”
林夫人当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这件事情还要一个小辈来教育自己,来让自己看清事情的真相。
她也知道。
长宁公主既然出手,那就在说明,今天这件事情不解决好,长宁公主也不会把姐姐嫁进她林府,那嫣然进了苏府,恐怕也会受到影响。
为了自己的儿女,她必须坚硬起来,不能再有私心。
她们冲进林府哭着闹着要这要那的她能忍受,但是她们竟然还能冲进苏府要这要那,做各种打算,这简直是可笑至极,也无理至极。
宽容了鱼府、程府,那林府和苏府呢?
难道就因为自己,林府和苏府就该受她们算计,就该被她们陷害?
这一切都是她纵容出来的,这一切都是因她而发生的。
身边的人受到的所有的委屈都是她放纵的。
“对不起。”
她看着自己的夫君和儿子,看着苏落落、苏璎雪,眼里都是内疚。
林国公和林蔚然上前护住她,苏落落和苏璎雪亦是笑着说道。
“林夫人,今天之前的事情就都让她过去吧,往后不要再这样愚孝就好。”
“我再不会的。”
林夫人忍不住抹着眼泪,有的时候,被当头一棒打醒,也是不错的。
虽然羞愧万分,但也能及时清醒!
“那我们去顺天府?”林国公柔声问着妻子,随后又看向苏落落“公主殿下,当真是不好意思,今日是我们拖累殿下一家了。”
“没事,这件事情就是不发生,我也是要处理掉的,我不会让我的姐姐在嫁出去之后,受任何的委屈。”
林蔚然听着苏落落这句话里的淡淡威胁,上前施了一礼。
“小姨放心,我绝不可能给委屈璎雪受,倒是你的三姐姐,可能会经常欺负我。”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这个小姨能不能公正一些,替他出出头作作主。
“说什么呢。”
璎雪上前打了林蔚然一下,随后一大家子人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有说有笑地一起朝着梅园的门口走去。
苏夫人牵着小皇叔站在楼上看着她们离开,微微蹙眉,转头与回来的奶娘说话。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原本以为林国公府是个好亲家,结果牵出这么多的肮脏事,奶娘浅浅笑着,扶着苏夫人和小皇叔坐下。
“无妨的,国公府是好的,如今林夫人也清醒了,往后也不惯着了,国公爷他们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疼爱林夫人,说起来,三小姐嫁进去,一定也会欢欢喜喜的。”
苏夫人接过茶盏,饮了一口茶,又端起另一杯喂小王爷喝了几口挑眉道。
“就冲着她能把蔚然整哭的那个势头,她嫁过去,也不会受欺负,再说了,林家恐怕还不知道老三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挺担心的。”
苏夫人这么一说,奶娘眼里就闪过一丝无奈。
“三小姐就算露出真面目,那林府也是欢喜的,您想啊,林府过于温吞,三小姐武功高,胆子大,反倒能撑起门庭。”
苏夫人听着也点了点头,倒是这么个道理。
反正啊。
嫁过去受欺负是肯定不会的,欢欢乐乐的好好过日子就很好。
“让她们去折腾吧,小王爷,咱们去放风筝可好?”
苏夫人抬眸看了一眼天色,天气正好着,阳光明媚的,园子太大,到现在也没有逛完,她准备一天一个地方,带着小王爷到处玩耍。
话音刚落。
正在奔跑的银狼纵身一跃,跳上了露台,朝着苏夫人乖巧的拱了一下,苏夫人笑着轻抚它的头。
“好好,带着银狼一起去。”
……
一个时辰后。
顺天府大堂。
隆大人冷着眉眼看着站在堂下的人,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们。
直蹙眉。
他算是看出来了,但凡有苏落落的地方,百姓们都异常的喜欢跟着跑。
竟没想到,苏落落在民间的声望,竟高到如此地步。
“大人,我冤枉,你快救救我,否则我要被她们给害死了,她们给我下毒,让我毒发刚刚差一点就死了,大人快把她们抓起来。”
程夫人一见到隆大人就扑了过去嚷嚷起来,她的眼里狠戾四溢,语速极快,根本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
今天。
她要在这里钉死这些贱人。
“大人明鉴,二十年前我的亲姐姐就设计陷害我失了清白,害得我嫁给了一个低贱的男人,这么多年,林府一直都在陷害我们,打压我们,就连鱼府她们也不放过,母亲得了癔症,原本是能治好的,可是林夫人,我的亲姐姐竟然买通大夫,让她们治不好母亲的病,让母亲身体每况愈下,她们想要害死我们,害死母亲啊……”
故事是这样的——某个夏天,我从老妈那里听到张子越要结婚的消息。
老妈一边铲着锅里的土豆丝,一边说:“珉珉啊,楼下的张子越要结婚了,你知道了吗?”
我当时正使着全身力气嚼着一块牛筋,听到这个消息,一时没控制住,狠狠咬在了舌头上,眼泪“哗”地就滚落下来。疼死了!
老妈径自说:“我们和张家这么多年邻居,我和你爸当初来这里工作的时候,张子越才五岁。这孩子从小就聪明懂事,长大了工作也好。他女朋友你见过吗?听说是个模特?”
我抹着泪水,大舌头道:“不是模特,是在广告公司做事。”
“总之啊,你王阿姨是放下心来了。”老妈挺高兴的,“你说我们送什么的好?光是封红包不够意思嘛。”
我不怀好意地冷笑:“结婚礼物,那还不容易。
我们谢家祖上传下来的春宫图卷,拓一份送过去最合适。”
老妈挥舞着锅铲要揍我:“小小年纪,不学个好!这话是你女孩子说的吗?”
我歪着嘴笑,边笑边觉得舌头疼:“都要结婚了,还怕什么羞?传宗接代,天经地义的事。咱们是什么人?咱们可是中医世家谢氏。”
“谢家百年名声,我看就要败在你手里。”母亲大人怒瞪我。
我?我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但没有继承到老妈的瓷白皮肤和老爸的高挑个子,连谢家人骨血里学医天分遗传给我的也不多。当初会去学中医,也是因为文科成绩太差,又没有其他特别喜欢的专业而来的一个顺水推舟。
不知情的外人听说了,都会夸两句:“怀珉志向高远,是要继承祖先的衣钵,发扬光大吧?”
到那个时候我们一家都会傻笑。
谢家同辈里六个孩子,三名保送重点,两名出国,在国内二流重点混日子的只有我一个。老妈就常感叹,谢怀珉,你怎么不给我争点气。
其实她不该对一个女孩子要求那么高。虽说不蒸包子争口气,但是什么气都要争,早就涨爆了。
我学医,奉行中庸之道,凡事做到七分好,便自我满足了。头名人人争,不缺我一个,人家有甘愿做绿叶来衬托鲜花的牺牲精神。
谢家是中医世家,传到我们这两辈,也有叔伯堂兄学西医。我爸坐镇爷爷传下来的诊所,从我出生那年开始,也有二十一年了。
二十一年,我想,我爱张子越,恐怕也有二十一年了。
张家是我们的老邻居,三次搬家都与我们比邻,这不是普通的有缘分。
张子越大我六岁,我拖着两道鼻涕的时候,他都已经是少先队员了。大人都说小孩子没记忆,我却清晰地记得正太时期的张子越都已经俊秀高挑,惹人注目。
倘若那时候有大人问我,我一定会说,若得子越,必以金屋藏之。
可是没有人这么问我,我也没能力造一座金屋子藏他一个大活人。所以我默默暗恋他这些年。
张子越博士毕业后研究核物理,交谈后感觉我们芸芸众生的小命其实全掌握在他们这些知识分子的手心里。他那时已是榜上有名的精英人士,英俊挺拔,风度翩翩,追求他的女孩子漂亮得可以去选红楼梦中人,多得可以组成一届世界杯。张公子似乎还一个都瞧不上,东挑西拣像是皇帝选妃子。
看到这架势,我更是想都不敢想了。
前面说了,我这个人很容易知足,吃饭只吃八分饱,做事只做七分好。张子越当我是邻家小妹妹,这独一无二的身份是用二十年比邻换来的,别的女孩子挤都挤不到。我不抱非分之想。
可是晴天一个霹雳,张子越突然决定跟现在交往的这个李嫣小姐结婚。初恋情人终于成了别人的丈夫,邻家小妹就此成陌路。
这位李嫣小姐我见过,是广告界一名精英,白皙漂亮,堪比广告模特,同张子越站一块,人人称道。
精英配精英,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妖精。我无不恶毒地想。
总而言之,我失恋了。偏偏放暑假,我除了家里无处可待,还得天天强颜欢笑。晚上关了灯,泪水在黑暗里流。
初恋的甜蜜和苦涩只有自己知道。我无数次期望着突然有一天张子越敲开我家的门,对我说:“珉珉,我想明白了,我喜欢的人其实是你。”
可是从来没有。张子越看着我出生,看着我穿开裆裤,看着我穿胸衣,他老人家甚至知道我月事几号。我在他面前没有性别,谢怀珉就是谢怀珉,而不是一个春心荡漾的芳龄女孩。
无论如何,他要结婚了,向秃顶、啤酒肚和痔疮又迈进了一步。而我还年轻,不是吗?
但是还是伤心。
这年的夏天出奇炎热,一向清凉的海边小城摇身变做长江边的火炉。家里诊所的生意很好,络绎不绝的都是中暑人。老爸乐善好施,效仿古代贤者,在诊所门口免费分发降暑的药茶。
咱家没儿子,我就是苦力,每天站在门口一边烧水煮茶,一边向游客、路人以及乞丐发放降温神茶。
这份工作虽然很高大,但是我的形象却很渺小。
有小男孩对妈妈说:“为什么乞丐也送我们东西?”
我汗流浃背头发蓬乱眼露红光,把他给吓跑了。
回去照镜子,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知道镜子里蓬头垢面、一脸幽怨的女鬼到底是谁?
我捧着凉水胡乱洗了一把脸,把头发扎起来,深呼吸。
“打起精神来,谢怀珉。你不难看,也算能干,还是有很多男人以能娶到你这样的老婆为目标而奋斗的。让张子越成为过去吧。”
我推开洗手间的门。张子越带笑的脸跃入我的眼帘。
我浑身寒毛倒立。刚才的话他听到了?那还了得?
天杀的,站哪里不好,干吗站在厕所门口?
我语无伦次:“我刚才……太热了,热晕头了…
…”
张子越笑道:“珉珉,你干吗那么紧张?我只是下班路过,拿点感冒药,顺便接你回家。”
他温柔优雅,一如往常。我仔细端详,没有看出什么端倪,稍微放下心来。
我问:“家里谁感冒了?”
“我爸。”
我熟练地拣好药材包起来。张子越看着我的动作,问我:“珉珉将来毕业,会回来继承这间诊所吗?
“应该会吧。”我说。
其实在我少女式的幻想里,我继承了这间诊所,而张子越成了我的丈夫。白天我给病人看病,晚上同他在露台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我们并不很富裕,但这样的生活非常温馨。
可是现在张子越要做别人的丈夫了,我的海市蜃楼崩塌,前途一下子就变得模糊了起来。
也许我会去考研究生。女孩子没有出路的时候只有去读书,书山总有路。
诊所离家近,我们俩慢慢走。路灯点亮,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世界那么大,我们就像两个小孩。那一刻我真希望时间和空间能这么无限延伸下去,直到世界尽头。
张子越开口:“你最近好像有什么心事,老是若有所思的。”
我最恨男人这么问。很多时候他们稍微动一下心思就知道对方是在为自己心碎,可是他们的脑子就是转不过那个弯来。
我问他:“你们日子定好了吗?”
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了笑:“酒席定在九月十九号。”
“很吉利的数字啊。新房布置好了吗?”
张子越点头:“都好了。你会来吗?”
我脸上的肌肉都僵住了,好半天挤出一句话:“都已经开学了,恐怕来不了……”
张子越露出失望的表情来。他这个表情真是美丽,我顿时觉得我的缺席是他婚礼上最大的遗憾,差点决定即使洪水台风都要奔赴过来。可是残留的理智及时地封住了我的嘴巴。
即使来得及,我也不会巴巴地跑去看心上人娶新妇,他们那厢蜜里调油,我在这头独饮苦酒,也太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我们进了电梯。张子越住我家楼下,他却只按了我家楼层的号,想必是先要送我到家。他这人细心体贴,我越想他的好,越羡慕李嫣的好福气。
电梯里就我们两个人,尴尬的沉默弥漫着。我侧过头就看到他被汗水浸湿了的领口,前胸也有一片深色的V字水渍。他方正的下巴带着一点青色,挽起的袖子下是结实的手臂。还有那宽阔的肩膀和胸膛。这一切的一切都将属于另外一个女人。他们将生活在美丽的花园里,把我隔绝在外。
我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脚下突然一晃,电灯几次明灭之后,电梯“喀啦”一声停住了。
我和张子越面面相觑——电梯故障?
张子越经验老到,立刻按下了所有楼层的键。然后按铃求救。
“我们这里是六栋二单元,电梯升到一半卡住了,你们快来看一下。”
我估计了一下,这时候电梯应该正卡在十三楼和十四楼之间。往上走固然平安无事,若是往下掉,我和张子越的小命恐怕是不保了。
诸神啊,我好像没有许愿与张君同年同月同日死吧?
张子越安慰我:“珉珉不怕,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
我倒不怕,横竖有心爱的人做伴。他就不同了,即将做新郎官,人生美好华丽的图卷才刚刚展开,若就这样收场,未免太草率。
于是我开玩笑,调节一下现场紧张气氛:“子越哥,你这时候最想念的人是谁?”
张子越没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愣住了:“想念?来营救我们的人。”
什么啊?“你该说,最想念的是李嫣姐。”
张子越好笑:“我想念她,对我们被困电梯有什么用?”
我说:“你这人真不浪漫,她看上你哪点?”
“我怎么知道。”张子越啼笑皆非,“这问题只有女孩子才喜欢问。”
我鼓足勇气,问:“当初是什么让你下定决心要结婚的?”
张子越想了想,说:“年纪不小了,希望组建一个家庭。”
“仅此而已?”
“那你还要怎么样?”
“你应该说你疯狂爱上李嫣姐,非她不娶,愿此生与她共度,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你倒帮我解决了喜宴上的祝酒词。”张子越笑看我。我脑子里的爱情在他看来是不切实际的风花雪月。
张子越忽然问我:“珉珉呢?你都快大三了,也该找一个男朋友了。”
我脸红,很不自在:“现在还不想。”
“怎么?难道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摇头,想想不对,又点头,再想想还是不对,又摇头。
张子越笑:“怎么那么复杂?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我说:“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大概是我声音太小,张子越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憋着一口气,终于不管不顾地喊出来:“我喜欢一个人,从小就喜欢他,好多年了。但是他不喜欢我,他只把我当小妹妹,他现在就要和别人结婚了。
喊完,似乎所有的力气也都用尽了。我坐在地板上,低垂着脑袋,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来面对他。电梯里闷热,我的心里却一阵轻松,仿佛放下了千斤大石,呼吸心跳,全部畅通了许多。
张子越很久没出声,电梯里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沉默。
当然,他应该知道我说的人就是他。他只是在思考怎么拒绝我才不会伤害到我的感情。
我的感情?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的爱慕是在亵渎他的清贵高华。
“喂!喂!”对讲机里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把我们两个都吓了一跳。
“有几个人在里面?都还好吗?”
张子越清了清喉咙,说:“这里有两个人,目前都还好。”
我在旁边嚷嚷:“快把我们弄出去,这里热死了!”
“等着!机器坏了,正在抢修。”
要命,坏得真是时候。
照例来说,女孩子表白完了就该含羞捂着脸以光速跑走,把对方晾在原地好好体会那番意思。可如今我挑电梯里表白,被困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真是尴尬。
羞到极处反不羞,索性豁出去了。
“子越哥,我初中的时候起就喜欢你了。我知道自己不好看,也不聪明,配不上你,所以从来不说。
你别笑我,反正如今你要结婚了,我说说也无妨。说出来我心里好受多了。你也不用回应我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子越哥,我叫你一声哥,你永远是我哥。我愿你拥有你要的幸福。”
我说完,迎上他的目光,对他一笑。当然那不是色若春晓的一笑。
张子越眼睛里闪动着我所不了解的光芒,不知道我说的哪一句话让他动容。他斟酌半晌,慢慢舒展开眉头,说:“珉珉,其实……”
电梯突然猛地向下一沉。我“咕噜”滚在地上,心里大叫不妙。
“喂,喂……”对讲机里响了两声。电梯的下坠停了片刻,然后就直直向下坠去。
飞速下降的过程中,我只感觉张子越紧紧抓着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