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楼下的时候,刚好见宁缺那丫头经过。那丫头片子见了我,也是没什么好脸色,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好不容易才从她嘴里得知,原来青子此时并不在别院,而是去岳阳城中闲逛了。
我听得有些稀奇。那丫头说完就走了,我回到屋里,把房间稍稍收拾了一下,就离了别院,坐船回到敖家屋。
到岳阳城中的时候,正好是午后时分,虽然天气还是严寒,但是阳光明媚。街上人来人往,行人如织。就在人群中兜兜转转,想着能遇上青子。只是这岳阳城大街小巷,多如牛毛,一时间又哪里能这么巧就撞得上。
虽然是大海捞针,我却是乐此不疲,来来回回,在街道小巷不停奔走。这样马不停蹄的,也不知游走了多久,总算是有些累了,额头见汗,停下来喘了口气。东张西望了一阵,瞧着身边人流如织,却始终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抹了把汗,正要再走,就听身后有人说了一句:“找什么?”
这声音清冷中透着娇柔。青子那死女人就是爱端着大小姐的架子,平素虽然也是冷冰冰的,但就算再气恼,说话也是斯斯文文,透着娇柔秀气。
猛地回头望去,就见她俏生生地站在我身后数步远的地方,穿了件红色的大衣,头上套着连衣兜帽,帽沿上一圈毛茸茸的,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张脸来。背了个包,看着就像跟街上成群结队的女学生一般无二,怪不得我怎么找,也没能发现她的人影。
我差点没认出来,莫名地就想笑,强行忍住了,说道:“找你啊。”
青子瞧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我赶紧跟了上去。从她身上拿了包过来,背到自己身上,朝前头一指,说:“那条街去过没?”
青子道:“没有。”
“那我们去那边看看。”
一路走了过去,也没什么目的,只是走到哪算哪。我背着包,跟着青子一路穿过大街小巷,似乎又回到了以前我们两人在外游历的时候。只是连我都有些记不清,那样的时光已经是过去多久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就找了一家店吃饭,在靠近窗口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几个菜,让少放些油,清淡一些。
青子坐下后,就把帽子放了下来,露出一头乌黑的长发。我趴在桌上怔怔地盯着她瞧。她也没来理睬我,拿起茶杯喝茶。
算起来,我都已经大半年没见到她了,这会儿自然要看个够。瞧了一阵,笑说:“你这衣服挺好看的。”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她打扮成这样。
青子道:“刚街上买的。”
“好看。”我夸赞了一句,又盯着她瞧了一阵,说,“我先是去了别院,正好碰到了宁圆,那丫头好像对我嫌弃得很。”
青子道:“她又什么时候对你不嫌弃了?”
我呵呵了一声,这说得也是。琢磨了一阵,瞧着她道:“听那丫头说,你挺替我操心的?”
青子转过目光,瞧了我一眼,冷笑道:“你又什么时候让我省过心了?”
她说得冷淡,但听在我耳中,心头却是一片暖意,不由说道:“以后都听你的话就是。”
青子瞥了我一眼,却是没说什么。
我心中暗乐。
不一会儿,饭菜就陆续上来了。我给她盛了一碗饭,就说起我这些日子的经历。
以往在潭城家中的时候,就都是在吃晚饭的时候,与青子说白天的遇到的事情。到了此时,这习惯也没半分更改。我就从小茶庄跟她分开之后的事情开始,絮絮地说着。青子一边吃着饭,一边听着。
“你说那姓梁的机关算尽,没想到最后关头被你跟姜狐狸给搅和了,是不是要气得吐血!”我想到当日那梁庸的模样,不由得快意。只不过想到姜狐狸那悲戚的神情,心中又是黯然。
后来说到虞玄机和钟灵秀师徒两,想起燕子当初的那番猜测,就复述了一遍,一一说与青子听了。
“你说,燕子姐的猜测是不是真的?”其实我到现在还是有些想不明白,既然对一个人依恋到了极处,那只能是处处为了他好,怎么会反而生出恨来呢?
青子摇了摇头,道:“我也不太懂。既然要待另一个人好,应该就会一直待他好罢。”
我听得胸中一片温暖,就只当她这番话是对着我说的。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到了夜间,屋外就起了风,呼啸凛冽,寒意瑟瑟,只是屋内客人多,人气足,却是颇为暖和。
我又说到被那修老头引去关在桐宫的事。虽说事情发生已过了大半年,但当时的一些细节还是历历在目。事无巨细地一一说了。
特别是在地牢里那八个多月,说得分外仔细。听我说起那地牢中那肮脏的环境,每天邋里邋遢的样子,青子不由得就蹙了眉头,道:“还吃不吃饭了?”
我听得心中暗乐,笑道:“你可是没看见,我当时头发都长得跟你一样长了。”
青子瞥了我一眼,却是没说什么。
我想到那黄老头,还是把当日所见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对于这黄老头,我始终觉着有些蹊跷,说不定这老头子身上真藏了什么大秘密。青子听了,一时间也猜想不出什么。
“你说那老头口中的巡阴人,会不会是你师父?”
青子沉默了一阵,摇头道:“我也不清楚。”隔了一会儿,又道,“我师父做的很多事情,我并不是都知道。”
我听她说得有些黯然,忙把一盘清蒸茄子换到她前头,说:“这个挺好吃的。”随即又说起,我是如何如何机谋百变,逃出地牢,又是如何如何大发神威,把茅山派和天师道一帮人赶了出去的。
青子只是听了,也没说什么。
我一路却是说得兴高采烈,直到说到阿紫那小姑娘的病情时,心中陡然一酸,不由得连接下去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只听青子道:“那小姑娘的病我看过,治不了。”
我虽说心里早有准备,但来的时候其实还是抱了万一的希望,此时亲耳听到青子这样说,不由得心中酸楚难当。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闷头扒了几口饭。
青子也没再说什么。一时间倒是安静了下来。我胡乱吃了几口菜,勉强打起精神,笑说:“咱们晚上住哪?”这时候外头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冷风呼啸的,这洞庭湖上怕是没有船肯再走。我是想着在附近找个旅店住上一晚。
青子瞧了我一眼,却道:“自然是回去。”
于是,吃过饭之后,两人就又钻入了冷风之中,朝着敖家屋行去。到了湖边,才知道原来青子来的时候,就在这边留了一条小船。船老大正在船里头吃着饭,等候着,见我们回来,立即迎了上来。
青子径自去了船头。我与那船老大寒暄了几句,让他先吃饭,不用着急。来到船头,见青子抱着膝盖坐在船头,也没戴帽子,湖风吹得她发丝飞扬。
我过去挨着她坐下,道:“冷不冷?”
过了一阵,听她道:“不冷。”其实我俩毕竟都是修炼之人,在这样的天气里,就算只是穿着单衫,也不会觉出有太多冷意。
不一会儿,船就开始动起来,慢慢地驶入湖中。我不由想起当日在南洋,我们两人乘着一条小木舟,顺着洋流漂流而回,就说道:“咱们什么时候再去朱砂岛?去看看小白。”
青子说:“好啊。”
我看着漆黑的湖面,心想,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去。
不久之后,船就驶离了岸边,速度也开始快起来,湖风呼啸凛冽,两人说话的声音也听得模糊不清起来。我每次要说话,就只能凑到她耳边,她的发丝就被风刮得拍打到我脸上,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一时间连想说什么都忘了。
直到半夜时分,才回到了别院。青子上楼就先去洗澡了。我在屋外找了一个地方坐了,吹着冷风,想起这半日的光景,心中温馨,想着想着,不由抿嘴微笑。
只是一想到阿紫,原本多么天真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此时就像尸体一般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心中就如刀绞一般,懊悔自责,痛悔难当。打定主意,就算千难万难,也要找出那个下毒手之人。就算最后真没办法救得阿紫,把我这条命赔进去也就是了。
我把头埋在膝盖间,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沮丧过。以往不管遇到多险多难的事,也能硬生生给自己鼓起勇气。不管成与不成,只不过是我一条小命而已。
但这次却不同。我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和恐惧。
直到听见青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才猛地惊醒过来。回头望去,见她已经换了条淡黄色的裙子,头发还有些湿漉漉地,垂在胸前。
“坐在这里干什么?”青子说了一句。
我瞧着她良久,说:“你能不能陪我坐会儿?”
她也没说什么,在我身边抱着膝盖坐下。我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坐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醒过神来,正想说“咱们进屋吧”,瞧见她的头发,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一下,只觉得又冰又硬。这才醒悟过来,这外头天气那么冷,她的头发本来就没干,这下子就结了冰了。
青子摸了摸自己冻得硬邦邦的头发,也是皱了眉头。我瞧得又是歉疚,又是有些好笑。青子这大小姐,我可从没见她这么狼狈过。
两人赶紧的就进了屋,一通忙乱。青子也懒得再睬我,就径自去了书房。我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来,又在书房坐了一阵。
夜色已深沉。青子放下书,说了句“睡吧”,就径自回了她的房间。我“哦”了一声,回去自己那条麻绳上躺下。四周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心思却是一刻也沉静不下来。
实在睡不着,就从绳上爬下来,立在黑暗中。
我这样上上下下,悉悉索索的,对面却是静悄悄的,也没来问我“作什么怪”。
就这样一直到了天明。我下楼把早饭给做好了,又把地拖了一遍,将屋中收拾整齐,叫了声“吃饭了”。青子从楼上下来,坐下吃饭。
我看了一眼她的头发,还是那么乌黑柔顺,这才放心。吃了一阵,说道:“我等下就走了,那黄老头你好好查查。”
青子没说什么,“嗯”了一声。她吃完之后,就回去了楼上。我把碗筷收拾好,背起包,冲楼上喊了句“我走了”。楼上没有回应。
我起身离开,把门带上。一路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