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末日审判4

某个星球上,海中巨兽在沉睡。

直到不速之客降临在这里。

黑雾与混沌魔法相碰,把整个星球都毁掉了。只有原始兽性的怪物怒吼,被扰了清梦,被毁了家园,牠本能的向外来者攻击。

但强大的旧日支配者终究败给了更强大的外神。

杰森在上方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这是克劳斯的记忆,藏在他灵魂深处的记忆。

凡人不能目睹外神的面貌,哪怕是在记忆里,但克劳斯的灵魂碎片像有意识般在杰森的身边绕来绕去,像小精灵一样守护着他。

灵魂碎片飘到他面前,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彷佛在叫他一起走。

杰森沉默地看着它,犹如在透过他凝视自己的爱人。

他跟随碎片走进时光隧道,周遭景色一变,世界倏然亮起来,不久前看过的景色重现在眼前。

被驯服的怪物来到天堂后,引起了天使的围观。

因为牠的外表是那样特别,美丽的天使们头一回看见不美丽的事物。

他们好奇地打量着怪物,但天使们发现了牠不会说话,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便失去了兴趣,不再来看牠。

只有一名褐发褐眸的天使每天都会来找牠说话。

褐发天使抬头,看着泡在湖水里的怪物像一座不会动的巨型雕塑般愣在那里,带着笑意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巨兽的复眼清清楚楚地倒映着天使漂亮的轮廓,却没有反应。

“没有自我意识吗……”褐发天使加深了笑意,“没关系,你就听我说话好了。”

天使日复日的跑过来跟怪物单方面谈天,简直就是把牠当成了树洞,不管有趣的还是无聊,都倒水的倒给牠听。

“加百列又跟路西法吵起来了。”

“我把你写进了《圣经》里,喜欢利维坦这个名字吗?”

“嗯……虽然花跟你不太合,不过还是挺可爱的。”

——原来利维坦的名字,是他起的吗?

天使摘了一些开得正灿烂的花,编织了一个花圈。

自被驯服后,怪物的杀/戮本能被强行压抑了,但牠本来就只懂得狩猎而没有自我意识,被摘除了杀/戮的本能后就变得呆呆的,傻傻的一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

只不过杀/戮的本能并没有消失,仍然藏在牠身体的深处,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恢复。

但牠最近开始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指令,于是天使让利维坦低下脑袋,把花圈套在牠的脑壳上凸起的尖刺。

跟怪物的体型相比,花圈简直小得可以忽略不提,而且娇艳的花朵跟怪物凶猛的外表形成一种微妙的反差。

巨兽的复眼向上一滑,看见脑袋上的花圈,待机了几秒,方才伸出其中一条泡在湖里的尾巴,瀑布般的水花把附近的小动物吓得四处逃逸。

牠小心翼翼地避开末端尖锐的部份,以免切断花圈,继而把花圈取下来,给天使戴上。

花圈把天使的面容衬托得更漂亮了,彷佛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似的,那尾巴蹭了蹭天使的脸。

天使睁了睁眼睛,写满错愕。

利维坦可不是毛茸茸的小动物,牠的尾刺比钢铁还要坚硬,而且冷冰冰的,贴在脸上的感觉一点都不舒服,反而像是一把刀架在脸颊上似的。

但天使却露出了微笑。

“乖孩子。”

天使把手心覆盖上怪物的尾巴,摸摸那粗糙的皮肤。

他并未预料到,有一天,利维坦突然化做人形,并且有了自我意识。

褐发天使像往常一样来到湖边,那庞大的身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发的身影。

全身赤/果的男人站在湖泊里,腰以下被水淹过,在阳光的照耀下肌肉彷佛在闪闪发光,美丽得如同文艺复兴时期的象牙白雕塑。

他回头,那双漂亮的绿眸子映出褐发天使难以置信的面容。

同样呆了在原地的,还有杰森。

因为他美得不可思议。更重要的是,这是杰森最熟悉的模样。

他呼吸一滞,眼睛通红,溢出的强烈情绪令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向男人迈去。

想要把这个脆弱、新生的他拥入怀里。

直到杰森听见,男人喊出天使的名字:“拉斐尔。”

脚步煞住。

……

杰森从未见过这样的克劳斯。

能无忧无虑的大笑,毫无置疑地相信着一个人,眼睛弯成那个弧度。但偶尔也会因为看见别的天使的纯白翅膀而露出了羡慕且嫉妒的眼神。

无论是克劳斯还是拉斐尔都看不见不在场的杰森,他以旁观者的身份参与了这段历史。

杰森虽然感激拉斐尔让克劳斯拥有了人性,却也非常的不甘心。

因为他也许永远都取代不了拉斐尔在克劳斯心里的位置。

后来,路西法叛变了。

“既然你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要不要跟我走?”

当时的路西法,仍然是那个高傲得不可一切的炽天使。他尚未学会用笑脸去掩饰自己的冰冷和不屑,他站在克劳斯面前,神情冷漠,六翼遮天蔽日,那君临天下的气势在往后一段好长的时间里都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之中。

克劳斯想过留下来,为了拉斐尔。但随着时间迁移,他越来越体会到他和拉斐尔是不一样的。

拉斐尔永远都会为别人着想,甚至把别人放在自己前面,无时无刻都怀着最大的善意,就如当初毫无隔阂地接纳了作为外来者的利维坦,美丽得一尘不染。

而他,嫉妒得面目全非。虽然拥有了天使一样的外表,但那股格格不入的自卑感却从来没有减淡过。

在拥有自我意识之前听见的那些说话,他都记得。

——为什么父亲要把牠带回来?

——万一牠发起疯来,会毁了这个地方吧?

对于那些曾经对他释出敌意的人,他没办法像拉斐尔那样抱着善意,嗜血的因子早刻了在他的DNA里,谁都无法改变。

那样的他,不能站在一尘不染的天使身旁。

而且他也早就厌倦装作自己是他们的一份子。

“就不能留下来么?”

那天,拉斐尔叫住他。

“就当是为了我?”

明明在笑,看起来却像在哭。

【就不能恢复原状么?就当是为了我?】

克劳斯转身离去,就像当时的利维坦一样。

心情沉重的杰森从沉默地目送着挚友离开的天使身上收回目光,他跟克劳斯擦身而过,独自走进时光隧道里。

天堂的景色褪去,映入眼帘的是他熟识的地球,只是年代有点不一样。

堕落成为恶魔后,克劳斯来到人界狩猎灵魂。

在战争不断的中世纪,他跟一个因为战乱而失去双亲、渴望推翻政权的女孩缔结契约。

人类对他而言不过是粮食,他扮演着忠心耿耿的仆人,心底却毫无波动。

杰森这才知道,到底自己之前有多傻。

他应该早就察觉到克劳斯的用意。

他以为跟主人过分亲近是克劳斯的惯常做法,但事实恰恰相反。在他和这个女孩之间,没有恶趣味的调戏,没有无微不致的照顾,更加没有“我永远不会背叛你”的承诺。他们之间更像是简单的雇用关系。

当他看着黑发男人在契约完成后,像听不见女孩“我不想死”的哭声,毫不迟疑地收割了她的灵魂,脑海里响起的是差点就失控夺走他的灵魂的克劳斯说“用大种姓之刃对准这里”的声音。

他是傻子吗?他怎么这样都看不出来?

怎么看不出来,克劳斯对他所做的一切都超出了契约的范畴?

灵魂碎片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垂头丧气,围着他绕了几圈,犹如在给他打气。

看见在自己身边蹦来蹦去的小红点,杰森这才露出了少许笑意。他伸出手,小红点像蝴蝶般轻轻落在他的指尖上。

他注视着灵魂碎片,彷佛想要它身上找出熟悉的那个人的痕迹。

“……我真是个迟钝的笨蛋。”

杰森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克劳斯过住的点点滴滴,都如电影一样呈现在他的眼前。

有的契约者爱上了恶魔——如果那能被称作“爱”的话。

他们“爱”着他的躯壳,“爱”着他的强大,“爱”着他疑不犹豫地杀死自己的敌人。

但他们终究更爱自己。

恶魔即将取走属于他的报酬时,他们都哭着求饶,期望这个多次满足他们愿望的恶魔会容许他们任性一次。

明明在缔结之前同意以灵魂作为交换,在享受了随心所欲的生活之后却不想死了。

所谓的“爱”,在自己的性命面前,都是笑话。

人类的感情,真是虚伪而恶心啊。

他一直这么认为。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真正爱他的人。

杰森在灵魂碎片的引领下,来到二次世界大战时的美国。

被抓到集中营的犹太少年,在濒死之际召唤了恶魔。

瘦得让人心疼的少年看见男人逆光却依然惊心动魄的轮廓,扯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微笑:“你是来接我的天使吗?”

杰森瞳孔猛然一缩。

……等等。

不是吧?

骗人的吧?

那个少年的轮廓跟杰森没有一分相似的样子,但杰森就是知道那是他。

或者说,是他的灵魂。

他的意识,以及他的灵魂,毫无预兆地在这交错的时空里相遇了。

杰森本来不相信轮回,但他现在不得不相信。很多很多让他抓心挠肺的疑惑在这一瞬得到了模糊的答案,彷佛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他在上辈子就已经跟克劳斯订了契约吗?那为什么他的灵魂没被吃掉?克劳斯没完成契约吗?

男人面容平静:“不,我是个恶魔。”

杰森的内心翻着惊涛骇浪的时候,恶魔跟少年的契约生成了。

犹太少年的名字叫雅各布。恶魔按照他的意愿,带他逃出集中营,并且拯救了其他同样被抓进来的犹太人。

这个少年在看见他杀害那些纳粹军人时,连眼睛都没有眨过。

他善良,但不代表他能够原谅伤害过自己的人。

杰森倏然清醒,逐奔跑起来,心急如焚地寻找着他想要的答案。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只是想要把不重要的细节都抛在身后。

然后他听见少年的嗓音。

“克劳斯可以陪陪我吗?”

少年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克劳斯能够陪他一段时间。

杰森猛的停了下来,看向说话的少年,才迈步走进这段回忆里。

也许是因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少年并没有把剩余的时间都花在猜忌和犹豫上,他压根不在乎恶魔对他有什么看法,或者会不会响应他的感情。

他并不在乎这些事情,他只是毫不吝啬的,把自己的感情都传递出去。他从来没有向克劳斯索取过什么,他唯一对克劳斯提出过的要求就是“陪我”。

因为从克劳斯来到他的世界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便只剩下他。像在路边等死的流浪猫突然被捡了回去,于是他再次有了生存的意义。

他是被需要着的。

因为抱着这样的心态,少年发现了其他契约者都没有察觉到的,克劳斯的不同面貌。

他并非像宗教描述的那样冷血,他曾经看见克劳斯在逗街边的流浪猫玩,猫咪在男人大手的抚摸下从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震动声。

小动物比人类敏锐多了,牠们能分辨这些人抱着善意还是恶意。

少年也见过克劳斯在酒红色领带及灰色领带之间陷入抉择不定的纠结模样。

陪同少年发掘克劳斯种种不同的面貌,还有一直在默默看着的杰森。

哪怕拥有着同一个灵魂,雅各布和杰森被环境塑造成不同的人,杰森自问没办法像雅各布那样不求回报的付出着。

他们的相同之处在于,杰森完全能够理解为什么雅各布会爱上一个恶魔,即使当时的克劳斯并不像后来那样会无条件的对他好。

因为在冷漠的外表下,竟然藏着一颗温暖的灵魂。

让发现了宝藏的他,产生了想好好的把宝藏守护起来的想法。

克劳斯最初也只是无动于衷,因为他认为雅各布跟以往的契约者一样,只是眷恋着他的力量。

但他后来又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

少年的情感如此直白并且灼人,像炽热的太阳,让被直接照射到的人无所适从。

恶魔动容了。

随着杰森前进的步伐,他目睹了主仆关系开始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这些变成也许连当时的自己或者克劳斯都未曾察觉到,但在如今作为局外人的他看来,就像雪地里的足迹一样清晰。

他们会相拥入眠,会一起煮食,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杰森就站在床边,目光停留在盯着少年的睡相发呆的恶魔身上。

他看出,克劳斯的眼神流露出一丝迷茫。

恶魔并不理解这些相处都代表了什么,他只是没有对少年的邀请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少年的笑容溢着对他的信任。

直到契约完成了。

“能够被克劳斯吃掉,我很高兴哦。”

怀里的少年笑得那样灿烂,伸手贴上恶魔的脸庞,彷佛迎接他的不是死亡而是重生。

要收取报酬恶魔竟然迟疑了。

一个人在一生里,总有某个时刻,在一瞬间爱上一个人,一件事,或者一个东西。

对雅各布来说,这个时刻就是在他看见男人用手指蹭蹭猫咪的脸颊、低垂的眼眸里流淌着浅浅笑意的瞬间。

对克劳斯来说,这个时刻就是在他触及到少年那颗全心全意地爱着他的灵魂的瞬间。

克劳斯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少年在面对一个以后会夺取自己的性命的人,仍毫无防备的对他敞开。

杰森见到克劳斯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在这一剎那,他终于明白了。

恶魔的睫毛在颤抖,瞳孔微微紧缩,以往的轻描淡写及从容都被暴力的粉碎,内心那片的黑暗的荒凉之地忽然升起了第一缕阳光。

——原来是因为,他爱我啊。

这就是“爱”吗?

像色盲的人第一次看见绚丽的全彩日落,震撼之余,更多的是觉得不可思议。

以前他一直弄不明白的事情,在这刻忽然顿悟了。

真正的爱,是这样的。

那是世间里最强烈的情感,爱充斥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它赋予人类勇气、坚毅、创意。

他从一个人类身上看见那全彩的日落,灿烂得让他觉得刺眼,不适应的他想要藏起来,却一生都不会忘记那片景色,犹如在他的心脏上挖出一个洞,然后塞进去,封起来。

恶魔把少年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柔软的发丝穿过指缝间,他在少年的耳边像念咒语般低声道:“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

恶魔用目光仔细地描绘着少年的轮廓,他的绿眸像跳跃着火花的壁炉,温暖而寂静。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杰森站得脚都麻了,恶魔就在少年的睡梦中,温柔地夺取了他的灵魂。

收割灵魂对克劳斯而言就像呼吸一样简单,但这一次,他却窒息了。

壁炉中的火花像被浇了盆冷水,一下子熄灭。

杰森非常清楚,亲手杀死自己所爱之人是什么感觉。

所以那时候你才笑着,为了不让我伤心。

杰森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要是克劳斯当时吃了他的话,就不可能有“杰森·托德”。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

想到那天方夜谭般的可能性,他的心脏越发地鼓舞起来,一阵一阵地敲击着胸口。

杰森看了仍然拥着已死去的少年的男人最后一眼,退出房间,继续去寻找答案。

相比先前的急躁,青年的步伐越发地沉稳起来。

随着场景的扭曲,杰森再次见到了拉斐尔。

天使与恶魔再次站在对立面,一如分裂的那天。

“帮帮我。”他以请求的姿态说,“救他。”

拉斐尔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目光一软。

克劳斯曾经离他而去,他却还是帮了他。

灵魂先于肉/体存在,就算肉/体被毁了,只要灵魂犹在就能获得新的身体。但跟恶魔做过交易的灵魂,理应是无法转世的,除非灵魂得到了净化。

对杰森来说,跨越时空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但克劳斯却找他找了十多年的时间。他终于找到了雅各布……不,这一世,他的名字叫西蒙。

西蒙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他的性格跟雅各布有不小的出入,跟杰森也并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但就像宿命般,他也无药可救地爱上了恶魔。

克劳斯跟雅各布没做过的事情,他都一一在西蒙身上弥补回来。

雅各布说过他想好好的看看这个世界,于是这一世克劳斯带他去了伊斯坦堡,去了天空之镜,去了撒哈拉沙漠。

就像他带杰森游历世界一样。

他们在骆驼的背上亲吻,落日的余晖把恶魔的黑发洒上一圈柔和的金光,美丽得像海市蜃楼。

在旅程的最后一站,少年趁恋人不在意,亲手在月亮谷里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刻下他们的名字。

S&K.

西蒙和克劳斯。

少年以为克劳斯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

但是在杰森的视角里,男人就在不远处,嘴角微翘的凝视着他,彷佛眼里只能装下这个少年。甚至在他们离开后,他自己偷偷回到这个地方,去触摸少年的字迹。

某日,少年在无意间被书架上一本陈旧的书吸引了目光。

因为那本的名字叫《利维坦》。

少年对恋人的过往的全部认识,就只有“利维坦”这个名字。

“利维坦?是那头传闻被上帝创造出来的怪物吗?那还是‘克劳斯’比较好听……毕竟克劳斯才不是什么怪物。”少年摸着下巴思索。

“你怎么知道不是?”男人翘有兴致地挑眉。

“是不是都没差吧。”

少年平静地说,眸子闪烁着坚定的光影。

“这跟我爱你有什么关系吗?”

回忆在剎那掠过脑海,少年翻开书本。翻到序言时,手部动作猛然一顿。

序言左边的空白页上面,有一行手写的墨水字迹。

——我所爱之人的名字。

少年神情恍惚,好像发现了什么。

终于也来到契约完成的那一天。按照约定,少年要交出自己的灵魂。

相似的场景让克劳斯沉寂了好久。逢魔时分的斜阳在他脸上打出一片阴影,一向果断的他竟迟迟都无法下手。

“没关系的。”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少年亲了亲恶魔的嘴角,“我们来生见吧。”

男人倏然抬头,光线因而照进了他的眼里,让里面的愕然被一览无遗。

……你发现了啊。

克劳斯没有向少年坦白,因为他不想让对方背负上这些沉重的东西。

但心思敏锐的少年却自己发现了蛛丝马迹,有时候甚至会说出“我怎么觉得已经认识你好久了”这样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来。

“我答应你。”

我一定会找到你。

看着少年带着安心的笑容在恶魔的怀里渐渐失去了生机,这一次,杰森呆呆的站在原地,好久没有前进。

因为他知道前面有什么。

情绪终于溃不成军,青年用手背狼狈地擦去泪痕,自从懂事以来,他第一次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一样哭泣的

……

布鲁德海文中央车站。

车站里气氛总是会跟着当天的天气而改变,如果那天阳光普照的话,光线就会穿过玻璃天花,照耀每一个角落;如果那天是阴天,大片乌云就如压在车站的正上方,叫人提不起劲。

而当日,阳光正媚。

一辆从哥谭开来的列车驶进月台,戴着兜帽的少年随着人潮离开车厢,不忘警惕的视察着有没有可疑的人在跟踪自己。

是他,是杰森·托德。

十六岁的杰森·托德。

他还记得,在前一个晚上他跟布鲁斯发生了争吵,从那天起他们。

他本来要去纽约的,却在这里被克劳斯逮住。

离家出走的少年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入恶魔的眼里。

他彻底的愣在原地,已经死寂了一段很长的心脏,忽然被注入了温热的血液,重新跳动起来。

噗通,噗通。

二十岁的杰森·托德走到他身边。

现在的他,已经不比克劳斯矮多少了。

青年缓缓抬起手,就像“他”曾经对恶魔做的那样,掌心贴上恶魔的脸,凝望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恶魔却毫无察觉,视线穿过他、穿过人群,精准的锁定了十六岁的杰森·托德。

表情彷佛在说——

你看,我又找到你了。

原来早在相遇之前,他们已经相爱。

明明是那样沉重的觉悟,此刻的杰森却觉得身体前所未有地轻盈、舒畅。

回忆已经来到尽头,空间开始崩坏,出现丝丝的裂缝,碎片一块接一块掉落,马上就要崩溃。小红点着急的在他身边绕圈,宛如在催促他快点离开这里。

青年却纹风不动。

清澈的眼眸刻划着爱人的容颜,良久,他身体前倾,在回忆里的恶魔唇上印下轻轻但珍重的一吻,一如在“他”睡着的时候,克劳斯对他做的那样。

然后转身一头栽进身后的时光隧道里。

他一直跑一直跑,后方有一股强劲的力量将他往回拉,每一步都踏得如此艰难,稍有不慎就会被吸走。

一帧一帧难以忘怀的画面像迁徙的候鸟在他身边接二连三地掠过,杰森没有一丝停留,目光始终盯着前方,直到他来到最初的场景。

栖息在湖泊里的怪物一动不动,像在发呆,又像在等着谁。

“克劳斯——是我!杰森!”

吶喊打破了天堂的平静。

他无暇欣赏美丽的景色,拼命的往着怪物跑,却根本没有缩短多少的距离。

他试图唤起怪物的注意,可是牠好像压根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但时间已经不多了。无论牠是否能听见,他都想要对牠说——

“我会来找你,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这沉重的命运,不应由你一个人来背负。

每一次都是你找到我,那么这一次,就由我来找你吧。

在身体被彻底扯进漩涡之前,青年终于放松了身体。干净的脸庞上,释出最为真摰的笑意。

“我爱你。”

声音消散在空气里,漩涡将青年的身影吞进去,飞快的收缩着,直到完全消失,彷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爱?

一直没有反应的怪物,突然动了。

牠望向青年消失的方向,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像被戳破的泡泡,不留一点痕迹,牠却有种想要伸手去抓住什么的冲动。

怪物的眼睛里,多了点什么。

——第一次触及到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炽热的爱意。

被爱意触发的情感一点点的,填满了这副巨大的躯壳。

混沌魔法在没有主人的指示下涌了出来,慢慢延伸,直到完全包裹牠的身体。

如幼虫化蛹般,培育出新的躯壳。

能量反复流转,时而涌动,时而平静,然后在某一刻,红蛹缩小成一个人形,完成蜕变的绯红光芒如潮退的海水一样散去,露出底下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黑发男人静静站在湖里,脸朝阳光。

“克……劳斯。”

“杰……森。”

“……爱?”

也许杰森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拥有自我意识后第一句喊的,并不是拉斐尔的名字。

而是他和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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