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扶摇(119)
小皇帝第一次知道, 原来日子可以这么有趣。
早起,林叔珩会去周围捡上许多乱七八糟的,自认为很好看的叶子回来。绿的、黄的、红的,或是渐变的颜色。许是树叶子, 许是草叶子, 拿给金肆晔看, 跟献宝似得问说:“好看吧。”
那就是一堆需要清扫起来,然后丢掉的东西。
结果金肆晔认真的翻腾,很笃定的道:“好看!”还专门的挑出几片丝毫看不出有什么趣味的叶子, 夸道:“这几个最好……”
然后林叔珩就很高兴的去做饭去了,金肆晔真就在打量那么树叶,认真的将树叶一片一片的擦干净。然后用树叶拼画。
画个篮子, 剪个口子,将树叶一个个的塞进豁口里, 像是一篮子花似得。
正面看起来好看了,背面没法看。又选了枯枝条, 用绳子绑了一个参差的画框, 然后将画固定上去,就那么往小几的粗陶罐子上一靠,就是个装饰品。
下午,雨势不减,他又被喊去帮忙。
原来是林叔珩又捡了很多的苦楝子回来,这个时节的苦楝子成熟了, 这东西本身是药材。他还以为她要做药, 谁知道人家没那么弄。
就坐在小蒲团上,认真的把苦楝子里面的核一个个的挤出来,还喊他:“帮忙呀?”然后提醒他, “手指别往嘴里塞,苦!”
行!帮忙吧。这一帮忙,就挤出好些带着黄绿果肉的核。
那边金肆晔用丝瓜捶了丝瓜络来,一人一个,将果核洗洗搓搓的。
小皇帝捏着被洗好的果核,“……我第一次知道,苦楝子的果核这么好看。”小小个,像是杨桃的那种形状,若是横切开,横截面像个星星。
但是拿这个做什么呢?
桐桐就笑,“想要个手链,这个串起来做手链……好不好看?”
手链?你堂堂林伯爷,军功所获不少,更遑论金肆晔能变废为宝,少的了你的手链?
这话问的,“就像是想来山里住,是因为山下没住处吗?每到山野花开的时候,我也想到山中摘野花,那是因为家中种不出花么?一如看见野菜就忍不住挖回来,那是因为家中没菜吃了么?”
小皇帝坐在边上,把玩着苦楝子,认真的听着。
“过日子嘛,终是要找到乐趣的。若有心,一草一木里都看得见枯荣;若留意,一花一叶也关情。”
话是这个话,可上哪找这么一个这么契合的人呢?朕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看那些夫妻,多数不都是吵吵嚷嚷的。这个捡了一堆叶子,那个转头就嫌弃那破东西占地方。这个说想要手链,那个说你真矫情。
哪有这么一个人,你觉得这个有趣,他就想法子把这个东西变的更加有趣呢?
或许有趣的不是东西本身,而是契合的两个人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不觉得无聊吧。
虽然这么想着,但他跟着这两人还是玩的乐此不疲。哪怕是下着雨,也可以一人一个斗笠,上山里找菌菇,在山溪里找冲刷过的各种石头,捡拾山间野果。
再是惬意不过。
之前在别人的诗和笔记中读山居,最喜那话:居山中,雨不出,风不出,寒不出,暑不出;贵客不见,俗客不见,生客不见,意气客不见。【1】
可而今再想,山居者,有多少人是因仕途不如意而做了隐士。他们中真喜山居的有几何?真懂山居之乐的又有几何?
显见的,他们都不如眼前这两人:这两人是真喜山居,也真懂山居之乐。
若是他们不为官,他想:若逢盛世,他们定喜幽居山野,独享这一份自在。
山居几日,回城临别之际,小皇帝撩起车帘子跟二人说:“自父皇去后,朕这几年都没有这般放松过了。等到落雪了,朕再邀你们去山中故地重游。”
是不是教傻了?一年四季你都想去住住?
可别!不陪你。
冬天山里多冷呀,去干嘛?夏天蚊虫能吃了人,又去干嘛?凡是山居者,人家怎么说的:每岁春秋,必来山中。
孩子,你猜他们为啥只在春秋跑去山居呢?
桐桐只笑,“陛下,您忘了,臣很快得出发了。这一走,只怕最快也是明年这个时候再见了。今年过年,年夜饭就不能给您做了。”
小皇帝抓着车帘子,此次林叔珩南下,真实的目的是最高级别机密。除了新阁和他们三个人,其他人谁也不知道。
他的面色凝重,“海上……受气候影响极大,风险不可估量。万望保重!”
“明年……这个时候,再一起去山里小住。”
好!那就明年。
等真的剩下他们两人了,四爷才扭脸看她:“行吗?”我怎么心里发毛呢?我总觉得这个玩意对你来说,也属于高难度。
桐桐:“…………”是!自问也是没干过这样的事。海战,这玩意应该是没打过吧?打过吗?可不管打没打过,该去总得去的!事在人为嘛!不到那一步,我也不知道会怎么去做。
但跟四爷说的时候,她笃定的很:“放心吧!不擅长的我不硬来……”
“真的行?”
真的行!她一脸的笃定,但四爷还是一脸的狐疑。桐桐只能说,“没骗你!战场只能见机行事。若是事不可行,或是时机不巧……那我便去斩首。”
暗杀首脑?
四爷想了想,然后点头:你要这么说,那我是可以放心了。
桐桐:“…………”行吧,你放心就行。
叫四爷放心很容易,叫林宪怀放心很难。
要走,还不能提前表现出来,怕周碧云和家里的其他人担心。每天正常出门,正常下衙,跟往常并无不同。
周碧云只是觉得丈夫最近夜里睡不好,辗转反侧,夜不安枕,常不常半夜里惊醒:“这是怎的了?”
半夜里又惊坐而起,周碧云起身去给倒了温水:“要不要服点安神的汤药?”
林宪怀摆摆手,“不用!就是夜里多梦,常有噩梦……怕是疲累导致的。”
周碧云就说,“要不……你也请几日假,我陪你去山中住几日。叔珩说,山中是极清净的。我听的都觉得有趣,咱也不带谁,就咱俩……或是嫌我絮烦,你一个人去也行。”
林宪怀喝了水,躺下将被子拉了拉,“不用!明儿晚上睡前给我半杯葡萄酒,喝了就好了。”
周碧云见他躺着也睡不着,就打岔说起其他的,“……哥哥推荐来的那个学生,叫吴一平的……而今在数院里念书的那个学生,你还记得吗?”
“记得!舅兄资助来的,带着一家子租住在城外,怎么了?”
“前几日来家中送中秋礼,我瞧见季瑛跟他在门廊处说话,出去的时候季瑛送的,送了好半日才回来。”
季瑛?
“嗯!那孩子倒是好端正的样貌,肆晔也说了,本事是极好的。这孩子是大哥看着长大,亲自教导,又极力提携的……虽是家寒一些,但可说得上是知根知底。若是……你觉得成么?”
季瑛若是觉得行,那便行。
絮絮叨叨的,一个时辰之后才又睡着了。
把周碧云给愁的,第二天就跟桐桐打听,“是不是朝中有什么大事,你爹最近睡都不能安枕。”
桐桐:“……”她只能笑,“能到新阁处理的事,哪件不是大事。这天下这么大,就那么几个人决策。任何一个表态,都可能影响千千万万的人家……心思重是难免的。回头去皇家药局买几个安神的香囊,缝在枕头里,一月一换,必能安睡。”
也是个法子。
周碧云又说起了季瑛的婚事,桐桐认真的听着,做娘的有问,她必有一答的。
直到半个月之后,朝廷收到东南区的折子,说是新交付的舟舰试用完毕,请朝廷再派人再验看。
这就是一个正常的流程,试用完了之后,舟舰成什么模样了,朝廷得确认一遍。并且要确保是不是真的完成了所有的试用。
满朝谁都没太在意,这是兵部的事。
跟罗君如一块用饭的时候她还问呢:“兵部这次派谁南下?”
桐桐摇头,“不知道,可能是陆剑山?”
他?
结果旨意下来了,不仅有陆剑山,还有林叔珩。
不过想想也对,改进过的舟舰,朝廷重视一些也是应该的。
陆剑山还挺高兴的,要走了,还问陆夫人:“娘,您想要什么?我给您带回来。”
陆夫人:“……”这么久了,都没碰到个中意的姑娘娶回来,没出息的东西,“我想要什么?我想要龙王家的三公主,你给娶回来吧。”
陆玄‘呸呸呸’的好几口,“瞎说什么?”
给陆夫人吓了一跳:“怎么了?他想要去给龙王家做女婿,人家龙王看的上吗?”
陆玄:“……”这事是机密,自家这蠢儿子并不知道此去是要打仗的。
他只能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切小心!多听林叔珩的,不可逞能。”
陆剑山:“…………好!”知道了。
而林家呢,周碧云絮絮叨叨的帮着收拾出门要带的东西,林宪怀朝外指了指,父女俩去院子里说话。
桐桐抱着父亲的胳膊:“您放心!全须全尾的去,必然全须全尾的回。您若焦虑,时间长了,我娘自是会察觉,也会更焦虑。您只当我又出了个远差!明年秋里必归!”
林宪怀长久的沉默,但反对她去的话还是含在嘴里没说出口:“家里……你放心!莫要记挂。一切以你自身安全为先!”
好!听您的!
“走的时候叫肆晔送你,家里就不去人了……”也省的叫人多想。
嗯!不用送,坐火车入津港,很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