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扶摇(89)
秋风起, 层林渐变。
林宪怀坐在车辕上,看着路两边的庄稼地。秋收罢,今年的赋税比例重新调整了, 百姓欢呼叫好。
马车里, 小女儿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伸手去抓路边的草叶树叶,草叶里沾着个蝉蜕她也欢呼雀跃的, “爹, 你看!你看。”
林宪怀看了一眼, 实不知那东西有什么好玩的。这孩子, 只比叔珩小了一岁, 今年也都十六了, 可还是憨的很。
叔珩十七了,任兵部侍郎, 乃朝廷三品大员。自己做到三品, 是用了半生的时间。
他就问季瑛:“皇家书院, 男女共读, 你还去考么?”
季瑛摇头,“不了!我考不中的。”
周碧云就愁, 转眼仲琴都十九了, 季瑛也都十六了,实在是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若是不能自立,依靠了父亲,将来不能依靠兄弟姐妹吧!别没有业, 再没有家。
因此,这个婚嫁之事就提升了日程,真是一点也耽搁不得了。
仲琴靠在马车上, 手里拿着一本话本月刊,这是这个月新出的,在盛京买到的比京城会晚几天。在路上颠簸也忍不住要把这话本故事看完。
她伸手抓了酸梅含在嘴里,又翻了一页。
周碧云皱眉,“车上看书晕的慌,停下来再看吧。”
“这一篇就快看完了。”仲琴眼睛都没抬,只盯着书上的文字,然后重重的叹了一声。秋生与明—慧都考中了,然明—慧不放弃仕途,与秋生两地相隔,天长日久,终是人抵不过时间。秋生娶了温婉的春—娘,夫妻虽不是恩爱有加,却也相敬如宾,可到底叫人意难平。
明—慧呢?她会后悔要仕途不要如意郎么?
这一期到这里就结束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候下期。
她把书合上,季瑛才问:“看完了,秋生与明—慧成亲了么?”
“没有!秋生娶了春—娘。”
季瑛叹了一声,也沉默了。
周碧云这才拿了话本,翻了翻,然后递给丈夫。
林宪怀也不说俩孩子不对,只说这个话本故事,“这不是作文章的人摆在明处的么?秋生必然会配给春—娘,明—慧明—慧,既明且慧,一个明—慧的人,又怎么会陷在儿女之情里?你们替明—慧可惜,可你们既不明也不慧,又岂知明—慧不知道这个结果?明知道还这么选,那就是从选走仕途开始,她便舍弃了秋生。你们怎生就可怜起明—慧来了?你们所遗憾的,怎知不是她抛弃的?”
仲琴:“……”她一把抢了话本回来,“爹,您还是别看这个了。”好好的故事被您说的,一点趣儿都没有。
林宪怀:“……”以前也有话本故事,新明以前的,多有露骨的情节,后来就成了禁书了。虽然市面上也有卖的,可一旦被查,那必然要被重罚的!在律法上,它不合法。
而今也有很多没有书号的书,但这样的书一旦放在书店里售卖被人告了,那真能罚的倾家荡产。因此,那一类的书目是真的少了,可却多了像是这样的话本。
没有那样的描述,但却在男女之情上,换了一种方式描述。
男人对这类书没太大的兴趣,可女人对此好像无法抗拒。
周碧云说俩个女儿,“男人跟女人不一样,男人在乎的有三样儿,权、钱、家人。你以为的情爱,在男人眼里一文不值。有权有钱的男人,可以跟很多女人谈情爱……”
仲琴:“……”您要是再这么说,我就觉得没有嫁人的必要了。
“以前不说,那是因为你除了貌美,也没什么可图的。你爹的权不重,官也不算大。可而今呢?你爹位高,你妹妹的前程而今已然看的见了。攀上你们,就是攀上了一辈子的保障。你们需得防着有人居心不良,投其所好。你爱什么,他便拿什么给你看,你一腔赤诚,他满腔算计,如何是好?”
仲琴没言语,季瑛却道:“若我十分喜欢这人,他便是有所图,我觉得也行!我有我爹呀,我有我姐呀!”
“那要是你爹不能提携他,你姐不卖这个面子呢?”
“那我就和离……再找下一个喜欢的……”
话没说完,被当娘的一巴掌拍在脊背上了,“我让你胡说八道!”
林宪怀被吵吵的头疼:所以说,姑娘大了就是得嫁人嘛!留在家里留来留去,这就都留成冤家了。
距离京城越近,路上人越多。那么多的骡车在运什么?
是铁轨?
正是铁轨。
到了京城外,好些路段都被封了,得重新绕路而行。那远远的人群聚集,吆喝声不断的地方,就是在铺设铁轨。
林宪怀才要叫车夫调转方向,便听见远处有人问候,“是林大人回京了么?”
声音有些熟!
等看到身穿短葛走过来的青年,林宪怀才反应过来,“是金大人呀?”
四爷拱手见礼,“路上可还顺利?”
“顺利!”
四爷又给车里的丈母娘见礼,“一路颠簸,身体可安?”
“劳你记挂。”周碧云看看这个没穿官服,却还是鹤立鸡群的小伙子。这会子见他卷着袖子,挽着裤腿,半身都是土,就忙道:“还得金大人亲自看着?”
“是!看着点放心。”四爷指了指另一边,“林侍郎适才还等在这里……”
正说着呢,就见桐桐骑马过来了,远远的就喊:“爹——娘——”
她从马上直接跳下来,然后将缰绳扔给车夫,“你骑吧,我来驾车。”
哎哟!可别闹了!
桐桐只笑,鞭子一扬,马儿嗒嗒嗒的便动了。
她回头给四爷笑了笑,摆摆手走了。
周碧云不由的回头看了一眼,那小伙子眼里满是宠溺,脸上的笑不经意的绽放着,目送自家离开。许是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了,他收了一些笑意,微微欠身致意。
她:“……”坐回来之后看看驾车的女儿,再不由的想起那个青年。是我想多了?
桐桐正跟林宪怀说话,“路从西面打通了,走这条道近便……”
林宪怀问说,“不用你接,你要是有正事就去忙。”
“没有!这一拨修路的人,都是从北区征调回来的,他们现在还属兵部管,属于退役。而今呢,兵部想把这一部分摘出去,可他们又不干。觉得不归属兵部心里不安稳。我一到这附近,北区的几个老将就过来,说了几句话……”
桐桐解释了这个事,又给车里的周碧云说,“我哥和我嫂子也说来接的,可不巧了,咱家有喜事了。今早我嫂子闻见蛋羹觉得腥气,怕是有喜了……”
哎哟!这才真真是大喜事呢。
喜事赶到一块了,回城的马车格外的轻松。季瑛不停的笑,“三姐,屁股都颠疼了……”
修路呢,不是赶马车的技术问题。
当年的家已经还给朝廷了,而今的家是私宅。
林伯琼和黄氏等在家门口,见面好一番契阔。
季瑛跳下去找她的院子,仲琴过去扶着长嫂,一家人往家里去。
三进的宅子,粉刷过,布置的极好。这都是叔珩自己花费了银钱的!
一进是外院,给林家父子用。二进是夫妻俩带着俩女儿住,三进归林伯琼两口子带着他们的孩子。
周碧云就看了林宪怀一眼,然后跟桐桐说,“跟你爹从南到北的跑,一直没有自家的私宅。没想到了,要做祖母了,我闺女叫我住上私宅了。”
林宪怀:你这人真是的!
别人还没说呢,林伯琼自己却先笑,“可见,养儿养女是一样的,女儿养的出息了,父母一样有依靠。”
这既是说给父母听的,也是在安妻子的心吧。再说想要女儿,可面对公婆,尤其是家里只有一个儿子的公婆,还是很有生育压力的。
周碧云一听就知道儿子的意思,她拉了儿媳妇的手,“荃儿,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心放宽。”
黄氏便笑,“娘,我看透了!这有儿子未必靠的住。那成了亲了,只顾着媳妇去了,眼里哪里还有爹娘呀!爹娘远道归家,去接的是女儿;回来住的宅子,是女儿买的。好容易做儿子的搭了一句话,还都是偏着媳妇的。娘啊,我一看您和公爹的处境,就歇了要儿子的心思了。”
这话说的,一家子都跟着笑。
林伯琼闹了个大红脸,点着黄氏:“真是个奸猾的,卖了我讨公婆和小姑子的好!”
林宪怀跟着笑,只觉得当年这个亲事做的好。有多大的前程这个不重要,一家子和和顺顺的,这是最难得的。
他问儿子,“今儿是请了假的?”
“而今的院正是那位金公子,金肆晔!以前不知道,原以为是个公子哥儿。这一起共事了,才觉得此人是真好。而今的求真馆跟以前可大不同了,您怕是还不知道,江南有一老农,弄出个除虫的药剂,用了很多年了……求真馆一同僚,叫柳相的,他不过是随口一提,院正便派人去验证了。
验证之后,便奖励这老农白银十万两。而那柳相,因着举才有功,奖励白银千两。最近好些人拿着他们的东西来求真馆,叫看看有用没有。”
“千金买马骨?”
嗯!千金买马骨。
这边爷俩说那位金大人,周碧云的余光却一直盯着自家闺女。就见她每听一次‘金大人’的名讳,她的嘴角都微微翘起一次。
是的!这孩子瞧着没那么刻板了,她越发的鲜活起来了。
大姑娘要是突然性情有了变化,能为什么呢?
之前小古板一个,现在……她好似爱笑了。
只见面到现在,笑了很多次了。若把这只归为父母归家的欢喜,她自己都不大相信……所以,一家这孩子是偷摸有了相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