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秋燕,云浅是熟悉的,但是张嬷嬷云浅只不过是面熟而已,不了解。
不过能在祖母跟前伺候了那么多年的人,一定是得了祖母的眼才能一直留在跟前,云浅想着祖母一直都是如此,只要自己认为是好的,都会给她。
从小到大,祖母对她都很舍得,不论有的还是没有的,只要她喜欢,祖母都会想办法弄好送给她。
云浅认为父亲那句,白养了这么大,说的挺对的,祖母也算是白养了自己。
明日一嫁,自己就得离开云府,从今往后就不能经常到祖母跟前给她请安,也不能时常陪她说话,听她讲她年轻时候的故事,自己这一嫁,恐怕祖母要伤神好一段日子。
“多谢祖母了。”
云浅眼圈微红的回了一句蝶依。
“祖母如何了?”云浅知道祖母伤心,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蝶依。
“大小姐昨日见了一回老夫人之后,老夫人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谁都知道老夫人是舍不得大小姐,也没有人敢说话,刚才奴婢见老夫人还没歇息,正打算劝劝她,老夫人就让奴婢带了秋燕和张嬷嬷过来。”
蝶依说完,云浅就有些放心不下老夫人了,当下就对蝶依说道:“张嬷嬷和秋燕我就留下来,你赶紧回去看看祖母,莫要她熬了夜,早些休息。”
“好的,大小姐放心。”
云浅一直看着蝶依出了门口,心头还是有些担心祖母。
这边书画已经带着张嬷嬷下去,开始熟悉云浅明日要带走的东西。
秋燕本来就跟了云浅那么长的时间,用不着旁人招呼,自个儿就到了静月身旁,一起替云浅收拾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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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翻了鱼肚白,外面已经是人潮拥挤,吵闹个不停了。
云府嫁嫡出的大小姐,还是嫁给当朝的靖王,哪能不轰动,一大早云府门口就是各种达官显贵的人进出,靖王府那边已经明说了,不招待官员,这样更是一杆子将官员都赶来了云府。
云首辅在朝中的地位本就不低,底下又有云都督这么一个人物,凡事有点交情的,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也都随了礼。
云府三爷跟前的五少爷也急急忙忙地从沿海一带赶了回来,回来的时候带了两幅珍珠宝石的挂件儿,一个给了老夫人,一个就给了云浅当是结婚的贺礼。
只是五少爷不能亲自交给云浅,云浅头上已经盖了红盖头,红盖头一盖,谁都不能见,一时气的五少爷剁了几次脚,开口就骂起了赶路的车夫,说他那马儿没有喂饱,耽搁了他的行程。
实则那马匹已经是他花了高价钱雇来最好的了,只怪海上的船只比原计划的晚了半天,才耽误了与浅儿妹妹见面的机会。
五少爷一回来,等到天色彻底的亮堂时,府上的七位少爷,就只差云游四海的二少爷没有回府了,五少爷正骂着二少爷没良心,自己那么远的路都赶回来,他人不但没回,连个东西也不捎回来,刚骂完,张总管手里就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副画儿到了几位少爷的跟前。
“这是二少爷捎回来给大小姐的贺礼。”
几人一愣,五少爷道了一句:“哟,千里耳了,刚说完他就弄了这么个东西过来。”
“我看看是什么?”
七少爷云赫从张总管手里夺了过来,大少爷云恒一句“关你什么事”还没有说完,云赫就直接将画儿展开了。
“能画得一手好画儿,就是了不起,我们千幸万苦,想破了脑袋的为浅儿妹妹寻礼物,人家一提笔就能画个仕女图出来,你们看这浅儿妹妹画的多好看。”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凑过去看,云赫刚显摆完,手里的画儿就被大少爷遮住,硬生生的夺去:“当哥哥的就该有个哥哥样,浅儿妹妹的东西怎能随便就拿来看的。”
大少爷转头就递给了张总管,让他赶紧拿去交给大小姐。
云赫倒没有什么,收走就收走了,可五少爷云殊就急眼了:“我,我还没看清呢!一大早的赶回来,没看着人,好不容易有副画儿了,还不给看,这不是逼着我去靖王府上看浅妹子吗?”
五少爷说完,几人有开始嘲笑他,五少爷回来的晚,送亲队伍里都没有将他算上,也不知道能不能临时给他一个位置。
“我这就去找祖母,我要去送亲……”
五少爷见他们都笑话他,急的掉头就往老夫人屋里跑,总不能因为自己回来的晚,什么事都没有他的份吧?要是这样,那他这么火急火燎的赶回来,还有什么意义?
云浅那边收到了二少爷捎回来的画儿,眼前一亮,感叹二哥哥画画的功夫越来越好了,成年在外,难得回来一次,亏他还记得清自己的模样。
“大小姐,时辰到了。”云浅看了一会儿,还舍不得移开眼,想仔细瞧瞧这画儿都是用的什么颜料制作的,张嬷嬷就走过来,边说边笑着拿开了云浅手中的画。
“这画儿嬷嬷先替你收好,等到了靖王府小姐在慢慢看,如今靖王府的花轿到了,小姐还是赶紧上花轿,莫要误了时辰。”
听张嬷嬷一说,云浅一颗心都提在了嗓门眼上,也不再说话了,任由着张嬷嬷和书画扶起自己的手,慢慢的向外面走去。
屋外六少爷已经候在了门口,今日云府定了由六少爷背着云浅上花桥,六少爷是云浅的亲哥哥,这次又在战场上立了功,让他来背着自己的妹妹,很适合。
被六少爷背在背上,头上红盖头一遮,云浅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到外面的吵闹和炮竹的声音,正是紧张的时候,六少爷却问了一句云浅:“浅儿妹妹是不是最近节食了?怎的这么轻,莫是上次哥哥说你长圆润了,你就记在了心上?”
云浅的头被盖头挡了个严实,没人能瞧见她脸上的潮红和窘迫的神情,她最近确实控制了一些,不然就如哥哥说的,嫁衣穿不上了,那才丢人。
“哥哥是说笑的,妹妹哪里会胖,可别再节食了。”六少爷说的很小声,只有背上的云浅能听得见,说完很是轻松的背着云浅,朝着云府的大门走去。
云浅眼前只余了一片朦朦胧胧的红,偶尔有股春风吹过,云浅才能看清六哥轻快的脚步和地上铺成的崭新红毯,从他的院子,一直到门口,六哥哥背着她都是行走在红毯上的。
新娘子脚不能占地,这是老祖宗们留下来的规矩。
六少爷背着云浅从屋里出来,走到前厅的那一刻,热闹就达到了顶峰,四周宾客大多数都围了起来,凑凑热闹,这会儿云浅看不到任何事物,也不知道宾客中哪些是认识的,哪些是不认识的。
她看不见,但别人却看得见她。
卫疆,侯夫人今日也在宾客之中。
云府虽然不待见侯府,但无论如何,侯府与云府还有一门未完婚的亲事在,如今云府嫁女,侯府不得不来。
原本定的只是侯夫人一个人来,可侯夫人临到关头的时候,却说心口痛,估计又是听多了下人们所听来的关于云府的传言。
说云府办个婚宴如何如何的铺张,那铺在地上给背新娘子的人踩脚的红毯料子,都是极品,随便撕一块儿都能抵上她置办一件衣裳的钱,算一算那么长的距离,得花多少钱啊。
还有宴请宾客所用的食材,桌椅,样样都是奢华的,侯夫人想起自己过个寿宴,已经是最大限度的铺张浪费了,恐怕比起人家云府的这些排场,都是提不上台面的。
侯夫人越想越觉得心里堵,想不去吧,又觉得没有亲眼看到云府的宴席,到底有多奢华,自己不过个眼一定会有遗憾,这才临时想着多找个人来,陪着自己一块儿去。
卫侯爷是不可能去的,近几年,他已经很少出去凑热闹,就怕看到昔日原本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人,如今个个都比自己混的好,那他的颜面何存,是该打招呼还是不打招呼,横竖都会很尴尬,还不如一直呆在家里,谁都不见。
侯爷不去,侯夫人就找了卫世子卫疆陪着一起去。
虽说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有点尴尬,但好在侯府和云府还有一门亲事在,如今云浅也嫁人了,也没有谁那么多事,再去翻出陈年旧事来说。
卫疆和侯夫人到了云府之后,侯夫人去了女眷的那一边,与卫疆暂时分开了走。
侯夫人自踏进云府的门口,那摆在跟前的东西她不想看到都难,但一看到心口就闷得慌,还好素素一路都搀扶着她。
为侯夫人领路的是刘嬷嬷,刘嬷嬷一张脸平日里看着就很严肃了,这会儿接待了一个不招人喜欢的,脸色更是看不出一点和悦,当初大小姐退亲那会儿,侯夫人是什么态度,又说的那些不要脸的话,刘嬷嬷可是清楚的很。
今儿是大小姐的喜事,她碍于情面,才忍住了眼里的嫌弃,客客气气的将侯夫人带进了女眷的地方。
“新娘子就在那屋里吧?老身来都来了,还是去看看……”侯夫人屁股刚沾凳子,就忍不住起身,想去云浅的院子里瞧瞧,瞧瞧她云府嫁个女儿,到底有多大的阵势,除了院门口堆的那几口大箱子以外,屋里头到底还有多少嫁妆。
“侯夫人还是坐着吧,不劳您费心,您就是去了,这会儿大小姐也顾不过来,只能与门口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们凑凑热闹。”刘嬷嬷立马就拒绝了她,一句话堵到侯夫人不得不坐了回去。
刘嬷嬷转个头就翻了一个白眼,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自己掂量掂量,大小姐还需要她去看的么?
侯夫人讨了个没趣,本想在一众妇女中显出自己的特殊,突出她与云府是亲家,可被刘嬷嬷那么一说,谁还听不出来,云府明摆着不待见她这个侯夫人。
心里本来就不爽的侯夫人被刘嬷嬷说了过后,即便是坐了回去,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了,与其他说说笑笑的妇人比,情绪很是低落。
“靖王府的那些聘礼你们都瞧见了么?”侯夫人正黯然伤神的时候,旁边一大臣的家眷说了一句,众人都开始了议论。
“瞧见了,这回真是让我们这些人涨见识了。”
“是啊,玄,纁,束帛,大璋,虎皮.....从车百乘,长街十里一片红妆,当真是气派了。”
“靖王府娶亲,能不气派吗?”
几人越说,侯夫人越是难受,当听到有人又说,云府跟过去的嫁妆也有几十辆马车的时候,侯夫人就彻底的受不了了,叫了素素,挪到了一个清静的地方,独自一人任由嫉妒在心中不断的滋生。
“我就要看看,大小姐这么风光的嫁了,等到六小姐嫁进我侯府时,云府还会不会这么大方,简直就是铺张浪费,正大光明的显摆。”侯夫人一口气发泄了出来,心口舒服了一些。
只是没平静一会儿,就看到了从新人屋里抬出来的大大小小的箱子,顿时眼皮子都跟着跳动了。
“俗气,那阿堵物又何了不起的,弄的跟个商户一样,俗不可耐。”
侯夫人说了两句,就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眼睛往另一边瞧去,想看看她的卫世子现在在哪里。
此时的卫疆也没比侯夫人好到哪里去,与她此时的情景倒是一样的,宴席上独自一人霸守一方,身边没有其他人靠近。
云府上一辈的几位大人,还有几位少爷自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招待他的只有张总管,张总管也是碍于情面,今日是大喜,不易计较的份上,才将他客客气气的领到了宴席上。
领过去的时候,卫疆那一块儿还没有人来,只有卫□□自一人坐着,之后进来的当朝文武官员,大多数都是京官,即便品级不高,可手头都是有实权的,不像卫疆,空空的一个名头,手里没有半点实权不说,整日闲的发慌,久而久之,在外人眼里,也就是个十足的游手好闲之人。
是以,也没有什么人搭理他。
他倒是有一些愿意搭理他读书友人,可这会儿他的那些友人,还没有哪个够格来云府,如此他就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坐着。
坐着坐着,脸色就发黑。
心头将不远处谈笑风生的官员们,挨个的骂了一个遍。
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个个都是势力眼,如今云府得势,巴不得将自己的嘴脸往上凑,之前他侯府得势的时候,一个个的也是这副德行,转个眼,现在自己站在他们眼前,就都装作不认识了。
卫疆这会儿只顾着心里暗自揣摩别人,却是忘记了在灯会上被王爷身边的六总管扇了两个耳光的。
是何原因?有点背景的人谁不知道?
那些个清楚内情的人进来一看到卫疆,当时就想着,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厚脸皮的人,云府也着实大度,大小姐成亲能将他放进来,云府已经是给了他侯府的面子了。
只是进来是进来了,谁都不愿意去招惹一身的麻烦。
平时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去招惹了靖王爷,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是不想往上爬了,还是彻底的不想让侯府翻身了?
卫疆那边骂着众人,众人心中也在骂着他。
在卫疆的眼里,眼前的这些人都是三年前的人,他们想干什么,要干什么,自己都清楚,这会儿个个都不愿意搭理他,等他那一天得了皇上的青眼,他们再来巴结可就迟了。
是以,如今他受点冷落又如何,总有一天他会翻身的。靖王不待见他,还有皇上,皇上不待见他......还可以去投靠安王,总会择到一个懂得用他的明主。
卫疆尴尬的坐了一会儿,门口那边就是一阵轰动,隐隐听到有人说靖王府的迎亲队伍来了。
直到太监六总管长长地一声:“接新娘......”卫疆才猛的站起来,心口咚咚咚的直跳,他伸直了脑袋想瞧个清楚,但是前方窜动的人群挡住了他的视线,一时让他心急如焚,躁动难耐,起初还碍于情面,屁股不离板凳的抬着脑袋,可后来窜动的人越来越多,呼声越来越高,终于几番挣扎之下,还是没有忍住,提起脚步跟着人群往前去了。
红火的嫁衣,扑天盖地的喜气。
卫疆觉得喉咙处有些干涩,那红色刺的他眼睛发花,急忙伸出手拉了一下衣襟,又揉了揉眼眶,可不管他如何揉,怎么捏,全身都还是不舒服。
她不过就一个女人而己,卫疆默念了一遍。有了上次靖王的事情之后,卫疆已经决定了,不会再去想云浅,那样一个女人,前世毁了他,这一世断不能再被她毁了。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强迫自己忘了她,就像前世那样,她眼巴巴的往他身上凑,盼着自己看她一眼,他也懒得理她。
可这会儿,看到那人盖着红盖头,一身华丽的嫁妆,被风流倜傥的六少爷背在背上,再跨过一个门槛,她就彻彻底底属于另外一个人了,心中突然一阵空荡荡的,他又控制不住的开始妄想。
她本该是他的啊。
重活了一回,自己的仕途一片飘渺,如今他怎么连自己的妻子都给丢了。
卫疆脑袋一阵嗡嗡的响,周围的声音他完全听不到了,只知道很吵很吵,他的一双眼睛一只盯着六少爷背上的人,前世她出了这一道门,去的是他侯府,可这一世……
“你能不能站稳点?”
卫疆身后的人,被他前后几个踉跄踩到了鞋面,原本避开了几回,可卫疆还是没有察觉,身体依然站不稳似得不停的摇摆,那人也不再顾及,一把将他推开,没好气的说道。
卫疆转过头,连一句道歉都忘记了,只是发懵的看了那人一眼,胸口闷的厉害,当下一手捂着心脏,找了最近的一张凳子坐下。
坐下不久,突然从他身边就递过来了一个茶杯。
“世子爷,这里人太多,一挤就容易发闷,先喝杯茶清清神吧。”卫疆诧异的转过头去,就看到了面带羞涩,神色紧张的云府六小姐云倾。
卫疆往四周望了望,个个都在看六少爷背新娘子上花轿,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一块儿的失常。
卫疆看了一眼云倾,此时也正是需要喝杯茶,压住心头火气的时候。
“嗯。”卫疆握住茶杯就往喉咙里灌,灌完了云倾又给他满上,一连喝了四五杯,心口那股慌乱才缓和了一些。
“多谢。”
卫疆心情平复下来之后,才对跟前的云倾说道。
“世子不用客气,都是云倾应该做的。”云倾收过茶杯,站在卫疆的身边,双手握住,不自觉的就捏着指关节。
云倾经不住的想,这人生果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想想几月前,自己与世子见面,还是为了替云浅出来偷偷的见他,那时候的自己巴不得云浅早些与世子成亲,那样的话,左府就能给留给她,可如今岁月如梭,短短数月,云浅就嫁了靖王爷,左府给了三小姐云嫣,而卫世子却是自己的未婚夫。
都是命。
云倾想的入神,卫疆转过头不经意的一瞧,就看到了一脸羞涩,微微发着呆的云倾,心口猛的一震,盯着云倾的脸就移不开眼。
就是这个表情,这种神色,前世的云浅坐在侯府东屋的门口,晒着太阳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模样。
自己每次一过去,她的脸上总会蒙着一丝羞涩,重活一世,云浅对自己从来都是一张冷颜,如今再从云倾的脸上看到,卫疆才从记忆中找回了云浅当初的模样。
自己拥有过的。
卫疆的眼神带着一种炙热,紧紧的盯着云倾,云倾眼睛一转,无意中与他视线相对之后,脸色“唰”的一下就红透了。
世子那目光,让她的心止不住的跳。
“这个送给世子。”云倾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香囊,那荷包是她自己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绣了好几个,才从中挑出来了一个最满意的。
卫疆看着云倾入神,直到云倾将香囊递到了他跟前,他才反应过来。
云倾与云浅有三分像,刚才的神色又相同,卫疆一时陷入其中,总以为跟前站着与自己说话的人就是云浅,此时见到云倾递过来的香囊才清醒过来。
云浅自来不会绣花。
而云倾给他的香囊,那朵山茶花绣的惟妙惟肖。
“里面放了一些草药,夜里能安眠养神。”云倾见卫世子发愣,又羞涩的说了一句。
“多谢。”卫疆接过云倾的香囊,这会儿神智清醒了,看着门口慢慢散开的人群,心口又开始堵,但是又能如何,云浅已经嫁了,彻彻底底的嫁给了靖王,送亲队伍的吵闹声越来越远,卫疆的心就越来越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样,一股想抓又抓不住的无力感袭上心头,他再也没有心情呆在这里了。
云倾看到卫疆突然的站起来,毫不犹豫的向门口走去,忍不住叫了一声:“卫世子……”
可卫疆并没有回头,他胸口难受得很,踹不过气,他只想赶紧离开云府,离开这个会要了他命的地方。
出云府之前,心中又默念了一遍,一个女人而已……
侯夫人这边一直坚持到了宴席结束,每看到一样东西,胸口堵着的气就越来越高,红妆十里,奢华热闹,这些靖王爷当然能给得起。
侯夫人从起初的嫉妒云府,到后来就说到了云浅高攀的事上。
“人家有那个高攀的心,还真就如愿了,也不知道云府的老夫人传了她什么绝招,竟然让靖王府当成宝贝疙瘩一样的宠。”侯夫人没有人说话,只能与身边的素素说说。
“夫人,此处人多眼杂的,还是回去再说的好,免得被人听见,生了坏心,说给了云夫人,以后见面就尴尬了。”素素一直听侯夫人叨叨,没有人的时候还好,可有时候有人她还在说,生怕人家云府的人不知道似的,现在侯府还和云府有一门亲事,是亲家,云府这时候嫁人,按理说,侯夫人不该在人家的婚礼上说这些不好听的话。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说的可都是事实。”侯夫人虽然回答了这么一句,但还是听了素素的,往周围瞧了瞧,免不得能看到几个与云府关系好的女眷,一时也闭紧了嘴巴,打算回府之后,再慢慢数数她云府的不妥之处。
“走吧,去看看世子那边结束了没有,结束了我们一道回去。”侯夫人站起来,也不想再呆了,送亲的都走了,横竖看着云府,越看越不顺心,早些走了好。
素素前去瞧了瞧,刚好遇到了张总管,也就问了一句看到卫世子了没有,张总管说世子已经先走了,素素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嘀咕了一声:“这么早。”怎的就没有等等老夫人。
张总管很想说,你家世子爷午食都没用就已经回去了,但想想懒得在意这些人,也就没说什么去忙别的了。
素素回去告诉侯夫人世子已经走了之后,侯夫人也是一愣一愣的,说好了的一起来一起回去,他怎么就先回去了,将她一个人丢在后面。
“你们那个世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成何体统,招呼不打一声就自己一个人走了,那她今日拉上他一块儿来还有什么意思。
本来还想与他一起议论一番云府的,谁知道他怎么就屁股烧火了一样,急着走了。
侯夫人当下脚步也没有停留,恨不得马上就离开这个让人生厌的地方。
卫疆回去之后,一头就扎进来书房,将房门关的紧紧的,压根儿就忘记了侯夫人的事,直到外面秦氏敲门,说担心世子这个点回来,怕是没有用过午食的,专程让厨子为卫疆做了几样小菜,她亲自端了过来。
卫疆头晕乎乎的,本想不理会,可想到秦氏如今怀了孕,肚子都显怀了,心头一软,就打开了门将她让了进来。
秦氏看到精神不振,甚至有些颓废的卫疆,吓得差点就要去叫府上的医馆过来。
“没事,你放这儿,我过会儿就吃。”
卫疆对秦氏招了招手,想让她放下饭菜后赶紧出去。
“你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云府那些狗东西为难你了?”
秦氏脸色一沉,想着卫疆出门前还是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是这幅德行,肯定是云府仗势欺人,记恨侯府在心,拿他出气了。
“他云府好好的大喜日子,也不怕遭报应。”
秦氏越说越来劲了。
“够了,不关云府的事,我就是有些头疼,你先出去,我休息一会儿就好。”卫疆自己可以说云府,骂云浅,可从别人嘴里听到要云浅遭报应之类的话,不知怎的心里就来火。
不管怎样,他从没有想过要她死,前世那只是一个意外。
秦氏被世子一说,心头一直担心的事情就显得越来越明了,世子这样,怕是在伤心吧,为了她云浅伤心。
真是一堆不让人省心的东西。
秦氏尽管心里不好受,但还是听了世子的话,准备退出去让他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正好也清醒一下,云浅如今嫁给了靖王,他再怎么想也是无用的了。
走之前,秦氏上前为卫疆压了一下被子的边角,眼睛一瞟,就看到了世子怀里露出的那个香囊,此时还飘着一股清香,香囊的针脚也好,那个复杂的倾字,硬是绣出了一种美感。
秦氏牙槽子咬的紧紧的,眼皮子跳了几跳。
云倾那不要脸的女人,还没成亲就来勾搭世子,她怎么就那么不要脸,还给世子送了香囊,谁稀罕她那鬼玩意儿。
卫疆这会儿已经闭上了眼,秦氏那突然变化的脸,他也没有看到,也没有心思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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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这边凄凄惨惨的,而靖王府迎亲的队伍所经之处,无一不是热闹欢呼声。
靖王爷同样的一身火红色嫁衣,骑在精选的马匹之上,眼睛从云浅出来的那一刻就一直在她身上,看着婆子将她扶上花轿,看着花桥离地,那冷硬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一丝缓和之色。
底下的六总管整颗心,都系在了他家主子的一张脸上,只要王爷一皱眉,六总管就恨不得跳到靖王爷跟前提醒他,王爷今日是你成亲的日子,您的脸色应该和悦一些。
出发前,他就给王爷说了,今日是王爷大喜的日子,得笑,可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有些强人所难,不太可能。
因为他家主子根本就不会笑,自己跟着他这么些年,除了几次见他嘴角抽动的浅笑过,从没有看到他的笑容是什么样的?
是以,小六又说:“只要王爷不皱眉,不冷脸就可以,不然人家云姑娘,不对,是王妃了,王妃,云府,心里会有想法的。”
当时靖王还答应了,回了一个:“好”字。
但是小六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单纯,当时因为王爷答应了他还沾沾自喜过,可这会儿靖王爷的那张脸从迎接开始到云府门口一直都是冷着的,就连云府的几位少爷出来时,他也是那副冷冷的表情,幸好,还好,王妃出来了,他总算是没有再冷了。
之后他又看到王爷的视线从王妃出来的那一刻,就一直在王妃的身上,直到王妃上了花桥,王爷捏住缰绳的手才放松了一些。
“莫非咱家主子是在紧张?”
小六心里陡然生出了这个想法,如此再一结合靖王一路上的表情,就解释得通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的靖王爷,也能有紧张的时候。
小六趁着这大喜的日子,尽情的笑了一会儿,反正这会儿主子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他。
靖王此时也没有心思去在意他人,马头跳转,一眼望去,长街上是望不尽的红妆。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独自一人清心寡欲的活了二十几年,今日娶亲,一向平静的无一丝涟漪的内心,竟然有了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这种感觉从王府出发开始,就在他心中开始蔓延,一直到了云府的门口,看到六少爷背着云浅出来,看到她头上的红盖头,再看到她坐上了自己的花轿,到如今,心中的那股飘飘然和内心紧绷过后的满足感,让他在转身掉头的那一瞬间,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一抹笑。
初识在闹市,他坐在茶楼里正喝着茶,那一眼也是无意识的一瞟,就被她那张与年龄不相匹配的神色所吸引了,她的脸上没有年轻姑娘的张扬,看到的只是一片沉静。
当时他只是好奇,并没有想要偷听云浅的话,但她说的大声,他不听到都难,她话里的算计和平淡的语气,让他再一次觉得,她的心思也不像同龄人那般浮躁,似乎万事都入不了她眼一般。
倒是有他的几分影子。
可后来在太行山上,在白雪覆盖的山谷里,他看到的那副笑容,却又不一样,那笑容里带着少女特有的纯净,水灵明亮的眼睛圆圆的盯着他,起初的那一瞬间,他记得很清楚,就如他珍藏的几颗琉璃珠子一样,他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眼睛。 m..coma
如果非要他娶一个妻子,身边有个女人,那就是云浅那样的。
正值太皇太后催的急,他自来怕麻烦,更怕女人的麻烦,但云浅给他的感觉却是冷冷清清,孤傲如阁楼下梅园里的腊梅一样,他认为女人就应该像她那样,有自己的思想,而不是将所有的心思都系在男人身上。
既然有了想法,他就打算将她娶回来。
一个人生活了二十几年,心中突然多了一个女人,还是自己即将要娶的女人,那种感觉很奇妙,靖王并不是一个懂得感情的人,但却在等,等着云浅嫁到王府,坐在他跟前,成为他靖王府的人。
今日,来了就好。
靖王不喜欢被人瞧,但是也不会受起影响,就算周围百姓对他的赞美之声铺天盖地的吼过来,他依然是无动于衷,笔直的脊梁,冷冰冰的脸。
今日靖王的一身红色嫁衣,多少遮住了身上那股让人生畏的冷意,是以,人们才滋生了胆子,从未如此放肆的议论过靖王爷。
“靖王爷生的真俊,那云府的姑娘是个有福气的。”
“人之龙凤,哪是旁人能奢望的。”
“听说王妃的身段很是妙曼,姿色也是顶尖的,是位难得的美人儿。”
“那王爷今夜也有福了。”
几个妇人对着从跟前经过的迎接队伍,难得的放开怀,趁着人多耳杂的时候,贪了几句闲嘴。
多数的人则都是看着马背上英姿飒爽的王爷,有少女偷看的,也只是看了一瞬,脸色就绯红,但又不想移开眼,这便一路上都有姑娘们在犹抱琵琶半遮面。
云浅从坐进桥子的那一刻,心头就是七上八下的,靖王在想她,她也正好在想靖王。
也是从第一次闹市开始想起。
想起自己斥责了他一句,非君子。
想起太行山上,自己跑到他的山谷里搬了花儿。
两人共撑一把伞。
还有他跑到跟前来,很是认真的告诉她,他喜欢她。
想起他与她共同用了早食。
初进皇宫,他堵在自己面前问她:“本王好看吗?”
太皇太后的慈宁宫,他替自己接过了斗篷。
上元节的灯会上,他看到了卫疆纠缠她,他一脸寒霜。
后来他牵了她的手。
还抢了她唯一的一件绣品,鸳鸯钱袋。
虽说他当场揭穿了她的绣功,说她绣的是一对鸭子,但是她没有听出讽刺。
从与他接触的每一次,他说的话,和每个表情,仿佛都是那么的自然,没有任何隐藏,也没有任何他觉得尴尬的地方,都是轻轻松松,平平淡淡。
而自己,却是每每在他跟前,被他无意之间的一撩拨,弄的心神不宁,一脸害臊。
他似乎天生就是那样一副高贵的性子,没有情绪波动,平淡如水,任何的东西与人,都对他造成不了影响。
这么一想,云浅骂了一声自己没出息,好歹自己也是重生回来的人,有三年身为人妇的生活,还有那一段要了她性命的感情,怎的如今在靖王面前,却每每心思凌乱,壮态百出?
她应该比他更加心如止水才对。
云浅想的入神,花桥已走过了十里长街,到了王府门口,一阵震天动地的炮竹声,云浅深吸了一口气。
应该到靖王府了。
云浅稳住砰砰直跳到心脏,屁股微微移了移,将本就笔直的身子崩的更是直了。
“小姐,到了。”
轿外张嬷嬷的声音轻轻传来进来,云浅虽说早就知道了,可心底还是忍不住的揪着抽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