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登明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接送孩子、买菜做饭、洗衣拖地,全被他一人包揽,最关键的是,他已经在跑网约车了,这几天虽然时常去医院看望宋泉,但依然没忘了跑车,周六周日跑全天,每天接近两百,工作日每晚四小时,六十七块,他也是用了心,卖了力了。
然而,似乎无论李登明做什么,都无法挽回这段婚姻了。
宋亦澜本就是一个做了决定后很少更改的人,一旦她下决心要做某件事,便会破釜沉舟,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一点遗传自宋泉,在宋家三姐妹身上,多多少少都能看到这种行事风格,宋亦澜尤其重。
每天早上,宋亦澜起床对李登明说的第一句话是:“走,去离婚。”
李登明回的第一句话往往是:“没必要啊,好好的为何要离婚。”
宋亦澜会戳着李登明的额头说:“行!你真行!”
李登明低着头说:“澜澜,咱们好好过日子行不行,我已经痛改前非了,从今往后,我啥事都听你的,我将赚钱设为首要目标。下个月,我准备冲击网约车四千块,你看行不?”
宋亦澜的内心没有丝毫动摇,犹如磐石一样坚定,摇着头吐出两个字:“晚了!”
李登明歪着脖子:“澜澜,你到底想怎么样呀?”
宋亦澜铁青着脸:“我看见你就恶心。”
几天以来,类似的对话重复了许多遍,除了谈离婚的事之外,他们没谈过别的,当然,李登明想谈别的,但宋亦澜根本不理他。
离婚中,受伤害最大的,往往是孩子,而且是隐性的,会影响一辈子。
豆豆和诺诺虽然因为年龄原因,对此事的感受有所不同,但心情是类似的,低落紧张,担忧和害怕。短期影响的是睡眠和饮食,长期就是学业和心理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周,这一周里,给宋泉看病,耗去了他们的五万活期存款,只剩下了给豆豆上学的一笔定期。对此,李登明没有任何怨言,他尽心尽力,全力支持宋亦澜。
然而,宋亦澜并不领情,当宋亦青一下子拿出十五万解决了手术难题时,宋亦澜对李登明的怨气又增加了,她觉得他们家之所以缺钱都是李登明一手造成的。
两次家庭难题,宋亦青总共拿出了三十万,而且还很轻松,这对宋亦澜的冲击是巨大的,她在情感上很难接受,但理智上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唯一的办法。
离婚,是宋亦澜给自己精神上的解脱。
当然,她很清楚,离婚后,她的生活并不会比现在好。
但不管怎样,做了决定,就不能后悔,也无需后悔。
这已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事情了,是不离也得离。
周一,宋亦澜起床后,如往常一样来到客厅,将李登明叫醒,敲着茶几说:“李登明,今天是你最后的机会,要么现在跟我去离婚,要么等着收律师函。”
李登明开始叠毛毯,一边叠,一边说:“澜澜,真没必要啊。你想想你多大年纪了,再想想两个孩子的教育和成长。如果真离了婚,你怎么办,他们怎么办?还有,你觉得别人家就没问题了吗,说不定人家的问题比我们还大呢,我们算好的了,至少,我听你的话。”
宋亦澜不为所动:“李登明,我跟你说话听不懂是吗?我看着你就烦。不离婚也成,你搬出去住,从今往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李登明将毛毯叠得方方正正,像豆腐块一样,嘴里嘀咕着:“这里是我家,我可以睡沙发,但不会出去住。”
李登明抱着毛毯朝阳台走,被宋亦澜一把打掉在地,用力踩了两脚。
李登明斜着身子,看着地上的毛毯,默不作声。
“李登明,你可真窝囊。都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想离婚,看来不用法律手段是不行了。”宋亦澜转身离开,边走边道,“你等着吧!”
李登明默默将毛毯捡起,抖了抖,缓步走向阳台。
宋亦澜通过朋友介绍,找了一名擅长民事纠纷的律师,经手过几起离婚诉讼,价格公道。宋亦澜和律师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和律师说了她的情况。
律师是一名中年男子,听完之后,问宋亦澜:“你老公出轨过吗?”
宋亦澜摇头:“没有。也不可能有。”
律师又问:“你老公家暴过吗?”
宋亦澜摇头:“家暴?他就是个怂包,怎么敢家暴。”
律师接着问:“你老公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宋亦澜还是摇头:“没有。他不抽烟不喝酒,不玩游戏不赌博。最多就是养养花,跑跑步,下下棋。”
律师眉头轻皱:“你们两地分居过吗?”
宋亦澜继续摇头:“自从结婚后,一直住在一起。等下,他睡沙发,我睡卧室,这算两地分居吗?”
律师苦笑一声:“当然不算。”
宋亦澜晃了晃脖子:“那就是没有,一次都没有,一天都没有。”
律师嘬了嘬牙花子,面露难色:“我能问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吗?”
“尽管问。”
“你和你老公离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我刚才不是都说了吗?我讨厌他,看着他就恶心。这还不够吗?”
律师继续深究:“你为什么恶心他,讨厌他?”
宋亦澜有些不满了,但还是回答:“我觉得他窝囊,不是个男人。”
律师察言观色地问:“没有别的了?比如生理上的缺陷等?”
宋亦澜提声道:“没了!”
律师轻敲桌面道:“你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这样吧,我先去找李先生聊一聊,尽量让他主动妥协,这样会省去我们很多麻烦。”
宋亦澜冷哼一声道:“他同意最好,不同意,我就打官司,反正这婚是离定了!”
律师轻抚下巴,一副经验老道的模样:“大部分离婚诉讼,在律师介入下,其实都不用走到对簿公堂那一步,就能私下解决,因为双方所求无非就是财产和子女,只要这两样谈妥,离婚是水到渠成的事。”
略微停顿,律师又道:“当然,也有小部分人比较难缠,想获得更多的利益,过分侵犯对方的权益,这种情况下,就需要双方真当真枪地较量了,办法是找一个突破口,定点狙击,将其凿穿,基本就能立与不败之地。”
宋亦澜听律师说的头头是道,心想不愧是专业的。
之后,律师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比如让宋亦澜控制情绪,谨言慎行,不要让对方捏住把柄,有利于争夺孩子抚养权等。宋亦澜全都一一答应。
一切谈妥,两人签了一份初步协议,付了五千定金。
当天下午,李登明下班后,就被宋亦澜请的律师堵住了,说要和他聊一聊,李登明得知对方身份后,倒也没惊讶,欣然同意。
两人在咖啡厅聊了将近一个小时。
李登明离开后,律师想了许久,然后拨打了宋亦澜的电话。
“宋女士,实在抱歉,你这单我做不了。”律师说。
“什么意思?”
“因为我对你的离婚诉讼没有把握,我不确定能否帮你打赢官司。我怕浪费你的时间。定金我等会就退给你。”
“你在耍我吗?白天说的好好的,这才几个小时就不行了?你要是接了别的单子就明说,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宋亦澜的音量瞬间提高了二十分贝,震的律师的耳膜嗡嗡作响,要不是顾忌对方的身份,估计已经开骂了。`
“宋女士,你别误会。不是我接了别的单子,是我对你这单没信心。”
“什么没信心,你说的明白点!”
“我已经见了李先生了,和他聊了很久。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他是不可能主动妥协离婚的,他的态度很明确,无论如何,都不离婚。而即使进入诉讼流程,李先生又没有可以突破的点,你之前也说过,他没出轨,没家暴,没不良嗜好,工作稳定,兴趣简单,对孩子好,还特别听你的话,这样的老公,从法官的角度,都是不建议离婚的。”
“你在胡说什么?!”宋亦澜彻底怒了,“法官不建议我离婚,那法官去跟他过日子好啦!现在就是过不下去了才离婚,你跟我扯这些?!你到底能不能行,不行就算,我另找人!”
“我确实无能为力。”律师轻咳一声道,“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一点,李先生情绪平和,精神状态稳定,即使谈及离婚,也没有任何过激反应,好像早有准备一样。这一点,你得多注意。”
宋亦澜感觉律师话里有话,但她没多问,她已经不信任这个律师了。
“行了,别废话了!像你这样的律师,遇到点困难就提前投降,怎么可能有出息!我看你快别干律师了,趁早改行得了!”宋亦被气急了,口无遮拦地道。
“宋女士,合作不成仁义在,你这样说,咱们以后还——”
“没有以后了!赶紧退钱!”
宋亦澜气冲冲地挂断电话,发泄一样地将手机扔到了沙发上。
这时,李登明回来了。
李登明提着好几个食品袋,尚未打开,就闻到了一股香味。他将食品袋放在桌上,问道:“澜澜,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宋亦澜下意识地摇头,她的思维还沉浸在刚才律师说的话中。
李登明柔声道:“今天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啊。”
宋亦澜感觉心脏处传来一阵隐痛,像被针扎。
李登明微笑道:“最近我们要存钱,就不大肆庆祝了,我买了你最爱吃的蒜蓉小龙虾,酱香烤鱼,还有一些海鲜。”
宋亦澜的胸腔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李登明从兜里摸出一个橙黄小礼盒,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副纯银耳坠。宋亦澜一眼就认出来,这幅耳坠是她几个月前逛街相中的,一直没舍得买。
李登明将耳坠放在宋亦澜面前,说道:“我趁打折时买的,不贵,用的是跑网约车的钱,知道你喜欢,送给你。”
耳坠在反光,刺的宋亦澜双眼发疼,她抬头望向李登明,李登明镜片后面的眼睛里充满柔情,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十年前恋爱的时候,但很快,她就返回了现实。
“李登明,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宋亦澜沉声问。
“你说这些菜,还是耳坠?”
“我是说离婚。这样的婚姻还有维持的必要吗?”
“当然有啊。”李登明抚了抚镜框,面露笑容,“我们是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