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瑁是董卓的亲儿子,就算失手伤了人,又能把人伤成什么样?董虎即便来到了太师府门外,站在了浓重草药气味的房门前,他也不相信半路上收到的消息,可当他听到房内封箱般喘息声,从未畏惧过任何危险的他,
这一刻,他畏惧了,不敢轻轻推开房门……
“呼呼……”
“虎……虎娃……是……是你吗……”
董瑁一直盯着房门,像是一直在等待着什么,刚推开房,就见到正对着房门的床铺,
就看到董瑁嘴角上大滩黑褐色血迹,一刹那,
董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重重击打了下,
面色瞬间苍白……
“哥哥你……”
三丫送信时,只是说董府发生了大事,说是董卓失手伤了儿子董瑁,可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情景。
嘴唇颤抖,鼻头酸涩,眼中瞬间爬满哀伤,默默将他小心搀扶靠在怀中,皮肤接触的瞬间,手掌没由来的一阵颤抖,心下知道高烧、吐血意味着什么……
“呵……呵呵……”
“呼呼……咳咳……”
董瑁想要努力露出个笑容,沉重喘息夹杂着刺耳咳嗽,一口黑色血液咳出,董虎鼻头酸涩难忍却无能为力……
呼呼……
“虎娃……咱要死了……咱不怕死……咱……咱想阿娘……想一娘……”
“咱……咱终于可以……可以去寻……寻她们了……”
董虎鼻头酸涩难忍,一滴泪珠没能忍住……
“莫哭……咱……咱心下高兴……”
呼呼……
“你……你莫怪阿爹……”
董瑁手臂微抬却无力跌落……
“呵呵……”
“你……你是对的……一娘走……走的时候……咱……咱想跟着一娘一起走……没了一娘……咱……咱活不了……”
“世间有……有因缘果……你说的对……咱上一世欠红娘的……咱得还……可……可咱的心明明是空的……为何……为何装不下红娘……”
“虎……虎娃……这次……这次没……没债了吧……”
董瑁盯着双眼模糊的董虎,见他重重点头,像是了结了一桩重要事情,
很是开心笑了……,
“这几日……阿娘……一娘……都来寻咱了……咱想……咱想跟……阿娘走……只是……只是咱怕……怕她们怪咱……怪咱扔下白儿……”
呼呼……
“你……你小子隐忍……聪明……但你……但你有致命的弱点……”
“你……你太重情……”
“你……你知道阿爹会……会成挡着你……但咱不相信……不相信你会杀阿爹……你……你顶多看着……看着他人杀阿爹……”
“家……国……天下……”
“咱……咱不怪你……阿爹……随他去……帮咱……帮咱照顾白儿……答应咱……莫要……莫要让一娘怪……怪咱……”
“答应咱……”
董虎重重点头。
“白儿就是咱的亲闺女,咱不让白儿受一丁点委屈!”
董瑁笑了,笑的让人不忍直视……
“咱……咱信你……”
“兄……兄终弟及……咱……咱去寻一娘……红娘……红娘日后就……就是你的女人……世道……世道乱了……交给他人……咱不放心……”
董瑁默默看向房门,好像那里站着个女人,一个陪伴了他多年的女人,陪着他遭受了半辈子委屈的女人……
“还有……”
“貂蝉……貂蝉不是你阿姐……她……她会害了你的……”
“昔日……昔日太祖舍父弃妻……方才……方才有了大汉朝……家……国……天下……你要……你要分得清……”
董瑁嘴角冒出一股黑血,脸上一瞬间容光焕发,满是天真灿烂……
“一娘……一娘来了,来接咱了……”
一瞬间,董瑁像是活了过来,轻轻推开董虎的手臂,默默看向房门处……
“咱死后,把咱火化了,与一娘的骨灰混在一起,就放在阿娘身边,日后……阿爹若是死了,也将阿爹送去临洮,只有阿娘看住了阿爹,阿爹才不会莽撞胡来。”
“记着了?”
……
“嗯。虎娃记着了。”
董瑁双眼依然顶着房门处,房内已经没了让人心惊的粗重喘息,董虎的心脏却刺痛难忍。
“前方路黑,
兄长腿脚不好,嫂嫂您牵着兄长……”
“哥哥,一路走好!”
董虎强忍着心下悲痛,向董瑁行了一个捶胸军礼,大踏步走出房门,但在踏出门时,脚步一顿,泪眼模糊向天空怒吼,像是在愤怒着什么……
“嫂嫂——”
“兄长——”
“你们错了青梅竹马,也避开了情窦初开,希望你们来世两鬓斑白——”
董虎仰天怒吼,空荡荡的院中不断回荡,呆滞盯着房门处的董瑁突然笑了……
“一娘,虎娃他还是这么傻,咱们……咱们当然生生世世都不再离开……”
……
董虎大踏步离去,偌大的太师府,没有一人,刚踏出高大院门,脚步陡然一顿,背后突然传出震天哭声,脚下一个踉跄,赶来的三丫、董越、董箭大惊失色,忙上前搀扶。
“传令……全军,为大公子披麻戴孝……”
“传令大丫,向各郡国遣使,传令汉中太守徐晃向益州遣使,务必寻到两人,其一是华佗,其二是张仲景。”
“咱……咱现在不想见叔父,三丫你与叔父说,让他给咱请一道旨意,昭告天下医者、药农编纂《医典》,并遣人前往各郡国寻找偏方、土方,若叔父不允,就让郭胜向皇帝请旨。”
三丫心下担忧他的身体,可听了这般话语,也不由精神一振,忙点头答应。
“三丫这就与叔父去说,夫君……还需注意身体,大公子……大公子绝不希望夫君如此……”
董虎心脏又是一阵刺痛,差点也把三丫带倒在地,董箭大惊,一干将领齐齐上前将他搀扶着上了辆马车。
“夫君……”
三丫怕了,不敢再提起大公子,唯恐他伤心过度出现意外,连忙让董箭赶车离开太师府。
兄弟两人感情特殊,与董虎那些兄弟不大一样。
两世为人,即便董赤、董厚、大丫的年龄比董虎年长一些,他在心理上也是家长、兄长,虽是兄弟,却有明显“上下”痕迹关系。
董瑁或许因为自幼腿脚不好,性子沉稳少言,心理比身体年龄更为成熟,两兄弟虽然都是临洮人,而且董大还是董氏的亲随家将,董虎来到这个世界上时,他就知道了大公子董瑁,但两人真正有了交集时,是董虎在野外被野狼所伤,是董氏亲手为他救治时。
那个时候的董虎仅有五岁,身量却与十来岁的孩子似的,打那以后,他也就接手了董大的肉铺,整起了羊杂汤铺子,年长他十岁的大公子董瑁就成了羊杂汤铺子里的常客……
董瑁与董虎一样,都是心理年龄超过身体年龄,董瑁自幼身体残疾,少言寡语,显得孤僻、孤独,而董虎的灵魂与这个时代又格格不入,也是孤独中一员,别人对他的“风言风语”多是不屑一顾,董瑁却只是静静听着,是人格上平等的人,再加上董氏待他若子若侄。
若任氏是宠溺慈母,董氏就是性子较强的严母。
兄弟两人情感复杂,若兄若友,两人相处的时间较长,思维在同一频道上,只要一个稍微漏了点痕迹,另一个都能大差不差猜测出来。
董虎弄了个锦衣卫密探,董瑁也一定知道他想做什么,一定知道他在暗中观察董家。
董卓一系已经取代了朝廷,董虎一系看似与董卓一体,看似是朝廷中一员,实际上他与袁绍、曹操等人并无不同,同样是一方诸侯,双方看似一体,却有着难以消弭的矛盾,只是各路诸侯势大,董卓、董虎也不是真的冲动无脑的人,各自管控各自手下的不满,将彼此的矛盾掩盖了起来而已。
矛盾就是矛盾,而且还是“中yang与地方”派系的矛盾,一旦朝廷形势转好,董卓肯定是要举棍敲打他几下的,但这种强度的矛盾还不至于让他举刀杀人,但他必须警惕“宴会杀人”的事情,尽管他知道董卓至死也没有砍死手下任何一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身为统帅,董虎就必须小心谨慎,就必须盯着太师府,盯着朝廷的局势。盯着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不是为了弄死了董卓,除非董卓一心要杀董虎,逼得他不得不举刀反抗。
董瑁对董虎极为了解,而且董虎已经与董卓、董旻、董瑁三人表明了态度,董卓一系能够控制住关中之地,董家就还是凉并所有兵马的大头领,可若控制不住,他就会取而代之,成为第二任凉州军的大统领。
态度直截了当的表明了出来,而且董家又无扛鼎之人,董虎自然不会主动造反杀人,董瑁对此极为确定,但这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董家不能阻止董虎争霸天下的脚步,不能扯董部义从的后腿,一旦扯腿……
董瑁对董虎太过了解,内心里不愿意两家成为敌人,可他不是帝国太师,没有决定董家命运的权利,只能尽可能的避免两家走向战争,尽可能维系兄弟两人的情谊,可谁曾想,暴怒的董卓会意外的伤到了他的心肺。
无论是上一世所知道的常识,还是这一世积累的经验,在看到董瑁咳出的黑褐色鲜血时,在感受到炙热的气息后,他就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丁点法子,即便华佗当面,也绝对没有办法给董瑁做后世那样的外科手术,没有办法使用大量抗生素救治肺部感染。
兄弟身死,董虎悲痛欲绝,刚被人抬入马车,一头栽倒昏厥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