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牧天下到左仓,一路上的崇山峻岭;再走虔道入洸北,沃野千里尽收眼底;从洸北走水路沿隗水一路往下,好山好水好风光;历经隗垣、洸阳、邪满、环陵、于黑水登陆到达司州,再有十天左右的路程便是都城国膺。
国膺位于隗水、沧水两水之交,东、南两面环水;西边紧挨着衷禅,西北方面则是夷廷山脉。四面群城环绕,司州是中原最初的版图,也是中原的心脏地带,所以这里有中原最密集的城郡群,也是中原最为历史悠久的政治文化中心,而国膺城则是中心中的中心。
三个年轻的乡巴佬第一次来到了国都,隔着老远就被国膺城那磅礴的气势震撼住了,单那城墙就足有八九丈高、四五丈宽,即便是陈泌和穆怀阳两个万中无一的巨汉站在国膺的城墙下面都显得极其渺小。穆怀阳抬起头,既望着高墙,又望着天空,胸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敬畏之意,口中不住感叹道:
“这也太高了吧。”
江十一也是震撼不已,拉了拉陈泌的衣袖,说道:
“当日我们在祜郡,若是碰上这样的城墙,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饿死人了,走啦走啦!”穆怀阳把江十一像个小姑娘那样揽进怀里,兴奋地往国膺城门走去,一边走一边朝着发愣的陈泌大叫:“陈泌!快跟上啦,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进了国膺城,快乐三人组径直地朝饭馆奔去,饭店的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可小二很快发现眼前这三个年轻人比自己还要热情,活脱脱就是一幅吃霸王餐的姿态,倒让店小二有些狐疑。
店小二一一打量了三位,他们粗糙褴褛的装容简直与国膺城的气派格格不入,城里随便挑个乞丐都说不定比他们穿得有模样,所以店小二的热情便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略带点嫌弃的世故。
“诶!”店小二一张口就是标准的司州官话,他的话语与神态中充满着过度的礼貌,尤其让穆怀阳这个顶级乡巴佬浑身不自在。”三位爷,三位爷,第一次来国膺?“
“少废话,快去给我们弄吃的去!”
“爷看您说的,吃的自然是有,就是......”
“就是啥?”
店小二没有在继续明说,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牌匾,只见牌匾上面写着两行字,江十一和陈泌俩半文盲没怎么看明白,倒是穆怀阳脱口而出把上面的字念了出来:
“本小利薄,概不赊账。”
江十一一脸惊奇地看向穆怀阳,叫道:“你还认字啊?”
穆怀阳只顾着肚中饥饿,没去搭理江十一,只是有些不耐地朝店小二叫道:
“赊什么账呢!你直管去拿吃的来,钱不会少你的!”
店小二富有礼貌地直点头,连连叫道:“自然不会,自然不会。”可他的身子依旧很诚实,一直挡着三人的去路,寸步不让。
“那还挡着做什么?让开啊!”穆怀阳开始有些恼火了,不断提高的嗓音引得旁边的客人侧目。“我们像是会赊账的人吗?”
“呵呵!自然不像,自然不像。”标准的微笑,标准的躬身,标准的官话,可仍旧是寸步也不让。
一旁的江十一早看出了究竟,拉了拉穆怀阳,低声冷笑道:“人家怕咱们没钱呢。”
“没钱?!小太爷会没钱?”穆怀阳赶紧去掏遍了浑身的口袋,良久也才凑了几个铜板,便干脆去搜江十一的身。“快快快,快拿钱!”
“没有,我也没剩多少啦,那么远的路,光吃就吃完了,早叫你要省着点花。”江十一化身管家奶奶一顿唠叨,更是形同火上浇油,让本就饥肠辘辘的穆怀阳更加恼怒,便一把撇开江十一,直把陈泌挠过来搜身。
见陈泌可怜巴巴地举着双手任穆怀阳上下其手,江十一甩了甩白眼劝道:“别搜啦,陈泌身上不带钱的啊。”
忙活了大半天,差点没把底裤也给翻出来,勉强凑了些零零散散的铜板,伸到店小二面前,那光景倒像是拿着钱去乞讨,可穆怀阳却还理不直气也壮地大叫着:“够不够!够不够!”
店小二终于没忍住破除了一直勉力维持的礼貌,微笑变成了嘲笑,但是他毕竟是有职业素养的,一般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轻咳了几声,最后他还是忍住了,恢复到一向的礼貌,说道:“自然是够,自然是够。”
“那你还不快让开!”
“够的不是我们店,您这些钱啊,够的是对面那家店。”店小二恭恭敬敬地朝对面摆手,穆怀阳便顺着朝那边望去,看到了一家包子铺。包子铺的掌柜正好也在看着这边的闹剧,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朝穆怀阳招了招手,吆喝道:
“小哥!来呗!咱有几个钱就吃几个东西,犯不着跟人家较劲!”
换做是平常人,早就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甚至恼羞成怒了,可穆怀阳这种山野村夫并没有所谓的“面子”这种概念,他很爽快地扭头就往对面走,边走还边叫嚷着:
“快!快!快给我弄包子来,饿死人了都!”
这种可爱的耿直顿时引得看热闹的人发出阵阵笑语,不仅让三个乡巴佬的寒酸不至于寒碜,还让他们短暂的成了人群中津津乐道的话题人物。
不远处,饭馆里,贵宾座上,一个身着华贵的男人也是饶有兴致地观赏着穆怀阳的背影,他打了个响指,把身边的仆人招过来,指着穆怀阳对仆人耳语了几句,仆人便点头哈腰地朝这边走来。饿昏了的穆怀阳丝毫没发觉自己已经成了人群中的焦点,他正埋着头激烈地跟包子铺掌柜讨价还价,为的就是一个能多要一个包子。
“这位壮士,我家主人有请。”那仆人的声音不大,在主人身边他一贯要保持恭敬,可他的恭敬来到了穆怀阳这边倒成了扭捏,穆怀阳根本没工夫搭理他,倒是一旁的江十一反问道:
“你家主人是?”
“我家主人便是师东家。”
“师东家?他要请客?”
“是。”
一听有人要请客,江十一的双眼射出了亮光,连忙拖拽着穆怀阳跟着仆人走。不明所以的穆怀阳嘴里咬着半个包子,双手抓着三四个,叫嚷着:“干嘛去啊!干嘛去啊!”
“走啦,有人请咱们吃好的呢,还盯着那包子做什么!”
“有这好事?!”
总算明白了事情的穆怀阳喜出望外地扒开江十一,走到了前面,生怕晚了一步就没得吃了,边走还一边拼命地往嘴里塞包子。被仆人带到了贵宾席,只见那主座上坐着一位气度潇洒的贵族男人,他的肩膀上落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在男人怀里撒着娇。
礼数是没有礼数的,穆怀阳的眼里不存在什么高低贵贱之分,现在的他也就只能分辨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很明显对面的那个男人与那个女人是不能吃的,可面前的桌子上却堆满了食物。愣了一下,舔了舔嘴唇,穆怀阳最终还是憋出了一点礼数,很是粗莽地向那个男人喊了声谢,便把罪恶的双手伸向了桌上了食物。
猪肉、牛肉、羊腿、鱼肉、鸡腿,穆怀阳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尽可能多地把各种美味塞进嘴里,恨不得像个饿鬼一样直接扑到桌子上把所有的食物都先揽进怀里。这着实把对面的男人看呆了,尽管他一向不拘于礼数,可穆怀阳如此粗莽无礼的行动也让他叹为观止。
“东家~这人好脏,好粗鲁啊~”怀中的美女眉毛微蹙,嫌弃地指了指穆怀阳,而且她迅速又收回了手指,生怕自己那纤纤玉手被穆怀阳弄脏。
男人一点儿也没有搭理怀中美女,只是认真地端详着穆怀阳,然后开怀大笑,这不免让美女怀疑他的性取向。美女一脸不悦地娇嗔道:
“东家笑什么~”
“你闭嘴。”男人的笑容里突然泛出一丝不快,随之迅速又恢复到痛快地大笑,他仿佛也被穆怀阳的粗鲁传染了,搂着美女的手劲也变得很粗鲁。可方才还娇嗔的美人却是半句怨言也不敢有,委屈地撅着嘴承受着男人的蹂躏。
江十一想要去阻止穆怀阳的无礼,可那巨汉哪是他能拽得动的,便只能满脸歉意地朝东家赔笑,自己忍着饥饿也不敢上去吃。陈泌则呆愣着不知所措,社交恐惧症再度病发,连饥饿也忘得一干二净。
男人的仆从们终于看不下去了,指着穆怀阳大叫:
“大胆!竟敢在东家面前如此无礼!”
见穆怀阳依旧不为所动,一群人上来就要拖拽,可上了手他们才发现,眼前这个巨汉力大无穷,任凭一群人怎么使劲,愣是不能挪他半步,甚至不能影响他进食。男人看这场景,仿佛愈加欢心,只是朝手底下的人摇了摇手,让他们住手。
“你们也别站着,一起吃吧。”男人对江十一和陈泌说道,于是两人再也不客气了,一起扑向那满桌的食物,一饱方休。
酒足饭饱,穆怀阳打着饱嗝,看到了桌子上的一片狼藉,才终于发现了自己似乎有些失礼,便蛮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
“实在太饿了,只顾吃了,都忘了问恩人名字。”
“鄙人,师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