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二龙相见,大势压头!

卯时牌子刚响。

京城里一半的百姓离开了家门,或是步行,或是驴骡马车,或乘诸色轿子,浩浩荡荡地朝着城西的西湖而去。

顺天府城的地势北高南低,城内的千口泉水碎珠泻玉、日夜喷涌,顺着地势汇至城西,形成一片广阔的湖泊。

这一片区域,在古时称为“七里泺”,在元时称“瓮山泊”或“大泊湖”,等到本朝,扩大为“好山园”,又称“西湖”。

京城水碱,难以入口,但临近西湖的玉泉山水,却是天下第一等的好水。

丰沛的玉泉为京城提供了充足的水源,更难的是经久不衰。

皇宫、王府、勋贵、朝廷大员等等人家,皆会到玉泉去打水。

西城门的城门楼上的水波纹,就代表着城门是走水车的地方。

西湖水域辽阔,亭堤相连,乃是顺天府最负盛名的景致,风光冠绝京畿。

但就是这样的地方,坐落着一座占地三十顷,周回十七里的芙蓉园,西湖最优美的一片池塘,就在这芙蓉园中,以此池塘为基,修建了全京城最为华美的园林。

这座芙蓉园,堪称都城之胜,名曰景王府。

一连串伸入湖心的曲折半岛,由人工壅堆而成,造型各异,直到东侧曾堤为止。

正值季节,这一带湖畔垂柳成荫,绿绦蓬茸,杨柳之间还夹杂着许多黄栌,一开花便是满树絮绒,有若烟气缭绕,再配合起云蒸霞蔚的湖面,宛若仙境一般。

景王朱载圳站在“天心水面”的亭子中。

名字很雅,但其实就是在湖中填出一块旱地,上起一亭,用了宋儒邵雍的诗句“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命名为天心水面亭。

这是父皇赐下的。

去年离京就藩时,还以为此生再没有回来的机会,但不到一年,他就又回来了。

三皇兄,比他想象中还要不堪啊。

别看他在藩地里,但朝廷的局势,却一直被他及时掌握。

在严党、清流合流,严嵩、严世蕃在徐阶引领下,投入裕王府下时,他的心一度都凉了。

要知道,那时严嵩是内阁首辅大臣,还领着吏部的实职,徐阶是内阁次辅大臣,领着户部的实职,严世蕃还以小阁老的身份霸着整个工部,以及,帮着老爹严嵩理着吏部的政。

一整个内阁,半个六部在手,景王甚至都想不到裕王有什么办法,有什么理由可以输?

大势压头啊!

接着,裕王就给他开了眼了。

名义上,严嵩、徐阶、严世蕃和半个朝廷文武都进入了裕王府麾下,但裕王,竟然完全控制不住这些悍臣?

任凭文官集团在朝廷内党同伐异,任凭两京一十三省官员弹劾高拱、张居正。

最关键的是,裕王不但没有制止,反而在门户之争最激烈的时候,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景王在藩地王府里满肚子疑问,君不能驭臣,那当的是什么君?

如果朝廷之中,全都是一家之言,那当的又是什么皇帝?

果不其然。

父皇亲自下场拉了偏架,逐了徐阶、高拱、严世蕃出内阁,让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张居正领了内阁次辅的实事。

更让景王无法理解的,得到严嵩、徐阶、严世蕃支持的裕王,却根本不了解这些臣子,更不了解这些臣子私下的勾当,没有警告、敲打不说,连起码的规劝都没有。

以致于生出了浙江新安江九县决口,试图毁堤淹田的震惊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大案。

严嵩、严世蕃死。

徐阶午门训子致仕。

裕王领衔群臣上疏有意逼宫。

这些所作所为,让景王觉得头皮发麻,都有些怀疑这三皇兄到底是不是与自己一父所生?

而父皇又同意了自己回京的奏请,那会儿,景王本以为这将是王者归来。

但不想,人还没到京城,就先传出了张居正内阁上奏父皇全国选妃,新立皇后的旨意。

张居正内阁这是摆明了要跟他过不去啊!

秀女皆年少。

到时候选出个皇后,他和三皇兄喊一个少女为母后,光是心理的坎就过不去。

就更别说皇后再诞下皇嗣。

从古至今,唯有正宫所生才为嫡,裕王生母,哪怕到死也没当过皇后,景王生母虽然尚在,但也不是皇后,而是靖妃。

可以说,一旦选立新皇后,皇后诞下皇嗣,那便是大明朝嫡子!

皇位继承,可是立嫡不立长啊。

更何况,他也不是不是长,大皇兄、二皇兄都死了,三皇兄裕王也还活着。

内忧焚心啊。

外患同样不小。

有不知身份的人,想通过白莲教的手来送他上天。

嗯。

真正意义的上天。

陆叔的消息,前后脚就传入了京城,景王的他,当然第一时间便知道了白莲教佛母的死。

那怪不得陆叔,可想顺着白莲教的藤摸出幕后凶手的瓜,就不太容易了。

只能寄希望于陆叔接下来的铲除白莲教在两京一十三省的分坛时能有所收获了。

希望渺茫。

假如他是幕后凶手,有这么多的时间,再多的尾巴也都解决干净了。

内忧外患之下,景王的心,没有表面表现得那么安然。

陈洪内廷新挑选了一批太监、宫女送到了景王府,总管老太监慢慢走来,禀告道:“王爷,靖妃娘娘准王爷之请,随时可以入紫禁城觐见。”

这是个重视孝道的时间,景王回京,当要先拜见生母娘娘。

只是,不再是小孩了,父皇又住在西苑,随意是进不得紫禁城的,要先得允许才行入宫拜见生母。

景王点点头,问道:“父皇那呢?”

拜见生母是不急的,以后就在京城了,娘俩能经常见面。

但父皇却不一样,听说父皇修道有成,恢复了少年模样,尽管他都一二十年没见过父皇了,这次是真的想见见。

“回王爷的话,玉熙宫没有回答。”老太监恭声道。

没有回答,等于拒绝,这是父子间这么多年约定俗成的事。

“唉!二龙不得相见,我不能见父皇,也不能见三皇兄,但凡事皆有例外,我那大侄儿出生了,于情于理,我都该去见见,摆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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