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苦苦百姓,惟儒最贵!

自太宗皇帝始。

或者说自建文皇帝始。

大明朝不是干旱,就是蝗灾,百姓们还要四处去讨饭。

当初太宗皇帝靖难之时,攻讦建文皇帝皇位不正,天道谴之。

然后,太宗皇帝靖难成功,尴尬的事情发生了,两京一十三省的干旱、蝗灾不仅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坊间逐渐有了流言,是太宗皇帝皇位不正,苍天谴之。

太宗皇帝射出的一支“箭”,短短几年后,便正中太宗皇帝眉心。

以及,太宗皇帝后的历代大明朝皇帝,这一百多年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粮食大丰收过,总要有几个省遭灾。

粮食运完东北运西南,折腾地人心力憔悴。

坊间流言就又变成了这是建文皇帝对太宗皇帝一脉皇帝的诅咒。

真与假,张居正内阁不想去评判,但这样的大丰收,在嘉靖一朝到来,所谓诅咒,便俱都不攻自破了。

近来皇上又变得勤政爱民,在张居正、高拱、李春芳看来,这就是太平盛世的模样。

可还没等高兴,陈以勤“谷贱伤农”的话,便摔在了张、高、李脸上,笑容逐渐凝固。

高拱不满陈以勤在这种欢喜的时候,陈以勤却在泼凉水,反驳道:“谷贱怎么会伤农呢?”

粮食大丰收,价格变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商品价格变化。

而粮价低了,天底下的百姓吃饭买粮就便宜了,人人都能吃得上饭,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并且,这对朝廷也是件好事,朝廷的俸禄、边镇的粮饷,军队的人吃马嚼,在以往的时候,朝廷压力很大。

现在粮食多了,朝廷压力自然就消失了,内阁、六部也能松一口气。

最关键的是,中原百姓是很温和的,只要能吃得上饭,不会被饿死,就不会有人想着造反。

没有反贼,在任何朝代,都是一件值得载于史策的事。

见到同侪根本不懂谷贱伤农的道理,陈以勤叹了口气,管中窥豹,这一百多年来,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年年灾情的严重程度,解释道:“宋真宗咸平二年,粮大丰,贫贱者大增。

宋仁宗庆历三年,粮大丰,汴京街头乞者无数。

宋神宗熙宁五年,宋哲宗元祐四年,宋高宗绍兴十八年,宋孝宗乾道元年、淳熙二年。”

陈以勤列出的例子,全是北宋、南宋的盛治之时,但粮食的大丰收,没给宋朝农民带来幸福,而是带来的不少祸患。

一年年的大丰收,都在动摇宋朝本就脆弱的根基。

这些全都有史可查,如果文渊阁等朝廷存放典籍的地方查不到,陈以勤愿意去信四川,将家中藏书或藏信取来。

其中,不乏有理学先贤所书记录,包括朱熹朱子亲笔也有。

陈家家族底蕴,堪称不凡。

高拱还是有些不解,追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陈以勤耐着心,掰开了揉碎了,道:“就以今年我大明朝的大丰收为例,在去年这个时候,一斗米要十钱,而今年,却只值三钱,那么,一斗米就少了七钱。

阁老,次相,子实,对你们来说,不论粮价怎么高或怎么低,其实都无所谓,毕竟,你们家里良田无数,而家族的人就那么多,怎么吃都吃不完,连买粮都不用。

你们又有这天下第一等的俸禄,不时还有皇上的赏赐,或许你们瞧不上这点富贵,但就是什么都没有,靠着俸禄、赏赐总能衣食无忧。

所以,在你们,在数以十万计的朝廷命官和吏员看来,粮价自然越低越好,也以为这样,大明朝就不会有乱子,百姓顺服。

古有四民,士农工商,惟儒最贵。

官员可以归为儒中,而士也可以归入儒中,官员、士人、儒者,皆愿粮价低贱。

指着手艺吃饭的工人、匠人,亦愿粮价低贱。

无本或逐本求利的商人,就更加愿意粮价低贱了。

但农人不行。

一年到头,农人就在指着地里产出的粮食生活,等着收完粮食,留下一部分,剩下的卖了后,换柴油盐酱醋茶。

一斗米,少了七钱,就代表农人的钱少了七钱,收入少了,又哪有钱去换柴油盐酱醋茶?

阁老、次相、子实,你们吃饭只吃馒头、白米饭?不加以别的东西佐之?”

人活于世。

要靠粮食活着不假,但吃饭,也要有其他东西啊。

大丰之年,农人不但不会从中获益,反倒会因为粮价下跌,导致生活无以为继,只能上街乞讨。

张居正、高拱、李春芳慢慢地明白了谷贱伤农的道理,不过,高拱却发现了另一个问题,“逸甫,谷贱伤农不假,可谷若贵,岂不伤士、伤工、伤商?”

为了一民,而伤三民,三民何辜?

“从洪武初年,太祖高皇帝便劝农桑,建文初年,亦劝农桑,太宗永乐初年,再劝农桑,我大明十一帝,帝皆劝农桑,言农人农桑为国之衣食父母,次相,你在入阁拜相后,尚知反哺父母之恩,怎么,到了牵扯自身利益之时,就不知反哺农人了呢?”陈以勤似笑非笑望着高拱。

这话,他不止是对高拱说的,也是在对张居正、李春芳说。

这番话。

就差点明说几人不孝了。

“逸甫,朝廷初缓,万民初安,反哺农人之事,或可以再等等,或可以…”

张居正见高拱面色沉了下来,便接过话打圆场,可却还没有说完,就被陈以勤给打断了,“可以再苦一苦百姓是吗?”

这句话一出。

张、高、李脸色大变。

这些话,心知肚明就可以了,要是说出来,就大不同了。

陈以勤却不想这样沉默,望向张居正和李春芳,“阁老,子实,你们都是心学大家的门生,可曾问过自己的心?是红是黑?”

又望向高拱,“我祖籍在四川阆中,祖宗曾率族迁至新郑,后来又迁回了四川,次相,以为是为何?”

高拱目光有些泛火了。

陈以勤毫不在乎,“一省之地,遍是农人,丰收苦,大灾苦,黄河两岸百姓苦了几百年,几千年,尔高家世居黄河岸,难不成不知农人疾苦?亦或者,高门大院,目不见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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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中斩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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