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权景看着被匕首割喉的面具男人,反应迅速,将剑刺入有些疯癫的妇人腹中。
她倒下来的时候,阿鸢才看清那人的脸,是太尉夫人林氏。
应是接受不了女儿的死讯,前来报仇的,她的刀口不知是对着阿鸢还是周权景,但最后他们都无事。
“兰知!”
带着银狐面具的男人倒下的瞬间,面具跌落,露出了一张雌雄难辨的面容。
他靠在周权景的怀里,艰难的勾起唇角,“少爷,幸好你无事。”
周权景捂住他正在流血的脖子,却不能阻止鲜血继续流出。
阿鸢看见他抬起的右臂,似乎是想要触碰周权景的脸颊,可最后,他在呕出几口血后,闭上了双眸,右手坠落于地。
他没了呼吸。
火势越来越猛,房梁开始坍塌。
阿鸢看着搂着兰知跪在地上不动的周权景,缓缓出声,“大少爷,咱们该离开了。”
“嗯。”
周权景将兰知放在地上,起身离开。
“不带他走吗?”
“不必。”他面上没什么情绪,只是眼眶有些泛红,握住阿鸢的手臂,带着她出去,阿鸢回过头,一根柱子瘫倒,正好落在了兰知的身体上。
……
周权景将阿鸢带出了城,在城门关上的前一刻。
他拥着她一路骑着马,停在了一处院落外,他领着她进去。
推开院门,一大片红色鸢尾涌入阿鸢眼眸。
“这是?”
“为我们准备的院落。”
阿鸢盯着满院的鸢尾出了神,这比相府南院的还多。
“喜欢吗?”
“啊!”阿鸢勾着唇,笑得意味不明,“喜欢。”
房间的布置简约又不失华贵。
红色的幔帐上是金色的刺绣,鸢尾缠着杏花。
阿鸢将它拿在手中,抚摸着上面的花纹,周权景从后面搂住她的腰,将脑袋靠在她肩上,贴着她的耳畔,“喜欢吗。”
“喜欢啊,很漂亮。”
“嗯。”他蹭着她的脖颈,音调低哑。
“本来这是留到咱们成婚那天才给你看的,早了些,不过也无事。”
他松手,走了几步,扯下悬挂在房梁之下的黑布。
阿鸢转过身,那边挂着同样绣着金色鸢尾与杏花的大红嫁衣。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抬步向前,纤指缓缓划过嫁衣,“真美啊,给我的吗?”
“嗯,上面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我亲手缝制的。”
“是吗?真是可惜了。”
“嗯?”周权景不明所以,侧脸看她。
她对上他的视线,“我能穿吗?”
“现在?”
阿鸢颔首,见到他抬起的手掌,她回过头,将身上的衣衫件件剥落,细润如脂的肌肤顿时暴露在空气中。
微暗的烛光下,周权景微微红了双耳。
阿鸢将嫁衣一件一件穿在身上,系好了衣带才转过身,“我美吗?”
她问他,他看得入迷,上前几步就想将她拥入怀抱,却被她推开了。
她擦过他的肩侧,向前走了几步,才回过身,盯着他疑惑的双眼。
“周权景,你就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他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眼中依旧是疑惑。
“你就没有感觉……”她抬手,指尖点了两下脑袋,“这里,晕乎乎的。”
“或者是,浑身有些软。”她看见他有些颤抖的双腿,似乎是有些惊喜的指了指,“噢!比如说,腿!”
周权景踉跄了几步,蹙着眉,“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在你每日喝的药里加了点料而已。”她满眼无辜,“我提醒过你了,你现在不适合用内力,若不是你动用了全部的内力,也不会发作得这么快。”
他扶着桌沿喘息,他还以为,是因为看见她穿嫁衣的缘故,所以心中欢喜得有些晕乎乎,未曾想……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阿鸢笑了,面上有几分疯癫,下一瞬,她眸光变得冷厉,“你就从未觉得,我长得眼熟吗?”
看着他依旧迷茫的双眼,她用力点头,“也是,你怎么会记得。”
“那么,我来告诉你,我乃前尚书令柳堇嫡女,柳桉琠,乳名,阿鸢。”
周权景霎时瞪大双眼,“你……你是柳鸢,你竟是柳鸢。”
他又踉跄了几步,不小心推到了桌上的蜡烛,蜡烛落地,点燃了地毯,无人理会。
“对啊,我是柳鸢,那个被你用毒虫啃烂面容的柳鸢。”
她眼中都是恨意,“那时候我才七岁啊!七岁!你知道我有多疼吗!”
“那些虫,日日啃食着我的面容,阿爹阿娘寻了好多大夫,他们用各种各样的药水敷在我的脸上,好疼!好疼啊!”
“九岁的时候,柳家被抄家了,我被卖到了琴坊,可是琴坊的人嫌我丑,他们不要我!是啊,我半张脸都毁了,能不丑吗?”
“他们把我卖到了青楼,青楼的人也嫌我恶心,每日都对我拳打脚踢的,可是这世间就是有人那般的变态,同你一样!他们对一个孩子!一个毁了容的孩子都下得了手!”
周权景瘫坐在地上,看着有些疯狂的阿鸢,眼角泛红。
“还好,还好,有人救了我!”她抬手,附在右边侧脸,“他们治好了我的脸。”
她蹲下,平视着周权景,问他,“你知道怎么治的吗?”
她呵呵地笑着,“他放虫,重新啃食着我的脸,他说,要将那些腐肉都啃食掉,才能重铸容颜。”
“没关系啊,真的没关系!只要能向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人复仇!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那些肉一点点从我脸上剥离,两年的时间,整整两年,我的容貌,终于恢复从前。”
“周权景,你问我为什么?那我也想问问你,你不该死吗?你不该死吗!”
“所以,你其实从未……”
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触碰她,她却起身,向后退了几步,红色的衣摆从他手心滑出,她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我接近你,本来,就是为了杀了你!”
“本来按照计划,你应当三年前就死了,但没关系,现在也不迟。”
“阿鸢,我知道,怎样也不能弥补我对你的伤害,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五年前,我曾在简家见过你的母亲。”
“我当时未反应过来,现在你说起柳家,我才想起来。”
他说得艰难,每说一句话,都要深深地呼吸几回,“我在我父亲书房的暗格里,见过你母亲的画像,我不会认错的。我查过,他们曾是青梅竹马。”
他恍惚,仿佛知晓了五年前,他为何会在皇家猎场上发生意外,又为何身中寒毒被控多年。
原来,原来在无形中,他也为自己报了仇。
阿鸢愣在原地,一时半会儿没想清楚他说的这些话是何意。
“阿鸢!”
阿鸢转头,看见门外的卓钰川在对她招手。
“该走了!”
对,火势越来越大了,是该走了。
她转身,未再看他一眼。
周权霖卧在火海之中,凝望着穿着他亲手缝制的嫁衣的阿鸢,离去的背影。
他奋力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最后,却还是无能为力。
火焰染上了鸢尾,还有他。
他看见,他心爱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视线有些模糊了,他看不清她的脸。
他缓缓流下一滴泪。
他想,她会有一点点为他而难过吗?
定是不会吧。
毕竟他这一生。
罪大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