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齐景轩和沈嫣赐婚的圣旨如众人所料那般很快就下来了,婚期定在五月二十二,还有一个多月便要完婚,可谓仓促。
皇帝本不想将婚期定的这样早,觉得对两个孩子不好,也有损天家颜面。
淑妃不以为意,让他与其自己定夺,不如问问两个孩子的意思。
齐景轩那里自不必说,他恨不能立刻将沈嫣娶回家,自然是越快越好,便是五月二十二这个婚期他还觉得晚了呢。
沈家那边皇帝以为他们会希望郑重一些,日子不要定得太早,免得旁人觉得沈嫣不受敬重。
没想到派人去问时,他们竟也说越快越好,于是两人的婚期就这么定了下来。
赐婚的圣旨送到沈家时,同时送去的还有大量的赏赐,摆满了沈家大半个院子。
沈鸣山和苏氏都很清楚,这些不仅是给沈嫣的赏赐,也是给她准备的嫁妆。
沈嫣虽出身寒门,但毕竟是要嫁入晋王府做王妃,出嫁时的嫁妆若是太过寒酸,未免落了天家颜面。
街坊四邻都是寻常百姓,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见沈家不仅得了皇帝赐婚,还得了这么多赏赐,纷纷前来恭贺。
沈鸣山笑着应了,待大家走后便将所有赏赐都收好,连带着单子妥贴保管,准备等女儿出嫁时原封不动地给她带走。
沈家这边为赐婚的圣旨热闹时,京城不少高门大户也有了些许动静,盖因宫中那位向来不管事的淑妃娘娘忽然一反常态办起了赏花宴,许多世家贵女都在邀请名单上。
“原以为淑妃对这桩婚事应该是不满意的,现在看来倒也未必。”
“满不满意又能如何?他儿子自己做出的好事,她除了事后帮着周全,还能如何?”
“就是,左右这儿媳妇是注定要进门了,打她的脸就等于打自己儿子的脸。她惯来宠爱晋王,哪里舍得?便是再不喜欢也得咬牙忍了,做出满意的样子。”
“听说李阁老家也受邀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去?当初晋王和李阁老的孙女可是说过亲的,结果没成,还闹出好大的笑话。”
“淑妃这是明摆着想给她未来儿媳妇抬轿呢,咱们到底去不去?”
“且等等看吧,若是去的人多,咱们也去露个脸。若是没什么人去,那咱们便是不去想来也没什么。”
诸如此类的对话出现在各个府邸,众人不似往日能去宫中赴宴时那般欢喜,反而各个都持观望态度,尤其是观望着百官之首的李家。
倘若李家家眷不去,想来淑妃娘娘的这次赏花宴必然十分冷清。
………………
沈嫣初来京城,从未入过宫,而她即将嫁入晋王府,日后少不得要入宫拜见,不懂宫里的规矩礼仪是不行的。
为免她来日在宫里出什么差错,淑妃亲自挑选了一个嬷嬷送到沈家,让她教导沈嫣礼仪。
这位嬷嬷姓胡,今年已五十来岁,打从淑妃入宫时就跟在她身边,很得淑妃信任。
齐景轩起初知道宫里要派人过来时,还生怕来的是什么过分严苛的,一听说是胡嬷嬷,顿时放下心来。
“阿慈你放心吧,胡嬷嬷人很好的,素来待人和善,你只要认真学,她肯定不会为难你。”
两人前几日总出去玩,齐景轩觉得沈小姐沈小姐的叫着实在生分,便自作主张地改了口,也跟着沈鸣山和苏氏唤沈嫣为阿慈,其实连她具体是哪个慈都不知道。
沈嫣觉得不妥,纠正两回,但齐景轩不以为意我行我素,她寻思着左右两人已经定了亲,便也懒得管了,但她自己依然还是和旁人一般称呼齐景轩为王爷,并无什么不同。
沈嫣学东西很快,胡嬷嬷来了三日便准备告辞了,临走时拉着她的手笑说:“沈小姐真是老身这些年见过的最伶俐的人儿,头天就学的八九不离十了,三日已学的像是生来便是世家大族的闺中小姐一般。”
“只要沈小姐记得这几日所学,应付宫中的日常礼仪便不会出错。至于以后其他祭典之类的场合所需的大礼,到时再学也不迟。”
沈嫣点头应诺,道:“都是嬷嬷教得好。”
胡嬷嬷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轻抚她的肩头,道:“沈小姐是有大造化的,将来必定平安顺遂,荣华一生。”
她说着又看了眼这几日一直坐在沈家墙头长草的齐景轩,神情无奈又带着几分慈爱,温声对沈嫣道:“老身是看着王爷长大的,你别看他有些不着调,但其实是极好的,你与他相处久了便知道了。”
沈嫣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墙头看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她对齐景轩的了解还不多,不能断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想来外面那些传言确实是言过其实了。
与沈嫣告辞过后,胡嬷嬷又与沈鸣山和苏氏打了招呼,这才离开了沈家,往巷子外走时不忘瞪了墙头的齐景轩一眼,嗔道:“王爷快下来吧,这般整日挂在人家院墙上,叫人看去像什么话?”
齐景轩只嘿嘿笑,一动不动:“没事,我本来就不像话,大家都习惯了。”
胡嬷嬷无奈,见他眼底青黑,又顺嘴问了一句:“王爷近来没休息好吗?怎么脸色看上去这样差?”
齐景轩忙摆手:“没有没有,挺好的,我就是想着自己马上要成亲了,高兴的整完睡不着觉,这才脸色不大好。嬷嬷回宫可千万别跟我母妃说,不然她又要笑话我了。”
胡嬷嬷失笑,见他除了脸色不太好以外确实没有什么其他异样,精神头看上去也还行,这才抬脚离开了。
齐景轩目送她走远,舒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底。
他这几天确实没睡好,但并不是因为快成亲了高兴的,而是因为沈嫣不愿意他总睡在她家门口,把他赶回王府了。
他本以为自己回了王府,晚上能睡得踏实些,谁知道因为惦记着沈嫣,怕她出事,每晚都要惊醒好几回,睡的还没有在沈家门口打地铺的时候好呢,这才脸色越来越差。
齐景轩因此越
发盼着能早些与沈嫣成亲了,甚至连这只有一个来月的婚期都有些等不及,只恨当初钦天监怎么没算个更早的吉日出来。
若有更早的,他一定不选五月二十二。
这般想着,齐景轩便又转头去看还在院中没有进屋的沈嫣,欢快问道:“阿慈,要出去玩吗?”
这几日沈嫣都关在家里学规矩,一日都没出去过。
齐景轩想一直盯着她,便也一直守在沈家门口,除了晚上回王府睡觉以外哪都没去。
早前还不觉得有什么,跟她一起出去玩了几天后便觉得这样的日子着实没意思,无聊的紧。
如今胡嬷嬷走了,他便想立刻带沈嫣出门,将他还未待她去过的那些地方都走一走。
沈嫣却摇了摇头,道:“后日就要入宫了,我想再温习一下胡嬷嬷教导我的规矩礼仪,免得出错。”
齐景轩嘴角一瘪,失望地哦了一声,趴在沈家墙头上又不动了。
沈嫣见他蔫嗒嗒地趴在那里,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笑道:“胡嬷嬷教了我很多规矩礼仪,但宫里要注意的想来不止这些,王爷可能与我说说其他的?”
“比如……入宫后我应该避讳些什么?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哪些人不必害怕,哪些人一定不能招惹?”
“胡嬷嬷是宫中伺候的,那些跟主子们有关的人情世故怕是不便与我多说,王爷可能跟我说”
齐景轩见自己终于能派得上用场了,不用只干巴巴地趴在墙头看着她,立刻又高兴起来,坐直身子道:“可以啊,我知道好些事呢。”
说着身子一歪就想从院墙上翻进沈家,但院中的周太医用力咳了一声,他动作一顿,只得老老实实继续坐在墙头,对沈嫣招了招手:“你走近些,咱们小声说。”
沈嫣依言走到墙根底下阴凉处,两人就这么一个坐在墙头,一个站在墙角下,低声说起了宫中的事。
周太医坐在藤编的躺椅上,一边纳凉一边看着两个小人儿嘀嘀咕咕说悄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慢悠悠地品着茶,倒觉得在沈家待着也不错。
俸禄照领,只要伺候一个病人就行,还没有宫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
省心哪。
………………
初九这日,沈嫣乘车入宫。
今日是进宫赴宴,马车要直接驶到宫门口,寻常雇来的马车无法靠近,故而她坐的是齐景轩的马车。
齐景轩本是想和她一道入宫的,但因淑妃这次邀请的都是女眷,他出现在这里不大合适,所以便和沈嫣分头走了,马车给了沈嫣,他自己则先行入宫了。
沈嫣来到宫门前时,这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都是各家夫人带着家中女儿一道来的。
沈嫣独自一人本就鹤立鸡群,加上她乘坐的是王府马车,众人便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但大多都只是看一眼或是对她点点头便收回视线,没有人上前与她主动攀谈。
沈嫣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也没有主动上前与人
攀谈的想法,便只是自得其乐地打量眼前近在咫尺的宫城。
她还是年幼随祖父入京时曾远远地看过这宫城一眼,早已没了印象,如今这般走到近处,方觉这宫城比想象中更巍峨雄伟。
她看着高高的宫墙,不禁又想到去雅风苑时,齐景轩说那宅子太小。
一个在这巍峨宫城里长大的孩子,可不是看哪里都觉得小嘛。
沈嫣不禁失笑,心底暗藏的些许紧张随着这莫名的念头消散了。
待各府女眷到齐,入宫的时辰也到了,宫里早派了引路的宫女内侍在门口守着,引领众人往今日设宴的地方而去。
平日里这种场合,女眷们入宫时大多是按照各自品级依序入内,没有诰命在身的则按照丈夫或者父亲在朝中的官职高低来排序。
按照这种规矩,沈嫣本应走在人群最末,但昭华宫一早便派了人来在宫门口候着,一见沈嫣从王府的马车上下来便知是她,直接便领着她走在了人群中一个不前不后的位置。
这个位置既没有超过有品阶的诰命夫人,又没有太靠后,一看便是淑妃刻意安排的。
有落在后头的世家小姐看到了,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几句,被自己的母亲瞪一眼后便不敢说话了,只低着头默默跟着。
沈嫣视这些为无物,宫人安排她走在哪里她就走在哪里,既不为自己走在了那些官家夫人前面而自得,也没有因此而畏手畏脚,看上去倒很是大方得体,让一些本就在打量她的世家夫人暗暗点了点头。
淑妃入宫十余载,这是她头一次主动举办宴会,皇帝很给面子,直接将建章宫拨给她待客。
建章宫紧挨着太液池,风景甚美,其中有片荷塘更是宫中有名的纳凉圣地。
如今荷花虽未盛开,但已隐隐有些花苞,连天碧叶中星星点点的粉白,很是好看。
淑妃坐在建章宫的正殿,看着盛装打扮的各府女眷一个个入内,不失礼数地一一招呼了,但神情始终淡淡。
直到她派去的宫女引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入内,她这才稍稍坐直了身,眼中笑意深了几分。
她一直好奇,什么样的女子竟让她那个傻儿子开了窍,今日终于能见上一见了。
沈嫣依着胡嬷嬷先前的教导,上前给淑妃见了礼,仪态端庄,落落大方,丝毫不见头回入宫的紧张局促。
前儿个胡嬷嬷从沈家回来,就在淑妃面前将沈嫣好一通夸,说她如何聪明,规矩礼仪学的又快又好,待人接物也很是得体。
淑妃那时还想,在家练习时做得好,可不见得入宫了也能做得好。
多得是人私下里学习规矩礼仪时都不错,但一进宫就乱了方寸,丑态百出。
但显然眼前这女孩子并不是那种会轻易紧张自乱阵脚的人。
淑妃眼中笑意更浓,对沈嫣伸手道:“到本宫身边来。”
沈嫣依言上前,淑妃拉着她的手将她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越看越满意。
虽说她
那儿子不靠谱,但挑媳妇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她与沈嫣寒暄几句,问她年岁,问她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问她读过什么书。
问这些自然不是真的不了解,而是为了表示自己对沈嫣的亲近,免得旁人以为她看不上这个儿媳妇,轻慢了她。
至于沈嫣的年纪喜好,平日里为人如何,其实早在齐景轩想要求娶沈嫣的时候她就已经让人去查过了。
两人简单地说了几句话,淑妃这才想起什么般,作势看向她身后:“你娘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沈嫣恭谨回道:“娘娘设宴,家母本是很想来的,但她有孕在身,胎像又一直不大稳,周太医说不宜走动,还是在家里静养为宜,臣女便劝她在家中歇着了。”
“家母为此很是过意不去,臣女出门时她还特意叮嘱,让我跟您道个歉,说改日身子好些了,定当入宫赔罪。”
苏氏不放心沈嫣独自入宫,原本的确是想陪着一起来的,但沈嫣知道今日这场宫宴不见得太平,怕母亲来了会动了胎气,加之周太医确实说她最好是在家中静养,一番苦劝后她这才答应留在家里,没有陪她一同进宫。
淑妃自然也知道苏氏有孕的事,不过是专门多问一句表示关切,顺便好叫她亲自解释一下苏氏没来的缘由,叫在场人都听听,免得回头有人嚼舌根说沈家不懂规矩,只让她一个女儿家独自入宫。
待沈嫣说完,她当即对自己身边的宫人吩咐:“我宫里还有几盏血燕,你回头包了给沈家送去,再去江院使那里问问有什么利于安胎的东西,也都准备一些,一道给沈夫人送去。”
她说着又转过头来,对众人笑道:“本宫许多年没生养过了,早不记得这种时候应该准备些什么了,也只能劳烦江院使了。”
众人都只是会心一笑,知道她这是在给沈家做面子。
江太医堂堂太医院院使,这些年几乎都在专职照顾她一人,便是皇后那边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也得先问问江太医忙不忙,昭华宫这边有没有事,确定这边无碍才能把人请去。
如今她一句话吩咐下去,给沈夫人准备补品这种小事也要江太医亲自过问了。
能受邀入宫的基本都是各府的当家主母,这些人各个都是人精,见状也纷纷表示起对苏氏的关切,更有人当场表示回去后也会送些补品去沈家。
沈嫣一一谢过,殿中氛围一时间到很是和谐,好像每个人都是真心实意对沈家好,从来不曾犹豫过今日到底要不要入宫。
这般寒暄了半晌,淑妃才笑着说道:“左右离开宴还有一会,春光正好,咱们不妨去外面走走。太液池的荷花虽还未开,但已有了些花苞,倒也好看得紧。”
众人闻言纷纷应诺,带着各自的女儿一同向殿外走去。
眼见着就要走出建章宫的殿门时,外面忽然传来宫人略显急促的通禀:“三公主到,五公主到。”
话音未落,两道人影已经一前一后地闯了进来。为首的三公主面色不善,显然是来找茬的。
众人脚步不由一顿,纷纷看向淑妃。
淑妃脸上倒没什么变化,待两位公主问过安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不知三公主五公主前来所谓何事?
三公主今年十六,与沈嫣同岁,生母是六宫之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嘉贵妃。
她是嘉贵妃唯一的女儿,因此自幼备受宠爱,性子也娇纵。
她只敷衍地对淑妃屈了屈膝便直起身,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今日天气好,我便想带着妹妹们来太液池这边走走。”
“谁知走到建章宫附近,宫人却说淑妃娘娘今日在这里设宴,不方便让我们过来。”
“我寻思着娘娘是后宫妃嫔,邀请的想来也都是女眷,既然如此,我与妹妹们有什么不方便过来的?”
“那宫人实在是无礼,又说是奉了淑妃娘娘你的命令才阻拦我们,我便过来问问,这太液池这么大,淑妃娘娘办个赏花宴难不成要将整片地方都圈起来,旁人都来不得?”
她说着还打量了站在淑妃身边的沈嫣几眼,虽然没见过她,但只看她离淑妃这样近,昭华宫的玉珠玉蕊又都跟在她身边,便知道这一定就是自己那位上不得台面的嫂嫂了。
淑妃仍旧面色不改,唇边挂着浅浅笑意,只是眸光十分清冷,不似方才看着沈嫣时那般温和。
“三公主好歹也十六岁了,又是贵妃娘娘亲自教导的,难道不知道长辈待客时不请自来很不礼貌吗?”
她声音不大,语气也并不生硬,却分明是在说三公主不懂礼数,还指桑骂槐说贵妃教子无方。
三公主面色一僵,本就不好的脸色更难看了。
殿中其余人一时也都不敢吭声,四周安静的落针可闻。
众夫人心里都在打鼓,看向淑妃的神情颇有些惊讶。
他们其中一部分人是看林李几家都应下了宫中的邀约,便也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不少则是冲着淑妃来的。
淑妃入宫十余载,宠冠后宫,却性子冷清,鲜少与人打交道。
宫中年节时的大宴素来都有她的位置,但她要么不参加,要么去了也只是露个面就走,不给任何人面子,也不与任何人来往。
是以各个命妇和夫人们都只知道宫里有这么号人,却没谁真的了解她,知道她真实性情如何。
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触一二,自然不少人都想看看这位淑妃娘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便带着自家女儿来赴宴了。
若是这位娘娘是个好相处的,跟她多亲近亲近走动走动总没错不是。
反正晋王是肯定不会参与储君之争的,淑妃又没有娘家帮衬,是个没根基的,便是跟他们走近些,也没有前朝后宫勾结之嫌,不必担心什么。
而自家女儿若是入了淑妃的眼,保不齐以后她能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
陛下儿子多,没成亲的还有好几个呢,便是成了亲,有些侧妃的位置也炙手可热,譬如东宫……
方才一番接触下来,
众人见淑妃虽面上清冷,但待人接物很有分寸,甚至称得上八面玲珑。
谁知碰上了这位三公主,却忽然间……
众夫人门面面相觑,心中俱是震动不已。
早听闻这位淑妃娘娘十分受宠,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大胆。当众斥责三公主也就罢了,言语间竟还敢对贵妃有不敬之意。
如此看来……这位淑妃在宫中的地位比他们想象中还高啊。
三公主被她当众训斥,银牙紧咬,攥着拳道:“这皇宫是父皇的,我是父皇的女儿,皇宫便是我家,我在自家园子里转转有何不可?”
淑妃娘娘不过是办个赏花宴就弄得这么大阵仗,竟还让人拦着路不让我们过来,凭什么[”
淑妃轻笑一声,道:“本宫只知道宫中规矩森严,在什么地方就要守什么规矩,从未听说这皇宫大内也跟那寻常人家的菜园子似的,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公主如此猖狂,将皇宫视为你家,是不是哪日文武百官在前朝议事时,你也可以大大咧咧地闯进去?说这是你自己家,你想去哪就去哪?”
三公主面色沉沉,心中越发气恼了。
她向来不喜淑妃,今日听说她在这里设宴,便故意跑来想要找茬给她个难堪。谁知淑妃还没如何,倒是她被当着一众夫人小姐的面下了脸。
连母妃平日里都不会这么跟她说话的,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三公主一时气结,张嘴便想说你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教训我。
话还未出口,却听得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是永宁宫的常嬷嬷赶了过来。
常嬷嬷入内先向淑妃施了一礼,又对在场各位夫人团团施了一礼,这才说道:“贵妃娘娘知道淑妃娘娘今日在这里设宴,本也想过来凑个热闹,奈何头风发作,身子不适,太医叮嘱卧床休息,便只得作罢了。”
说着又看向沈嫣,道:“听闻今日沈小姐入宫,贵妃娘娘欣赏沈小姐才名,命奴婢带来一份薄礼,还请沈小姐笑纳。”
说着让人递上一只红木匣子,里面摆着一支蝶戏花的金钗,做工很是精巧,花蕊间还镶着一颗不小的黄玉。
沈嫣上前收下,道了谢,常嬷嬷便以贵妃那里还需要人伺候为由告辞了,离开时对三公主道:“娘娘身子不适,还请公主随奴婢回永宁宫为娘娘侍疾。”
三公主知道她是在说谎,方才她从永宁宫出来时母妃明明还好好的。
可常嬷嬷当众这么说了,她若是不回去便是不孝,自是不敢不应,只得瞪了淑妃一眼,忿忿不平地走了。
五公主本就不是自愿来的,自进殿后除了行礼外便一个字都没说过,此刻见三公主离开,心里说了声谢天谢地,忙也告退离去了。
待几人都走了,淑妃才从鼻间发出一声不屑地轻哼,对众人道:“走吧,咱们做咱们的,别为这不懂事的小丫头扰了兴致。”
才走出没多远的三公主听到这话气得不行,被常嬷嬷死死拉住,这才没能回头。
众夫人相互对视几眼,压下心中惊骇,笑着跟淑妃一起走出了建章宫。
随着各位夫人一道来的女孩子们早已憋坏了,出去后听说可以自去玩耍,很快便三五成群地散开了。
他们与沈嫣都不熟,没有人主动上前邀约。沈嫣也不在意,在两个宫女的陪伴下自得其乐地闲逛起来。
淑妃远远地看了一眼,也没有将沈嫣叫过来留在自己身边的想法,只叮嘱宫人照看好她,别让她出事,便与众夫人一起游湖了。
………………
沈嫣初次入宫,不敢四处乱走,但也没有惶惶然哪里都不敢去。
她沿着太液池缓缓散步,欣赏四处风景,时不时还蹲下来仔细查看路边的山石花草,遇到没见过的就询问身边的宫人,这都是些什么花什么草,假山用的又是什么石头,对一切都很感兴趣。
其他的女孩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少不得往她所在的方向打量。
有人纯粹是好奇,有人眼中则满是不屑,也有人犹豫着想上前打个招呼,但见其余人都没动,便也不敢第一个上前。
李瑶枝作为李阁老的孙女,身边围绕的人最多,众人叽叽喳喳聚在一起说些女儿家们喜欢的话题,无非是东家的首饰西家的胭脂,又或者是京城最近来了哪位俊俏的小郎君。
但无论大家说什么,最终还是难免绕回到沈嫣身上。
她与齐景轩是京城近来最热门的话题人物,只要有人的地方,基本都会提起他们的事,小娘子们自然不能免俗
“你们说晋王醉酒欺辱了她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她怎么还肯嫁给他啊?”
“什么晋王,现在要叫平郡王了。”
有人掩唇笑道。
在赐婚圣旨下来的那天,对齐景轩的惩处也终于定下了,将他从亲王贬为郡王,封号由晋改为平。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
一个身着红裙的少女说道。
“我大哥听说晋王被贬为郡王,在家唉声叹气,说平郡王真是倒霉。”
“我问他为什么,他竟说沈小姐还没进门,晋王便因为她被贬为郡王了,可见沈小姐是个霉运缠身之人,娶了她不仅不能旺夫,还会给夫家带来霉运。”
“我说不对呀,分明是平郡王自己醉酒欺辱了沈小姐才受到惩罚,这跟沈小姐有什么关系?沈小姐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摊上这种事,她才倒霉好不好?”
“我大哥却说沈小姐不过一六品侍讲的女儿,如今却因为与平郡王纠缠不清,平白得了个王妃之位,分明是捡了大便宜。”
“我听得差点吐出来,说若是哪天哪位公主看上了你,然后强行把你这个那个了,非要你尚公主不可,你难道也觉得自己是捡了个大便宜不成?”
“我大哥一听我这么说就急了,说什么我是无知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只会些歪理邪说。”
“我气地翻了个白眼,再也没再理他了。”
众所周知,
大齐驸马不掌实权,做了驸马就意味着一辈子都没有仕途可言了,因此但凡是有些抱负的男儿都不愿意尚公主。
围在少女身边的人有人忍俊不禁,也有人低声道:“可我觉得你大哥说的也不全错,沈小姐出身寒微,得了王妃之位,哪怕只是个郡王妃,于她而言也是一步登天了,说是捡了便宜到也不为过。”
红裙少女一个白眼翻上天,嗤道:“这便宜给你要不要啊?只要被哪个王爷醉酒轻薄了,就可以做王妃了呢!哪怕今后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你也还是王妃呢。”
被还嘴的女孩子面色一红,揪着衣摆道:“你……你胡说什么呀!”
“我怎么胡说了?分明是件坏事,沈小姐一辈子的清白都毁了,只因为她出身寒门,坏事就成好事了?说的好像她对这王妃之位求之不得似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女子说道。
“我是觉得……这虽是件坏事,但也不全是坏事,凡事不能只从一个方面看,总也还有好的地方不是?而且……你又不是她,怎知她不是求之不得呢?”
“你又不是她,怎知她就是求之不得呢?”
红裙少女将她的话直接甩了回去,道:“还说什么也有好的地方,说的倒是轻巧,还不是针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若真叫你自己碰见了,你能从什么好的地方去看?怕是只会在家里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了。”
两人意见不合,其余几人也各执己见,便这么争论起来。
李瑶枝听的头疼,索性找个空子离开,自己沿着太液池边散步去了。
她并不因平郡王之事看轻沈嫣,但对沈嫣也没什么兴趣,偏偏近来大家张口闭口说的都是她,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李瑶枝独自一人在池边走着,身后忽然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是方才那个红裙少女追了上来。
她快步跑到李瑶枝身边,道:“阿枝,你怎么走了?我一转头就找不到你了。”
李瑶枝无聊地扯着路边垂下的杨柳条,道:“那些人一天到晚只会说人长短,无聊得很。我先前就跟你说过了,少跟他们来往,你偏不听。”
“上次在宝玉轩也是,杨慧茹那人看着温婉,其实惯爱挑拨是非,不是什么好人,你竟还与她走在一起。”
“我若早知那日同行的人有她,是绝不会去的。”
红裙少女晃着李瑶枝的胳膊道:“阿枝,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可从来没叫过杨慧茹一起。那日分明是方五娘把她叫上的,我到了地方才知道,总不好将人赶走不是?”
她说着又嘿嘿地笑起来:“我向来是爱热闹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方才也不过是见他们人多才凑热闹多说几句罢了。”
说到最后她又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方才在建章宫的时候,淑妃娘娘好厉害啊!以往只听说她受宠,没想到她连贵妃都不放在眼里。”
“常嬷嬷来的那样急,分明是听说了三公主来闹事,怕她在淑妃手里吃了亏
,赶紧过来把人带走了。可见便是贵妃娘娘也要避其锋芒,不敢太得罪这位淑妃的。”
“我不怎么进宫,不知道这号人物也就罢了,阿枝你时常入宫,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
李瑶枝微微蹙眉,回忆着淑妃以往的样子,却因她甚少在人前露面,实在是没什么印象,只能摇头道:“淑妃性子冷清,身子又弱,极少出现在人前,我也没怎么跟她接触过,只听说她十分受宠,但具体性情如何并不清楚,今日……也算是涨了见识了。”
宫中妃嫔不少,但坐到一宫主位的只有五位:皇后,贵妃、贤妃、德妃,淑妃。
贤妃德妃和淑妃的品阶相同,都是妃位,但他们可不敢这般嚣张放肆,不将贵妃放在眼里。
红裙少女微微颔首,忍不住再次感叹:“淑妃娘娘可当真厉害,我还没见过三公主如此吃瘪呢。”
她说着又忍不住低笑:“要我说,三公主这也是活该,让她平日里那般嚣张跋扈,整天用鼻孔看人,谁都不放在眼里。”
“现在好了,等今日赏花宴散了,大家各自回家,她被淑妃当众训斥的事情就要传遍京城大大小小的内宅了,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李瑶枝出身好,没被这位三公主找过什么麻烦,但她也知道她素来张狂,仗着自己身份尊贵,没少欺负人,如今这般也算是自食其果。
红裙少女心情大好,和李瑶枝边走边聊,两人走着走着便来到一座凉亭处,准备进去歇歇脚。
恰逢此时,另一条路上也有人走过来,正是独自散步的沈嫣。
这凉亭虽不偏僻,但离方才众人散开的地方略有些远,因此双方都没想到会有人出现在这,看到彼此后俱是一愣,回过神后忙相互见了礼。
沈嫣本也是想去凉亭歇脚,但对方比她先来,她怕他们不愿与自己待在一处,便准备换个地方。
正欲离开时,却听那身材高挑的女子说道:“沈小姐,听闻和平郡王的婚事是你亲口答应的,当真?”
沈嫣脚步一顿,有些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为何要问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回道:“是。”
李瑶枝也是近来听她的事听多了,冷不丁碰上便想亲自求证一番,话出口后又觉得失礼,正想道歉,却听她很是干脆地回答了。
李瑶枝一怔,忍不住眉梢微挑,又问:“为何?”
沈嫣上下打量她几眼,见她神情平静,眸中并不带什么恶意,似乎只是单纯询问,便如实道:“因为想活着,想好好的活着。”
这答案让李瑶枝和红裙少女均是一愣,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红裙少女还当沈嫣是说与其寻死觅活不如嫁入王府做王妃,好歹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下半生都能衣食无忧。
李瑶枝却是心念电转,想到这几天听到的传闻,以及祖父跟她说的那些话。
她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试探着问道:“你是说……传言是真的,你和平郡王都是被人陷害,他并没有醉酒欺
辱你?”
齐景轩近来总是四处找人麻烦,每次都说自己在成安侯府时是被陷害了,觉得对方可能就是幕后黑手,所以才去找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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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加之那日在成安侯府他曾当众承认自己的过错,所以这话自然没什么人信,都觉得他是没事找事,亦或是在给自己找开脱的理由。
可李阁老却说此话未必是假,让李瑶枝不要因为自己不喜欢齐景轩就先入为主,轻易听信人言。
李瑶枝对祖父很是敬重,并未反驳,但心里却不以为意。
不是不把祖父的话放在心上,而是打心眼里看不上齐景轩。
她不喜欢他,讨厌他,当一个人很讨厌另一个人的时候,是很难不偏颇的,她亦不能免俗。
沈嫣方才的回答其实模棱两可,怎么理解都可以。她不过是既不想说谎,也不愿与不相熟的人交浅言深,所以才这般作答,却不想这女子竟是一下便明白了她言中之意。
她既然听明白了,沈嫣也不惮于说实话,颔首道:“是,我与平郡王都是遭人陷害。”
李瑶枝闻言眉梢挑得更高了,将近来发生的事以及她听到的那些传闻在心里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思索了一番,随后轻笑一声,道:“那你可真够倒霉的。”
这下倒是沈嫣有些惊讶了,她没想到这位小姐不仅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还相信了她。
没有嘲笑,没有不屑,没有讥讽,只是调侃着说了一句“你真倒霉”。
难得遇到一个明白人,沈嫣脸上浮现发自内心的笑意,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如今这般已是很好了。”
李瑶枝想了想,点头道:“倒也是。”
如果这位沈小姐说的是真的,那陷害他们的人一定是想要通过她来谋害平郡王。
她若不嫁给平郡王,等着她的八成就是死路一条。这么说来,如今这种结果确实已经不错了。
遇到这种倒霉事没有一味寻死,也没有一味消沉,还能冷静下来为自己想一条出路,这位沈小姐倒是值得一交。
李瑶枝当即上前一步,再次对沈嫣福身施了一礼,比方才郑重很多。
她自我介绍道:“我姓李,名瑶枝,瑶树之枝的瑶枝。家父是青州知府李杭,你若不嫌弃,唤我阿枝即可。”
沈嫣见状也回了一礼,道:“在下沈嫣,小字阿慈,慈悲的慈,家父是翰林院侍讲沈鸣山,你唤我阿慈就好。”
红裙女子还在张着嘴消化两人方才的那番对话,见他们忽然又彼此行礼自我介绍起来,忙将那些先抛到一边,也跟着屈膝道:“我是永昌伯府的顾念念,乳名阿湘,姐姐唤我阿湘就好。”
几人交换过自己的闺名,相视一笑,一同进了凉亭坐下闲聊。
顾念念是个话多的,听方才李瑶枝说沈嫣和平郡王都是被人陷害,一时间好奇心起,拉着沈嫣问个不停。
沈嫣没有隐瞒,将事情一一说了,李瑶枝和顾念念听后都是惊叹一声,再次道:“你
可真倒霉啊。”
好端端地去参加个宴会,却发生了这种事,到现在还在被人指手画脚,今后想必也少不得被人指指点点,确实是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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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梦”中相比,现在已经好了太多,因此沈嫣很是看得开,笑道:“倒霉总比要命好。”
听她这么说,李瑶枝和顾念念都忍不住轻笑出声,也忍不住感慨她心态真好,换做旁人,或是换了他们自己,怕是都难以应对的这般自如。
三人就这样在凉亭中说说笑笑,清脆的笑声时而随风传出,被走到附近的人听到。
有人认出了李瑶枝和顾念念,想要上前,待看清另一人是沈嫣后脚步又不由一顿。
沈嫣失了清白,哪怕她不是自愿的,但对于女儿家来说,这都是极其要命的事,很多人家的长辈都叮嘱家中女儿不能跟她来往,免得累害了自己的名声,影响将来的婚事。
但也有原本就和李瑶枝他们关系不错的,没怎么犹豫便走了过去。
原本只有三人的凉亭渐渐热闹起来,顾念念将自己方才从沈嫣那里听来的成安侯府的事叽叽喳喳地说了。
在场众人自是有的信,有的不信,但不管信不信,有李瑶枝在场,也没有人当众拆台,说沈嫣是在胡说八道,洗清自己。
顾念念也只是想帮沈嫣尽量洗脱一些污名,信的人自然会信,不信的人她便是再如何费口舌也没有用,所以她只当个热闹讲了一遍便很快转移了话题,没有纠缠于此。
“阿慈,我听我三哥说你投壶木射都特别厉害,今日不如也给我们露一手,让我们瞧瞧如何?”
顾念念两眼冒光地说道。
“你三哥?”
沈嫣沉吟着回忆片刻,记起她说自己是永昌伯府的小姐,恍然道:“顾三公子?”
顾念念笑着点头:“对,三哥说你那日在雅芳苑大杀四方,连他的墨玉玉佩都赢去了。为了能一雪前耻,他最近都没再去雅风苑,一直在家里苦练呢,就指望哪天再遇到你能反败为胜。”
沈嫣失笑:“我也不过是取巧罢了,哪有那么厉害。”
“我三哥说你厉害你肯定就特别厉害!他向来喜欢玩这些东西,你不仅能赢他,还能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可见一斑!”
“好了你就别谦虚了,快让我们见识见识!”
顾念念说着便招呼宫人,让他们去准备投壶和木射的器具。
太液池边一时间热闹起来,沈嫣身边围了不少人,再不似来时那般冷冷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