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姜娩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东边院子里,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这妇人姓伍,原主和她在闺阁中时,就不太对付,偏偏不是冤家不聚头,两人成亲后,还成了邻居。
伍氏是个闲不住的,看到姜娩就会上来找茬。她先挤兑了一句,打量着对面姑嫂二人,目光掠过姜娩的脸,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嫉妒,随即这种情绪又变成了得意。
姜氏这脸蛋的确是生得好看,不过再漂亮,不照样还是嫁了这么一个破落户吗。听说她还幻想自己攀上了高枝儿,做梦去吧!
伍氏心里嘀咕,就等着姜娩搭上她的话,二人像往常那样吵起来。
可姜娩只是扫来一阵淡淡的眼风,就低下头去看灶台上的锅和瓦罐。
伍氏哪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啧啧,谢家的,你不怪我说话不好听。人要会认命,你拿着小姑娘撒气不给人吃饭也改变不了什么。你还看不明白吗,你那夫君已经是落魄凤凰不如鸡,没有办法让你飞上枝头了!”
语音刚落,姜娩都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倒是瘦瘦小小的谢童一下站起身,从地上抓了一把碎石混土,就向伍氏砸去。
谢童没啥力气,准头也不行。石子砸歪了,土在空中仰起一阵灰。
“哎哟!哎哟哟哟!”伍氏在她家院子里喊着,被谢童的架势吓了一跳,连忙躲闪,人站稳后,怒视着谢童,红着脸凶道,“你这没娘养的死丫头,你嫂子给你饿成这样,我帮你说话,你怎么还白眼狼呢?”
谢童丝毫不惧,顶着她的目光,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在原地跺了两下脚,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伍氏依旧骂骂咧咧:“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帮忙说话还说出事了!”
谢童不管伍氏怎么评价姜娩,但她不允许别人说她的兄长。
奈何小家伙不会说话,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忽然,视线被一道背影挡住,谢童抬了抬眼,看见姜娩把她护在身后说:“看不出来啊伍嫂子,你居然这么为他人着想,真心疼我家童姐儿没吃的,那你倒是行行好啊。”
“你家有没有吃的关我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那就给我闭嘴,”姜娩说着,牵起谢童的小手,“童姐儿,走,咱们吃饭去。”
“还吃饭呢,”伍氏一下笑出来,“谁不知道你仗着家里男人不在,短你小姑子吃食,童姐儿,你可长点心吧,当心有人给你下毒。”
姜娩压根不理会伍氏,牵着谢童慢条斯理的回屋了。
童姐儿怔怔地跟在姜娩身后,小手被大人的掌心包裹着,淡淡的暖意在肌肤间蔓延。
她下意识想要把手抽回,可姜娩握得紧,她抽不回来。
同时觉得今天的嫂嫂有点怪怪的,脾气也比以前好了。
谢家的房子就俩屋,一间卧房和一间堂屋。堂屋里摆了张瘸腿的桌子和两张长椅,墙角放着一个只有小腿高的粮缸以及其他瓶瓶罐罐。
姜娩走上去,先看看粮缸,毫不意外,只剩下缸底的一层高粱米,估计连一碗也没有。另一个罐里放着早就发霉的野菜,仔细一嗅,还能闻到臭味,至于其他调料,也都用得差不多了。
没办法,她回到卧房,在禾秆床下的缝隙里,掏出一个木盒子。
打开木盒,里面有十来文钱,和一根做工粗糙的银簪,她用牙摇了摇簪子,看起来不像是足银的,也不知道拿去典当能换多少钱。
这些就是原主私藏的所有家当了。
跟在后头的谢童看见姜娩翻出来的钱,眼睛登时就瞪圆了。
谢童已经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伯府千金,她知道吃饭是要用钱买的。
难道嫂嫂真的要给她做饭吃了?
小姑娘不敢相信,偷偷地用余光打量姜娩,正在这时,一道咕咕声从肚子里传出来。
谢童慌张地捂住肚子,垂着脑袋,背脊都绷紧了,生怕遭到责骂。因为往常只要她想吃东西,或者肚子叫,嫂嫂都会打她,说她是饿死鬼。
可等了一会儿,谢童没有听到嫂嫂的骂声,而是看到她在木盒子拿了三个铜板,对她说:“童姐儿,你在家里等我一下,不要到处乱跑,可以吗?”
谢童突然觉得,今天的嫂嫂好温柔。
她点了点头。
从村里赶到镇上得花些时间,再去市集买东西,回来已经不知道多晚了。
姜娩不打算走那么远,她揣着铜板,决定走走附近。
乡下的路不好走,二月的天,雪还没化完,浸在泥土里,一不小心就打滑。路边的野草野花大多都已经枯萎,姜娩一边观察一边走。
挨家挨户地问了大半个时辰,她才深刻的体会到原主的人缘是有多差。
她原本是想用铜板换点东西,可一见是她,挥着手就赶人,根本就没有给她开口的打算。
最后,还是住在西边的大婶听她说,是换食物给谢童吃饭,才收了她两个铜板,分了些粗粮面给她。
光是粗粮面还不够,姜娩在回来的路上,在杂草丛生的路边挖了点野韭菜。
这就是她今天出这趟门的收获。
还好不至于沦落到野菜煮汤,姜娩刚到家,谢童就跟个小炮弹似的从屋里冲出来,好奇地打量着她带回来的东西。
可一见是野韭菜,小姑娘原本明亮的目光暗淡了几分。
她觉得有些好笑,这是吃野菜吃出阴影来了。
把粗粮面和野韭菜放在桌上,姜娩冲谢童招招手:“童姐儿,你帮帮忙,把韭菜给择一下。”
小孩儿挪到她身边,学着姜娩教她的,把野韭菜不要的部分择下来。
见她能上头,姜娩去看了看缸里的水。
谢翊不在家,谢童又是个孩子,家里只有姜娩一个人可以打水,现在的一缸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的,上面飘着树叶和灰。
姜娩把最上面一层水舀了,剩下的用来把灶台上的碗、罐清洗干净。又到村口的井边打了一桶水,回来后谢童已经择完韭菜了。
接下来,姜娩给灶台点上火,又继续把谢童喊过来做自己的烧火小工。
灶上刚被烧热,又听见那道讨厌的声音:“哟,我还以为你是说着玩,原来还真的在做吃的啊?我看看,都做了什么。”
院子那边,伍氏又朝着谢家探头探脑。
姜娩没理她,盯着谢童烧火,顺便把择好的菜洗干净。心里还在考虑什么时候给灶台周围搭个棚子,不然以后做什么都被邻居看见,她可不喜欢这种感觉。
伍氏没得到回应,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嘴,就在旁边望着姜娩能做出什么花样来。
把水烧开,姜娩兑温水淘米,起锅煮粥,看火烧得旺,她把韭菜和砧板挪进堂屋,和谢童一起回了屋。伍氏看不到她们姑嫂二人做什么,哼哼一声,也走了。
姜娩倒不是故意避着伍氏,她接下来要揉面,总不能站在寒风里揉吧。
砧板摆好,把野韭菜切成很碎很碎的碎末,倒上粗粮面,再加上水,放上一些调味料,姜娩便开始揉面。
粗粮面的颜色比较暗,不如白面精细,加上里面掺杂了韭菜碎,揉出来后,面成了灰绿色。
谢童第一次见到这种颜色的面团,眼睛都直了。
想到刚才伍氏讲的话,她开始担心,这里面真的有毒。
姜娩把面揉得差不多,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谢童一言难尽的表情。
小家伙的脸有些脏,头发乱蓬蓬的,目光紧盯着她手上的面不放,眉宇间却高高耸起,好像她在做什么有毒料理。
手上揉面的功夫不停,姜娩有意逗她:“童姐儿,我今天做的饼,你可要全部吃完,不能浪费粮食哦。”
谢童仰起脸,抿了抿嘴唇,先用手指指面团,然后“啊啊啊”了几声。
姜娩目光一滞,问:“你想问这是什么吗?”
童姐儿面露欣喜,连忙点了点头。
“这是野韭盘丝饼。”
谢童歪了歪头。
知道她这是表达疑惑的意思,姜娩又解释:“我们要把面揉成很长的一条,然后盘成一个圆,所以才叫盘丝饼。一会儿我做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等面揉好,放在一旁醒着,姜娩把手清理干净,出去看灶上的粥煮得怎么样了。
粥煮好,面也醒的差不多。但谢家没有擀面杖,姜娩找了个瓦罐洗净后擀面。
这样擀出来的面饼厚了点,却也管不了这么多。把面皮切条,剩下的一点油抹在切过的面皮上,然后又把切条的面皮卷起来,拉成很长很长的条状。
最后,把拉成条的面卷成饼,盘丝饼的模样算是做出来了。
谢童一直观察姜娩操作,等卷成饼后,她惊讶地看向姜娩,显然是之前都没有见过这玩意儿。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把饼煎熟。
谢家的厨具埋汰,唯一一口锅的锅底还有个洞。姜娩卷了三个饼,放在锅上,正好能避开那个洞。
她们这边有了动静,伍氏又从屋里摸出来,蹭到谢家墙根。
瞥见姜娩煎的盘丝饼,她捂着嘴笑:“我寻思着是什么好东西呢,这看着也不怎么样啊。”
姜娩回怼:“又不是给你吃的,你评价个什么劲儿。”
“我还就评价上了。”
姜娩不管她,继续煎自己的饼。
烧了一会儿的锅终于热了,面饼下泛起细小的泡泡,滋滋声响起,淡淡的香气跟着冒了出来。
韭菜本就味道重,加上面饼渐熟的焦香,慢慢萦绕上了鼻尖。
童姐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明明她是在屋里等的,但敏感地捕捉到了香味,连忙跑到院子里,临近灶台边,食物的味道更加浓烈,勾着她的味蕾,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小孩儿看得望眼欲穿,姜娩安慰她:“你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伍氏当然也闻到了饼的香味。
姜娩姑嫂开心,她可就不开心了。平时怎么没见姜娩会做这种好吃的东西呢?
她朝灶台上瞥了一眼,逐渐被炸得金黄的饼依稀可见卷在一起的盘丝,姜娩用筷子夹了夹,盘丝饼已经被煎得酥脆,焦黄中带着点野菜的绿色。
姜娩先夹了一块到碗中,递给谢童尝味道。
谢童已经饿得不行,饼的香气一个劲往鼻尖窜,引得她的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却没有迟迟动筷。
实在是因为太久没有感受到姜娩的善意了。
姜娩瞧她不动,说:“放心吧,我没在里面下毒。”
小姑娘小脸一红,垂下脑袋,一口舀上了盘丝饼。
饼丝外圈的皮脆,里面的香,咬下去咔吱脆,野韭的味道不冲,正好做了调味的作用,谢童来到边关后,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没过一会儿,她把那快盘丝饼全部都给吃完了。
姜娩道:“慢点,小心别噎着。”舀了一碗粥给谢童,小家伙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那模样满足极了。
伍氏在旁边看着她狼吞虎咽,也被这饼吊住了胃口。
真有这么好吃?
随即,她反应过来,朝姜娩的方向撇了撇嘴,边嘀咕边转身,“吃得跟个饿死鬼一样,我看着也不怎么样啊。”只是这话,仔细听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