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瞭望员的奇妙旅程

到达山脉最高处时,卡车通常都会在一座材料仓库前停一阵。“哟西哟西,踏马的又到了下班时间...”司机点燃了一根须弥特有的香烟,下了车。

仓库里乱糟糟的,除了一些必要的办公事物:落了灰的桌椅,一个破败了的沙发,还有两个残了一半的杯子,仿佛这些只要清理之后,就可以唤醒之前的一段安稳时光。

之前修公路时,工程师们曾使用那空的那间来办公,大型卡车的司机在那儿停下,喝一杯咖啡和一小杯烧酒,祛祛荒原的寒气。寒冷常常冻僵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也让司机在打喷嚏或者寒冷道了一种程度的时候一不留神,让车子滚向深渊。

那个时候,顷刻间,司机和车辆便会被渊底汹涌的河水席卷而去,甚至在下游的炎热地区,也不时能见到在那些事故中扭曲变形的残骸以及被时光淘洗的发亮的白骨。

休息站的墙壁是木质的,派蒙说那是一种金色橡树木,因为就算屋内有一大片地方已被火炉熏黑,但是轻轻擦过后那种流光的感觉依在。

炉子上日日夜夜热着咖啡和寒酸的食物,供给饥饿的旅人,事实上很少有人饿着到来,因为那里的海拔高度会让人有些不舒服,比如恶心到不想吃任何东西。

墙壁上钉着醒目的金属板,是啤酒或者止疼药的广告,画上有身着泳衣的性感女子展露着她们的清凉身姿,背景是蓝天海岸棕榈树,与灰暗冰寒的荒原毫不相关。

雾漫过公路,润湿了仿佛未知金属的闪着光亮的沥青路面,接着便迷失在了高大的树木间。那些树有笔直的灰色树干、生机勃勃的树枝与极少的树叶,淤泥侵人了树间的地面,同样是灰的,上面生着色彩明丽的花朵,肥厚的花瓣里有迟缓而透明的蜜。

入口上方有一块木板,红字写着那地方的名字,已然有些褪色了:“瞭望员休整站”。店主人称“瞭望员”,他的出身、历史一概不详。

粗硬的花白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走路时拄着用竹竿做的临时拐杖。右腿上一处伤口用绷带和威士忌酒色的药水覆盖着,发着药水味,在发黄的灯光下发散着蜂蜜的色泽,不过他从来不管。

他只是来来去去地招呼顾客,拐杖敲击着木地板,节奏均匀而猛烈,漾着沉闷的回声,慢慢消失在这须弥之地的荒野中。男人的话很少,有时会微笑一下,倒不是因为听见了什么,他只是自己笑,或者是过了许久才对客人说的话做出了反应。有一个女人在帮他做事,她身上透着一种浓郁而疏离的野性。

派蒙这是已经在店长那里买了两串鸡肉串和柠檬水,准备去沙发那里躺着休整了,我也准备那样做。

我猜得到,在她用来御寒的头巾和斗篷之下,藏的是仍然健硕且常享鱼水之欢的身体,那欢愉里载着一片片土地的精华、芬芳与记忆——那些土地上,条条大河奔流人海,河的上方有连绵不断的树冠——在低地炎热的空气里一动不动。

那女人有时会唱歌,她的歌声纤细,像炽热的广阔平原上鸟儿慵懒的叫声——这种尖细、蜿蜒的动物的私语响起时,瞭望员店长便会停下来望着她,司机们回到卡车,开始顺山脉而下。

派蒙在沙发上递给了剩下的鸡肉串和柠檬水,吐槽道:那歌声被空阔距离所滋养,在那漫长的路上无依无靠的哀戚歌声会伴着他们,将他们留在不可抵抗的怀念旁边。

只有我意识想到,虽然那种歌声也可以是一种动力——就像是我手上的鸡肉串和柠檬水,休息时我需要它,好让我不至于在抛锚般休息时不忘记航线。

瞭望员店长的木屋里还有一样东西,让习惯——在此停下休息、渐渐熟悉起这地方的——人难以忘怀:

一条狭窄的过道通往屋后的走廊,走廊被几根木梁撑在悬崖边,下方便是被峭壁类植物叶片半掩起来的深谷——旅人都会谨慎缓慢地去那儿小便,几乎听不见液体落下的声音,它们会消失在峡谷令人晕眩的雾霭和间。“为什么没有人在那里开大呢?”派蒙的疑问,已经有很多在那里小便时的人想过了——胆量本事的问题。

斑驳的走廊墙壁上,写着一些格言、建议和警句。

有很多都被人记了下来,当地的人也常常引用,却没有人知道它们准确的用法与意义。

这些句子都是店长写的,其中的许多已被那些走向奇异小便池的旅客磨掉了,仍顽固地留在人们记忆中的是以下的这些:

过去:

我是毫无条理的制造者,制造出了最隐蔽的路径与最隐秘的码头,它们的无用和偏僻滋养着我的生命。

守好那颗光滑的卵石,当你大限将至,便可把它置于掌心来抚摩,以此驱赶眼前出现的、自己曾犯的可悲错误,虽然它就像是浪潮一样。

一切果实都是一只盲了的眼睛,看不见构成自己的最温柔的物质。

在某些地方,人们会无缘无故、毫不停歇地在自己的幸福之中挖掘不幸福的地下洞穴。

追随舰船而去吧,沿破旧、悲伤的船只犁出的航线行驶吧,不要停泊,避开哪怕最不起眼的可下锚的地方,溯流而上,顺流而下,在打湿床单的雨水中迷失,要拒绝堤岸。

看看这些地方有多破落荒凉,我人生的每一日亦是如此,仅此而已,它不可能是别的样子了,它很像是我一直呆在的地方。

若是我仍跟着商队,若是我已死去,在高阔的高原天空下被赶驼人埋葬,坟上覆着驼群的粪便。若是这样,更好,其他,说真的,都不重要。

......

正如前文所言,有许多其他句子已被穿行在昏暗廊道上的手掌或躯体磨去。文中提到的,似乎是须弥人最喜欢说起的语句。

它们一定与瞭望员店长从前的人生有关,那些记忆在永远熄灭之前,踉跄着,不经意来到此处,并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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