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山町的秋夜略显萧瑟。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吹落路旁树木上原本便摇摇欲坠的枯叶,轻轻踩过后,细碎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耳边私语。
千寻加乃在寒风中缩了缩脖子,机车头盔里顿时传来一阵暖意,她隔着已经碎裂的透明面罩,瓮声瓮气地问道:“你呢?不戴头盔吗?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她一边说着,一边有些不舍地想把头盔摘下来给北野望。
但北野望的手按在机车头盔的顶上,任凭她如何使劲也撼动不了。
“走吧,再晚些就不适合看栗山町的夜景了。”
北野望很自然地拉起千寻加乃的手,缓缓步入光线有些昏暗的楼道。
身影完全没入黑暗的那一刻,北野望暗自叹了口气,自从千寻太郎离开事务所陷入到失踪状态中的这段时间以来,千寻加乃的脾气似乎在以一种微妙的状态上升,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也许是现实感在逐步丧失,对所处的环境和时间变得模糊。
她之所以能在栗山高校成为传奇,可不是因为怪诞的装束或是加入暴走族,翘课,逃学,劈腿里挣来的名声,而是因为她在一年级时的成绩一直登顶,长相也称得上甜美,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好,但随着千寻太郎的失踪,她的成绩一跌到底,脾气性格也变得古怪,开始迷恋上男生的一些装束。
北野望一开始只是觉得她大概是在突然失去千寻太郎的约束后,想生活得放纵一些,特立独行一些。
但直到千田麻未的神隐事件出现,他渐渐才明白,千寻加乃和千田麻未有些共通之处,一个是乖巧地拼命学习想着继承事务所,独挑大梁,好让总是忙碌的千寻太郎有时间陪陪她,但随着千寻太郎的失踪,千寻加乃的信念就此缺失,她似乎意识到如果变成一个少年,或许她就能帮上一些忙。
至少能在千寻太郎失踪以后站出来主持事务所的工作。
这样的想法怎么看都觉得很怪,很不符合逻辑,但这就是千寻加乃最真实的想法,她不喜欢自己是个一无是处,帮不上忙的少女,而希望自己是像北野望一样的少年,也许这样才能把已经快塌掉的天给重新顶起来。
只是她用力过猛,一跃成为栗山高校的传奇,加入暴走族,成了不良的代名词。
而另一个,从一开始就顶着“魔女”这样的头衔,总是给身边的人带去不幸和灾祸,不仅受到同学的排挤,流言蜚语的伤害,就连双亲也都希望她能早点消失在这个世界。
于是,千田麻未顺应了他们的想法,在宫水沙奈的帮助下,前往宫水神社里短居,而后又来到这座小楼顶上长住。
她们心里都有被抛弃后的执念。
这个心结总归需要人来解开。
北野望不自觉地握紧了千寻加乃的手,虽然有点疼,但她极力地忍耐着,来到楼梯拐角处的时候,她看着一闪一亮一暗的灯光,反而用力地去捏北野望的手,小声问道:“你就是在这里遇到那个醉汉的?”
“是在三楼。”
北野望慢慢地走着,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位置,那里似乎更加幽暗,也更加阴冷,秋风呼呼地从楼梯拐角的窗口位置灌进来,长驱而入,隐隐带来马路上的喧嚣声。
“快到了吗?”
“快了。”
“有,有蚊子。”
“诶?”
北野望停下来,北海道的蚊子可算是稀有物种,别说现在是秋天,就是盛夏的时候也不常见。
没想到在这个楼道里竟然碰到了,他有些好奇地轻声问道:“在哪里?”
“我听到声音了,就是嗡嗡扇翅膀的声音。”
“好像......是有。”
北野望也拿不准,静下来听了一会儿,楼道里的确有嗡嗡的声音,但明显不是蚊子震动翅膀所能发出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看向楼梯下方,视线正巧看到一只昆虫以极快的速度窜上来,径直撞到千寻加乃的机车头盔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借着楼道里微弱的灯光,北野望一眼认出这是只蜇人的马蜂!
它震动着翅膀发出嗡嗡的怪声,萦绕在千寻加乃头盔的四周,看样子想钻进去。
“是,是什么?”
千寻加乃隔着碎裂的透明面罩根本看不清外面有什么东西在飞,但她已经开始紧张起来,一只手紧握着北野望的手,一只手抓着栏杆,想逃跑,却又不太敢乱动。
“是马蜂!”
北野望拉着千寻加乃的手就往楼梯上方跑去,但这马蜂像是有跟踪器一样紧紧跟在后面,不时撞击着机车头盔。
两个人快速地冲到顶楼的平台,踉踉跄跄地跃过台阶的位置,而后再往后看,马蜂仍旧紧追不舍。
手边也没有任何趁手的东西可以击退它,北野望只能拼命地逃走。
这要是被蜇一下,那可是会相当难受的。
该死,楼道里该不会有马蜂窝吧?
“跟它拼了!”
千寻加乃仗着有机车头盔保护,想摆脱北野望的手,跟这讨厌的马蜂一决雌雄。
但北野望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拉着她继续狂奔。
“你让我弄死它!”
“我可以的!”
她有着绝对的自信,一只小小的马蜂而已,别说她戴着头盔,就是没戴,她也不怕的!
她可不是娇滴滴的少女!
“你有多少把握?”北野望一边跑着一边问道。
千寻加乃回过头,观察着马蜂行动的轨迹,分析着它攻击的逻辑,大概是因为机车头盔的颜色过于鲜艳的缘故?
她随口回应道:“我能一击必杀!”
“怎么杀?”
北野望看着千寻加乃毫无防护的身体,但凡要是失败的话,恐怕明天千寻加乃就得开始“瘸腿”生涯。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回旋踢!我肘击!我还能一巴掌拍死它!”
“找机会!”
北野望一边说,一边拉着千寻加乃很快便来到千田麻未的小屋前,但他没有时间去敲门,也没有直接闯入进去,稍微想一下也能猜到千田麻未的房门会一直是反锁的状态,即便是门开了,恐怕也无济于事。
他避无可避,只能围绕着小屋转圈,奈何这马蜂始终跟在后面,时不时地就悄悄袭击一下,撞上机车头盔,晕乎乎的往下一沉,但很快就会又逃窜似的跟上来。
这样跑下去两个人迟早都得累虚脱!
与此同时,小屋里的千田麻未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原本安安静静地看书呢,突然就听到了人声,原本也没有怎么在意,毕竟夜晚也经常会有小楼里的住户到楼顶的平台上来玩耍,或是眺望风景,有时也会晾晒衣物等。
但这一次却完全不同,在一阵人声过来,急促的脚步声让她再也无法专心看书,听声音像是奔着她的小屋来的!
而且不止一个人!
听两人说的话里,还有“杀”,“回旋踢”,“死”这样的字眼,千田麻未彻底慌张起来,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她眼神慌张,背靠着墙,慢慢地往放有水果刀的地方靠近,等摸到手里,她双手紧紧地握住,然后有些惊恐地对准房门的方向,警惕着随时可能有人会突然闯入。
可渐渐的,脚步声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这两个人似乎在围着她的小屋绕圈,一圈又一圈,不时还能听到一些说话的声音。
“是,是谁在外面?”
千田麻未紧张地出声问道。
她完全不知道屋外的情况,总不能是有人相约在她小屋外面夜跑吧?
与此同时,北野望拉着千寻加乃已经围着小屋,转了三圈,千寻加乃终于瞅准了时机,突然就停下来,她戴着机车头盔,手握着北野望的手,稍稍借力,还穿着喇叭裤,看着略微有些臃肿的腿突然抬起来,另一只脚作为支点,然后螺旋着一踢,重重砸在千田麻未小屋的墙壁上,“咚”的一声闷响过后,马蜂振翅的声音消失。
千寻加乃得意地笑笑,看着北野望在目瞪口呆的模样下比出大拇指。
她的脚稍稍松开,马蜂就这样簌地一下掉落到地上。
还没来得及细看,早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千田麻未的声音隔着墙壁传来。
千田麻未手里握着的水果刀在受到惊吓时已经掉落在地上,她紧闭着眼睛,恐惧着“啊”一声叫出来,身体也跟着开始颤抖不已。
这一声过后,千寻加乃看着北野望,眼睛里满是疑惑。
她猜到是千田麻未的声音,但不知道千田麻未受到了惊吓。
两个人蹲下去,确认马蜂已经被千寻加乃一个漂亮的回旋踢给消灭,然后又补了一脚伤害,随后两个人手牵着手来到千田麻未的小屋门前,似乎觉得再继续牵着手会感觉有点怪,于是两个人默契地分开,脑袋也默契地各自看向左侧和右侧。
“麻未学姐,是我。”
北野望松了口气,敲响了小屋的铁门。
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的千田麻未定了定神,没有急着开门,而是弯腰把水果刀捡起来放回原位,然后还是心存警惕地问道:“是,是你?北野君?”
“是我。”
北野望平复好呼吸后,轻声道:“我过来给你送夜宵,请开门。”
“不!不要!”
千田麻未听到这样的话,立刻紧张起来,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刚才的情况,立马就拒绝道。
“放心,不会出事的。”
说完这句话,北野望自己都有点不信,说不会出事,但其实刚刚被马蜂狠狠地“威胁”了一下。
所幸千寻加乃这个保镖还算称职,柔道没有白练。
“请回去吧,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以后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这口气,听着和千寻加乃生气的时候很像。
北野望叹了口气,他可不是无事献殷勤,只是想和千田麻未坐下来好好地聊聊而已。
他特地去了一趟和音蛋糕店,想叫上宫水沙奈一起,但宫水沙奈并不想上来,因为有她在场的话,千田麻未或许总是会记起这些年来所有不幸的事,宫水沙奈是见证人,她的出现只会时刻提醒千田麻未,“魔女”是真实的,而非巧合。
所以,宫水沙奈拒绝了北野望的邀请。
不过看在北野望特地跑一趟,还带了自制的烤串时,宫水沙奈也主动贡献出一些饮料,不过含有那么一丢丢的酒精,但她并未意识到。
“这样吧,老规矩,我和加乃退远一些,你打开门就坐在门口的位置,这样隔着一段距离,吃点夜宵,随便聊聊,应该没事的。”
北野望继续说道:“我知道这样有些冒昧,但一时间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不过我这边有个跟你相似的少女,或许她需要听听你的心路历程,了解你是如何面对困境,这样她才能走出来。”
“诶?”
千寻加乃歪着脑袋,低声问道:“你是在说我吗?”
北野望并不回话,将食盒拆分成两份,留下饮料,然后拉着千寻加乃一点点地绕到小屋的一侧,在雨棚的下面摆着两张椅子和小桌,他将椅子倒扣在小桌上,然后整个搬到距离千田麻未小屋正门前稍远的位置,放下来。
“好了,你可以开门了。”
北野望把千寻加乃按在椅子上,自己也在一旁坐下,眼睛看向小屋的铁门。
这下子,千田麻未陷入到两难的境地。
她刚从惊吓中缓过来,神经正是紧绷的时候,平时她倒是敢隔着窗户打量小楼里的住户,但现在面对北野望和这个未知的陌生少女时,她犹豫了。
惯性地认定自己会给他人带去不幸,开门就需要莫大的勇气,即便是隔着一段距离。
在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千田麻未缓缓地走到铁门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早就想找人聊聊了,网络社交并不能完全满足她,很多时候她都只能在小屋里自己小声说着话,或是低声朗读一些书本里的内容。
最期待是便是和宫水沙奈的电话粥。
她定了定神,缓缓地拉开了小屋的铁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