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胁迫

第307章 胁迫

陆逊明白,在大是大非的问题面前,稍作犹疑,就是一种罪过。在场这么多人,一旦谁口风不严,把事情传了出去,麻烦必将接踵而至。

且听陆逊一声令下,身后的数名东吴卫兵便迅速拔刀下场,要来擒拿周默。

“且慢!”周默大声道,“大都督请再听我一言。”

卫兵们略有迟疑,纷纷看向陆逊,却听陆逊果断道:“休听此人再花言巧语,先给我拿下再说!”

于是众卫兵再不犹豫,直冲上前来,眼看就要冲到周默近前。

“退下!”

情急之下,周默突然大喊一声,接着一伸手将身上的长袍扯了下来。

长袍落地,竟露出里面一件鼓鼓囊囊,形状奇特的马甲来,用绳子结结实实绑在贴身内衣之上。

众卫兵和陆逊朱然见状,不知周默这是在搞什么名堂,一时间都愣住了。

“都给我睁大眼睛看好了!”

周默瞪着眼睛叫道:“襄阳之战中,曾有一物,让你们叫苦不迭。它有一个名字,唤作震天响。我身上绑着的,就是此物。我怕你们没见过,今天特意带了过来,给大都督和众将军开开眼界。”

“看到这个拉环了没有?”周默用大拇指紧紧勾住胸前一个铜环,大声道,“我只需轻轻拉动此环,便可触动里面的机关火石,点燃火药。只需几个呼吸的功夫,在场的所有人,都将化作飞灰!若是不信,大可上前来试试!”

东吴卫兵们将信将疑,不敢再近前一步。

“还不退后!真逼我出手吗!?”

见卫兵们虽然不敢上前,但依旧将周默围在中间,周默大吼一声,作势就要去拉那铜环。

东吴卫兵们大骇,不由自主地向后快步退去。

在场所有人都是绷紧了神经,眼皮都不敢多眨一下,场面十分焦灼,火药味极浓,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朱然凑到陆逊耳边,低声道:“大都督,周默这人花言巧语,毫无信义,我猜可能有诈。”

陆逊却是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说的有道理,但万一是真的,伱我今日都得死在这里。”

二人曾在襄阳城下亲眼见过这震天响的恐怖威力,知道在这狭窄的船舱之内,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一旦爆炸,在场之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而且,就算周默可能有诈,陆逊也没有理由去拿自己的性命和他赌这一场,所以不容他不信。

“周将军切莫冲动!”陆逊开口道,眼睛却一直盯着周默拉在胸口铜环上的手,“有什么话,都可以谈,我陆逊洗耳恭听。”

“好!”周默轻笑一声,大声道,“陆大都督,让你的人都退出船舱去,包括朱将军也出去,只留你一人在此,我们两个人谈。不然人太多了,老子容易紧张,一紧张,手就会抖,到时候,咱就只能去阎王殿里面谈了。”

汗水从陆逊额头汩汩流下,他实在不愿与周默单独共处一室,寻思片刻,突然开口道:“没问题,大家都出去,就我们两个谈。不过容我先去解个手,回来咱再细聊,不然我倘若憋不住,实在有些尴尬。”

说完,陆逊讪笑一声,就想趁着卫兵将周默团团包围,离开船舱。

“慢着!给我站住!”周默盯着陆逊,一字一顿地说道,“陆大都督,别想耍花样。有尿给我撒裤裆里,想离开这屋子,门都没有!”

整个过程,陆逊的眼睛一直盯着周默的手,见他的手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胸前的铜环,知道他内心果真是坚定无比,于是只好摆了摆手,对朱然道:

“朱将军,你把所有人都带出去,让我和他来谈。”

朱然凑到近前,关切地道:“大都督,那你……”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先稳住他再说。放心吧,只要他不是一心求死,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反而咱们这么多人剑拔弩张紧逼在侧,可能会使他激动失控,酿成大祸。”

“那大都督多加小心!”朱然点了点头,引着一众卫兵,离开了船舱。

众卫兵们心中害怕,巴不得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竟是摩肩接踵,走得一个比一个快。

不一会儿,人便已经全部撤走,船舱中只剩下周默和陆逊二人。陆逊开口道:“好了,现在只剩下你我二人了,周将军也可以稍微放松一些,不必再如此紧张,我陆逊一介书生,并无武艺傍身,杀不了你。”

只见周默单手从腰间解下一根长长的绳子,一头早已系在自己腰上,却将另一头甩给陆逊,冷冷道:

“大都督也系在腰上,打上死结。”

陆逊照办,将绳子一头系在自己的腰上,缠了几圈,打上结,又用力拽了几下给周默看,确保牢固。

周默见状,才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手离开了胸口的铜环,甩了甩早已勒得酸疼的手指,笑道:“陆大都督,你我现在可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陆逊道:“我说周将军为何敢登船来见我,原来是艺高人胆大,准备充分啊。”

“若不如此,我还能活着回去吗?”

陆逊道:“其实我并无意杀你,最多会将你扣押,然后拿你去找诸葛孔明换点好处罢了。”

周默凛然道:“若被你们作为人质,放在谈判桌上称斤卖两,也是奇耻大辱一件,这和杀了我也没什么区别。”

陆逊叹道:“这话听着倒是耳熟。许多年前,也有一人,曾经这么说过啊。”

“哦?”

“那是建安二十四年,关云长被我军在临沮俘获,我看过潘将军提供的审问卷宗,临死之前,关云长说的最后一句话,便和你这话别无二致,令我记忆犹新。”

周默见陆逊提到了当年关羽败亡的机密,于是来了兴趣,问道:“所以潘璋杀害关将军,正是因为这句话吗?难道不是你陆大都督或吕蒙的命令,或者是吴王的授意之下,潘璋才敢杀害关将军?”

“当时吴王还在路上,尚未赶至江陵。吕子明病势沉重,终日卧于榻上,已经不能视事。我正带军在长江上游平定诸县,力求截断关云长入蜀归路,也没有料到潘将军会这么走运,在临沮将关云长直接擒获。”

“当我在峡口收到潘将军擒获关云长的消息时,他就已经在临沮被斩首示众了。”

“所以,此事乃是潘璋一人为之,并无东吴上层授意?”

陆逊道:“我早就说过了,如果是我抓到关云长,一定会拿他去找刘玄德换点好处、这不是关云长愿不愿意的问题,甚至他要寻死,我都会千万百计阻止,让他活着,以卖个好价钱。”

周默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陆逊继续道:“只是,关云长虽是万人敌之虎将,但他性格傲慢,刚而自忴,主政荆州之时,屡次出言不逊,辱我东吴君臣,诸将早就恨之入骨。”

说到这里,陆逊停顿了片刻,看了周默一眼。

见周默毫不动容,才继续道:“而潘璋性格粗狂,胆大包天,又被吴王偏爱,时常不守法度。其一怒之下擅自将关云长杀害,也是在情理之内。”

周默道:“大都督分析有理有据,我相信所言非虚。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看来关安国去寻潘璋报仇,也是找对正主了。”

陆逊摇头道:“儿子为父报复,其孝心可嘉,但军队乃国家重器,关将军公器私用,简直如同儿戏。好比当年汝主刘玄德宣称要复兴汉室,却不去打那窃汉之曹丕,反而发动夷陵之战来打我东吴,欲报关云长之兄弟私仇,如此名不正言不顺,焉能取胜?

“再说了,黄巾以来,天下纷乱,几十年间,在战争之中死去之人,何止千万,若是人人都欲报私仇,你杀我我杀你,天下将永无宁日啊。”

周默道:“陆大都督说的没错。关将军,以及我主刘玄德,都被世俗的父子情、兄弟情所牵绊掣肘,冲动行事,而缺乏一个合格的将军应有的大局观。”

“周将军果真聪慧,一点就通。”陆逊点了点头,微笑颔首。

可周默微微一笑,却是话锋一转,开口道:“我曾听闻,当年陆大都督被孙伯符在庐江屠杀全族数百口人,如此大仇,在普通人眼里,完全是不共戴天。可陆大都督最终却能放下仇恨,甚至出仕于孙家,才有了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以及这艘气派无比的豪华大船。这才叫大格局,大智慧!吾不得不服啊!”

“你……!”陆逊大怒,猛地站了起来。却看见周默又将手指扣在了胸前的铜环之上,自己也被腰间的绳索牢牢牵绊,无法行动自如。

于是,满腔的怒火也只好强行压回腹中,又坐了下来,只是肩膀还在不住地颤抖,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孙伯符庐江屠城,乃是当年轰动天下的一大血案,也是陆逊一生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即便是如今已经位极人臣,深受孙权器重。但孙权与他的关系,却始终是有一层难以明言的深深隔膜,二人私下相处,彼此都是敬而远之,远远比不上诸葛瑾,朱然,吕蒙等人与孙权来得亲近。

而孙氏和陆氏之间的这道伤疤,似乎永远都无法愈合,直到多年之后的“二宫之争”又再度撕裂开来。陆逊被孙权屡次派人登门,指着鼻子辱骂,以至于不堪受辱,忧愤而死。

“陆大都督不必动怒。”周默道,“正所谓人各有志,世上的大道理,没有一千,也有一万,不是只有陆大都督所信奉的才是唯一的真理,咱们谁也不必说服谁。”

陆逊哼了一声,没有接茬,只道:“我也懒得跟你多费口舌,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我总不至于就这样对坐三天三夜吧?”

周默道:“事发突然,我也没想好究竟想要什么。先不急,容我好好想一想。”

陆逊道:“我陆逊以人格担保,保证你能安全离开此地。”

周默道:“有这根绳牵着,不用陆大都督担保,我一样也可以安全离开。”

陆逊又想了想,开口道:“我可以保证,你们在麦城以及在当阳的大军,可以安全撤回襄阳去,我军绝不阻拦。你们入境骚扰当阳之事,我只当是个意外,事后也绝不会追究。”

周默道:“这个条件还行,但还是远远不够,大都督再帮我想想,还能有什么补充条款。”

“这还不够?”陆逊道,“周思潜,你究竟想要什么?”

“不急,咱们时间还多的是,容我慢慢想想。”周默道,“要不这样,陆大都督也爱下棋,咱们来下盘棋吧。”

“我现在没心情和你下棋。”

“棋盘上若是能赢我,我便不要什么补充条款了,即刻答应大都督的条件。”

陆逊不知周默到底在耍什么把戏,寻思再三,终于还是答应了下来。

二人于是摆好棋子,下起象棋来。

只是周默本就棋力高于陆逊,又意在拖延时间,所以每一步棋都是长考,总要陆逊三番五次催促,才堪堪走出一步,直搞得陆逊心浮气躁,乱中出错。

一个半时辰过去,竟被周默连赢了三盘。

“不下了,不下了,毕竟这象棋还是你传到东吴来的,我赢不了你。”陆逊摇头道。

“那就歇会儿再下。”周默道,

“天气炎热,又饥又渴,确实有些累了。”陆逊道,“要不让人送些吃食进来?”

“不必了,我怕你们的人下毒,熬着吧。”

陆逊瞪了周默一眼,也只好作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二人就这么四目相对枯坐着,从白天坐到晚上,偶尔才站起身来,去墙角肩并肩一起撒个尿。

陆逊也意识到,周默是在拖延时间,可他究竟在拖延什么,却是始终想不明白。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如此紧张的对峙之下,陆逊预料,顶多不吃不喝熬个一天一夜,周默势必油尽灯枯,到时候怕是连拉那铜环的力气都没了,只能任人宰割。

但周默既然愿意熬着,陆逊也就只好陪着。可陆逊本就年纪大了,到了夜里时分,实在熬不住,就这么坐着打起了鼾。

周默见状,上前一脚,就将陆逊踹醒过来,说道:“大都督,不能睡着。”

“老夫实在太累,顶不住了。”

周默道:“那也不行,看你睡觉,我也想睡,我一睡了,你的人便进来,把我这宝甲一脱,我便只能束手待毙了。”

“好!好!那我也不睡,不睡。”陆逊说着,心里却想:“果然你小子也困了,好,那咱就熬着吧,总有你睡着的时候。”

一直熬到半夜三更,已不知具体是什么时辰,二人都已经是眼皮打架,几乎坐都坐不稳了。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朱然的声音,让陆逊和周默瞬间清醒起来。

“大都督,有情况。”

周默警觉地大叫一声:“不是说了不允许打扰我和大都督下棋吗?”

朱然道:“真有紧急情况,我不进去,就在外面说一声就走。”

周默道:“那你快说,我也听着。”

陆逊也道:“朱将军,说吧。”

“麦城正在撤军。”朱然道。

“撤军了?”陆逊有些惊奇,又看向周默,突然大笑起来,“他们为何竟不管你,竟自撤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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