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二点。
方家胡同56号。
许鹏举的妻女杨丽娟和许思，就租住在后院的一间倒座房里。去年底许鹏举定罪后，单位分的房子就被收了回去。直到1998年才改判无罪，当时，许鹏举已经被枪毙多年。
张文杰对这一家人的记忆，仅限于悲哭的老太太杨丽娟，以及许思那张憔悴不堪的脸。
张文杰梳了头发，又戴了一副无框眼镜，穿了一身中山装，简单的伪装，让他看上去凭空大了好几岁。
跟他同行的，还有同样伪装过的林国栋。
刚走进胡同，张文杰突然一拉林国栋的胳膊，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有狗。”
张文杰指了指四合院门口：“走后面，翻墙。”
提前踩过点，两人来到后院围墙，林国栋当先一冲，在墙上一个踩踏，借力高高跃起，瞬间攀住了三米高的围墙，接着转身伸下一只脚。
张文杰一个冲刺，拉住林国栋的脚，跟着上了院墙，两人一起跳了进去。
来到倒座房，里面的灯已经熄了。
张文杰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两个人的呼吸声。
根据调查得知，杨丽娟原本在莫斯科餐厅当经理，现在被降级成服务员，每月工资18块8。
许思刚大学毕业，在百货商场上班。后来后来传言，她当了侯志岳一段时间秘书，又因收钱入狱十几年。cizi.org 永恒小说网
“咚咚！”
张文杰轻轻敲了敲门。
“谁？”
片刻，一个警惕的声音响起。
声音清脆，很年轻，是许思。
张文杰没说话，就听许思叫她的母亲，接着灯光亮起，两个脚步声靠近。
张文杰压低声音：“律委的。”
吱呀！
房门打开。
里面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见到一身中山装的张文杰和林国栋，都是满脸戒备和敌意。
“这么晚了，你们要做什么？”
杨丽娟脸色发白，显得极其紧张。
张文杰从口袋里取出一本工作证，随手打开，一晃，就又收了起来。
杨丽娟两女只看到了一个国徽图案。
“关于许鹏举同志的案子，我们有一些新的发现。进去说。”
“请进。”
杨丽娟让开门，请两人进屋，又关上了门。
“两位领导请坐，思思快倒水。”
张文杰看向屋内。
内外两个小房间，总共也就三十多平，入眼处尽是书，摆满了书架、桌子。
杨丽娟看上去四十出头，容貌清丽，还不是十多年后苍老干瘦的老太太模样，她神情疲惫憔悴，有着浓厚的黑眼圈。
再看许思，长相不仅继承了她妈的优点，更加精致无暇，属于大美女。戴着一副眼镜，一身素色的布衣布裤，葫芦型的腰跨比，身材高挑，一双紧致的酒杯腿挺直修长，脸色同样显得憔悴，带着淡淡的哀愁，连眼镜也掩饰不了。
“这女人好生养。”
张文杰这样想着，许思端着刚倒的水走过来，无辜又柔软的眼神让张文杰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个瞬间，他几乎难以相信拥有这样一双柔弱眼睛的女人，会为了给她父亲翻案故意接近侯志岳，主动踏入深渊。
许思留在张文杰记忆里的，是一张心若死灰的脸，那种被风雨摧残后破碎的美让当时的他记忆深刻。
现在重新回到19岁的躯体内，张文杰被眼前这张成熟又柔弱的容颜震慑得心旌摇荡。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许思应该已经快要行动了。
“谢谢。”
水杯放下，张文杰道了一声谢。
“领导，我们家老许不是已经判了吗？难道是……”
杨丽娟开口问道，她有些激动，苍白的脸上浮现不正常的红艳。
坐在一旁的许思，眼中也骤然绽放出一抹光亮，那是从绝望黑暗里迸发出来的希望光芒。
张文杰斟酌道：“我们最近查到了一些证据，证明徐鹏举同志很可能是被人陷害的。”
“老许一定是被人陷害的，他是被人冤枉的！”杨丽娟激动起来。
“真的！你们真的有证据！？”许思也激动道。
“有。”
张文杰看着许思可怜兮兮的瓜子脸，凝视着她的眼睛：“许鹏举同志在狱里一直喊冤，可之前所有证据都表明他收贿了，现在确实找到了一些证据，但并不充分。”
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录音机，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很快就传出了王茂才哀戚的声音——
“……没办法！我也想当个好人啊！可真的没办法！姓刘的非要塞钱给我，我敢不拿吗？我不拿，怎么当这个财务科科长？当不了的。”
“敢情你收钱还有理了！？”
“您是爷，但您不知道，在官场做事要懂得这个关系。姓刘的也是别人塞钱给他，他敢不拿吗？不拿他怎么立足，怎么进步啊？他不拿，别人这么安心！”
“厂里有不拿的吗？”
“没有。但我听说一人，姓许，上面侯总要给他钱，他不拿，立马就倒了大霉，现在都已经判了，年底就要毙了。”
咔！
张文杰关了录音机重新收进口袋，看着杨丽娟道：
“我见过许鹏举同志，他说有一个账本留在了家里，让我过来取。”
“账本？没有什么账本啊！”
杨丽娟面露茫然，道：“老许从来不让我插手他工作上的事，家里的一些文件资料早就被拿走了……”
张文杰急忙问道：“徐同志当时有没有说些什么？或者暗示？你好好想一想。”
杨丽娟紧张道：“没有。出事到现在，我就见了老许一面，还是在别人的监视下，老许也没说什么。”
张文杰皱眉，他一直观察着杨丽娟的神情，她没说谎。
目光转到许思身上。
他注意到，刚刚还很激动的许思，此刻眼神又变得警惕起来。
张文杰知道。
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破绽。
这个女人外表柔软，内里其实相当聪明，心思细腻。
如果许鹏举有交代，多半是对她。
“杨同志，建议我看看这些书吗？”
张文杰眼睛扫向周围，靠墙有一排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
左边是一个实木书桌，上面同样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旧书。
“领导您随意。这些书都是老许这些年陆续买的，他的工资大部分都用来买书了。前段时间搬家，搬了好多天。”
“许鹏举同志看样子还是个爱书之人。”
张文杰在书架前停住，指腹划过一本本书脊。
心念电转，思索着如何向许思套话。
突然。
他眉心微微一跳，那神秘的第六感开始蠢蠢欲动。
他目光落在书堆角落一本很不起眼的书册上，刚要伸手。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许思的声音：“你们不是纪律委的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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