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
设置成重金属摇滚乐的手机铃声,把王栩从睡梦中拽了出来,他迷迷糊糊的接通电话,半清醒半恍惚的应了几声。
电话挂断,过了将近五分钟,王栩才突然反应过来刚刚那通电话的内容,登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约莫40平的单身公寓,门的右侧是厨房,左侧是卫生间,中间放着一张大床,床头堆满了各个季节的衣服,窗户边有个小沙发和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上面扭七歪八地摆着几本毫无营养的职场书,都是教人怎么当领导、怎么为人处世,单看书名高大上,一瞅内容,都是东拼西揍的意识流,只讲意向不讲干货。书页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这足以证明王栩就没怎么看过它们。
王栩火急火燎地收拾着,能放储物柜的,全部塞进去,不能放的都踢进了床底。忙活了大半个小时后,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王栩猛吸一口气,像是接受审判一样打开了门。
拎着水果的陈欣怡往里面瞄了一眼,随手把水果放在门后的矮柜上,又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双鞋套套上。
王栩手里还勾着给陈欣怡拿来的拖鞋,见状不由地尴尬了一瞬,侧身引着陈欣怡坐下:“老板,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陈欣怡环顾四周,视线在王栩提溜着拖鞋的手上顿住,“怎么还提着拖鞋?”
王栩一愣,连忙把拖鞋放在脚边,拉着凳子坐在了陈欣怡对面,他抓着头发,“忘记了。”
陈欣怡溜了他一眼,似是意有所指:“有时候是这样的,拿起来久了就会忘记放下,无论是东西还是事情。”
王栩面露茫然,一副有听没有懂的空白表情:“……啊?”
“没什么。”陈欣怡移开目光,“警方找过你问话了吧?”
“问了。”
“你都是怎么回答的?”
“就如实回答啊,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王栩又抓了抓头发,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眼圈黑黑的,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那天我在家里待着,有人敲门我就开了,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就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在那间屋里了,还看到你……”
陈欣怡看到桌子上摆放的书,她拿起来翻了翻,细细的灰尘扬起。
她状似无意道:“你住的单身公寓挺好的,按理说应该有监控。”
王栩瞧着她拿着的那本书,那是教人怎么为人处世的书,他回道:“有啊,那天真不巧,刚好坏了。”
陈欣怡没再继续追问这个问题,而是拿起另外一本怎么当领导的书,又翻看了几下后,抬眼看向了王栩。
“我之前让你查王洪春,你查到什么了吗?”
“他的资金往来没什么可疑的,单身带娃,平时不抽不喝不赌不嫖,最近交往了一个离异带儿的单身女性。从各方面来看,王洪春都是个24孝好男人,他的对象,应该成不了我们的目标客户。”
陈欣怡高深莫测道:“这世上,就没有无懈可击的人。”
她抬起头,对上王栩的视线:“无欲无求的人是没办法往上爬的。”
不知道怎么的,王栩总觉得陈欣怡的目光有些刺人。
他不自在的微微撇开脸:“总不能找人勾引他吧?这不是钓鱼执法吗?不过就算用了未必奏效,他身边的狂蜂浪蝶就没少过,他都不带正眼看的。”
“是人,就会有弱点。”
陈欣怡的话音刚落,王栩的手机短信音提示便响起。
因老板在场,他没好意思看。
陈欣怡眼皮一掀:“看看吧,可能是惊喜。”
王栩讪讪地笑着,他打开手机,点开短信,这是银行发来的短信,平时进账和出账都会发送通知。待他看清时,发现薪资入账有100万。
王栩以为自己眼花,他揉着眼睛再看一次,又忍不住用手对着屏幕一个一个地数了起来,最终确认是一百万。
“老板?”王栩诧然地看向了陈欣怡。
“这是你的提成,王媛那一单,你辛苦了,这是你应得的。”
王栩:“……”
陈欣怡忽然拉起了家常:“我记得你的专业是土木工程?”
“那时年纪小,老一辈都说这个行业好,三总五项,很快就能年薪百万。实际上,我上大学那年,它就是夕阳行业了,大家提的最多的还是‘提桶跑路’。”王栩自嘲地笑了笑,“有时候选择比实力重要,如果那时我选的是计算机行业,现在也是大厂程序员了吧。”
陈欣怡半开玩笑道:“然后996,35岁中年危机?没有哪条路是一帆风顺的,无论选择哪条路,你可能都会后悔。”
话落,她将书放在桌子上,琢磨了半天,又道:“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王栩:“是什么?”
陈欣怡望着桌子上的两本书:“就是相信了它们。”
王栩:“……”
“我以前也正儿八经的在职场上过班,也曾看过这些。”
“然后呢?”
陈欣怡用最轻柔、最淡的语调道:“然后啊——我去坐牢了。”
王栩:“……”
“书上的东西永远都是表面的、浅显的,那些深层次的东西,作者永远不会告诉你,因为它们不那么励志,甚至是……黑暗。”陈欣怡的手指扫过书本,她摩搓着指腹上的灰尘,“他们会用比尔盖茨放弃哈佛大学,创业后变成世界首富的故事来激励你,却不告诉你他的母亲在政商金融业都有超强的人脉。可以说,没有母亲的穿针引线和背书,就没有他的首富之位。还有……”
陈欣怡看向王栩,眸光深不可测,说出来的话也与主流观点格格不入:“教你混职场的人,只会告诉你诚实、守信、踏实和努力、说话可以委婉一点,却不告诉你,好话、投其所好的物质诱惑、恰到好处的利益捆绑,可以帮你拿下99%的人。”
“你的意思是……混职场要不择手段?或者……非常规手段?”王栩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做的话,不是更容易坐牢吗?”
“投机取巧确实不可取,但当所有人都是浑水里的鱼虾时,那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太显眼,也是会招来摧折的。”
王栩忍不住问道:“那……老板你……为什么会坐牢?”
陈欣怡看着他,意味深长的弯了下嘴角:“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我以前太显眼了吧。”
她顿了顿,叹气道:“你看到的、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我也是受害者之一,大概还是最蠢的那一个,毕竟别人可没有被坑进牢里。选择这行,赚钱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我要搜集证据,自证清白。”
王栩蹙眉,面露惊讶:“老板,你以前在哪里上班?为什么会坐牢?为什么做这一行能自证清白?就因为调查别人?难不成以前的客户,都是跟你坐牢相关?”
陈欣怡定定地望着王栩,目光如同刀刃,一寸寸刮过他看似疑惑不解的脸。
半晌,她像是终于放弃了从王栩的表情中窥探什么一般,垂下眼睫道:“以前不是,现在是。”
“现在是指哪些客户?王媛?周慧箐?王洪春的现任?”
“这就是我的事了。绑架那档子事,你也受到了惊吓,先休息一段时间,王洪春我来跟,有需要我再喊你。”
陈欣怡走后,王栩看着桌子上的两本书,手指在陈欣怡翻过的那几页上狠狠搓了几下。
“……我知道啊,我都知道。但有些事情,既然已经拿起来了……”
他拿起桌上的书,丢进了垃圾桶里。
休息了大半个月的纪中和,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拒绝警方的问询。
贺州城和陈通顺理成章的进入别墅,找纪中和问话。
这会儿,经过医院检查,各项指标都正常的纪中和,像个林黛玉一样,病歪歪地躺在床上,以至于贺州城产生了一股错觉,如果床边有块地,纪中和就能在现场表演葬花。
纪中和四十多岁,身材也保持的很好,长相也如周慧箐当初形容的,不亚于现在的影视明星。人到中年不发福,可见他的自制力。
周慧箐坐在床头柜旁的椅子上,正在削苹果,她削的苹果,果皮的宽度像是用尺子量过的一样,肉眼根本看不出差别。
削完苹果后,她将果肉摆放在床头柜上,又拿起新的苹果,再次削了起来。整个过程中,她经手的果皮完整不断裂,宽度统一,一切都在条框之内,没有半分偏离。
纪中和拿起一个苹果,啃了一口,突然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本红润的脸色,在这样一番折腾下,惨白如纸。
周慧箐正在削苹果的动作一顿,语气尽显关切和担忧:“中和,你都这样了,真的能接受问询?”
纪中和揉着因咳嗽而生痛的胸口,他将啃了一口的苹果放回床头柜,周慧箐扫了一眼,顺手将这个苹果扔进垃圾桶,然后把刚削好的苹果放在原来的位置上。
贺州城这才注意到垃圾桶里有七八个苹果核,以及三四个咬了几口就被扔掉的苹果。
纪中和又咳了两声,气若游丝道:“两位警察同志,已经来了好几次了,不能总让他们白跑。”说着,他看向了贺州城和陈通,问道:“警察同志,你们想问什么?”
贺州城问道:“3月21号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那晚我忙着接待顾客,后来不小心打翻了酱料,弄脏了我爱人的衣服。她回房换衣服很久,我不放心,就去找她。然后……”纪中和做出努力回想的样子,“然后我进房后,感觉晕乎乎的,身体飘飘然,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再次醒来,发现我被被关在一个密室里,也没人跟我交流。”
“那这期间,你饿了怎么办?”
纪中和失踪十几天,被送回来时,脸色憔悴,但身体机能各方面都是正常的,不像是受过长期虐待的模样。
这也就意味着,这段时间他的饮食是正常的。
一个被绑匪绑在椅子上,都腾不出手脚的人,是怎么解决吃饭问题?
绑匪出现,给他松绑?
如果是这个原因,纪中和必然和绑匪有过接触。
只要他能记住绑匪的特征,警方破案的难度将会大大的降低。
“每次我睡醒了后,食物就已经在我身边了。”
“也就是说绑匪是在你熟睡后进来送吃的?你一点都没感觉到?又或者说,你不想知道,绑架你的人是谁?”
“我当然想知道,所以我好几次假装熟睡,但他没有出现。”
“我看过视频,你是被绑着的,怎么吃饭?”
“我没被绑过,你说的视频我也看过了……说真的,对我来说……有点陌生,地方是那个地方,但……我确实没有被绑过。”
贺州城觉察到了古怪,纪中和的回答处处都透着逻辑问题。倒不是怀疑对方说假话,而是这个绑匪的行为实在难以理解,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求财?那为什么不拿走金子?
寻仇?他能悄无声息的绑走纪中和,也可以悄无声息地杀了他,没必要大费周章将他完好无损地送回来。要知道,这么做,稍有不慎就会被警方抓住。
为情?如果是这个可能,对方大概率会胁迫纪中和与她交易。
思及此,贺州城问道:“纪先生,你有仇家吗?”
纪中和斟酌了良久,才道:“应该……没有。”
贺州城听出了他话中的不确定和犹豫:“也就是说,你有怀疑的对象?”
“正常情况下我是没仇人的,可我是上市公司的实控人,哪怕我做的再好,有人心存不满也是可能的。”
正在记录的陈通摸了摸鼻子。
纪中和含糊其辞的一句话,他就要跑断腿了。
接下来,师父肯定要带着他,把兰圆科技的大股东都问一遍,做好排除法。
贺州城又问道:“你在情感上,和其他女人,有过什么牵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