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云锦书与周妍相顾无言。
方才铃儿听了那崔夫人的话,半晌没有开口,忽然身子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幸而云锦书就站在她旁边,将她一把扶住了。
周妍跳了起来,怒气冲天,指着崔夫人骂道:“你放屁!你们府上要是死了人,怎么连一片白幡都不见?就算是买来的小妾没了,按律法也得将尸首归还家人,你凭什么做主给埋了?”
崔夫人被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往后退了两步:“哎呀你说话便好好说,莫非还想要动手不成?”
她急赤白脸地解释:“我们家老爷是做生意的,最忌讳这些东西,福儿没了,我又是让人做法事,又是在外头摆流水席的,哪有半分对不起她的地方?埋了也是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家里人,难道你们一直不找过来,我还一直将她的尸首停在府里不成?”
“铃儿之前便来过,”云锦书比周妍冷静些,说道,“上次她便来找过小翠,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崔夫人的眼珠转了转,撇清道,“定是下人自作主张将事情瞒下了,我根本就没见过这位姑娘!”
云锦书还要说,被顾雁回拦住了。
“你们先带着铃儿去里间休息。”他说道。
“对对对,”崔夫人连声附和,“来人,快扶那姑娘到里间去!”
旁边那个高个姑娘眼看着就要冲过来打她了,她心里头实在是有些害怕,倒是这两位公子看着还算平静,不如与他们好好谈谈。
左不过是个买来的下人而已,到时候大不了多赔他们些银子,就当做破财免灾了。
周妍气呼呼地瞪了崔夫人一眼,和云锦书一左一右,将铃儿扶到了里间的床上。
云锦书握着铃儿的手,觉得像是握住了一块冰。
两人听不见外头的动静,周妍坐不住了,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那老虔婆一定是故意的!”她骂道,“我一看就知道,她一定是亏心事做多了,所以才心虚,整天念佛的!咱们从外头进来,这府里的人都喜笑颜开的,哪有半分死了人该有的气氛?摆什么流水席……他们根本就没把小翠的死当一回事,又怎么可能为她摆流水席?”
“我觉得小翠的死怕是另有蹊跷。”云锦书说道。
“就该把她抓起来,让官府好好拷问一番!”周妍说道,“还有这府里头的下人,全都抓过去——我就不信没人知道敢说实话!”
云锦书默不作声地低下头看着铃儿,她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连唇都白得吓人。
多少个夜里,她因为想家而偷偷哭泣,又因为想到有了自己的这一份月银,家里人能够活得轻松些,再一次抹干了眼泪,重又高兴了起来。
她那个时候是骄傲的吧,她长大了,可以赚钱了,可以帮爹娘分担了,旁人同爹娘说话的时候,都会羡慕他们有这样一个好女儿。
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因为彩云的贪婪与自私,她的月银根本没有落到她爹娘的手里。
在她充满希望的时候,她的妹妹被卖到了崔家,她的弟弟下落不明,她的爹娘在病痛与困苦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这些,她还在满怀期待地等着自己能出宫的那一日,好与家人团聚。
现在什么都没了,她唯一的妹妹也没有了。
门口传来一声响动,云锦书抬起头,看到顾雁回站在门外,眉眼冷峻。
“走吧,”他说道,“带铃儿去再见她妹妹一面。”
苏景云走进来,从床榻上抱起铃儿,一行人不顾崔夫人在身后的挽留,径直走出了崔府。
铃儿被安置在了马车上,周妍心里头始终憋着一口气,此刻终于忍不住了。
她“蹬蹬蹬”地跑到一旁,拉住两个在不远处玩耍的小孩,对他们说了几句什么,又掏出钱袋,往他们手里倒了不少铜板。
那两个小孩很高兴,很快便跑走了,她这才走了回来。
“你让他们做什么去了?”云锦书问道。
周妍撇撇嘴:“没什么,就是给崔家添添堵罢了。”
她扯着嗓子问苏景云:“就这么走了?你们没问明白小翠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同苏景云说话,苏景云情绪却十分低落。
他摇了摇头:“问不清楚的,那崔夫人翻来覆去一直是那几句话,府里的下人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他们的身契都在崔夫人手里。”
“那就这么算了?”周妍怒道。
“不会这么算了的。”开口的是顾雁回,他站在马车外,身形挺拔,侧过头看着崔府的方向,神情冷漠,“会有人付出代价。”
但无论是什么代价,小翠都活不过来了,云锦书在心里默默说道。
马车再一次缓缓行驶起来,铃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却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默默流着眼泪。
几人出了城,又向前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停在了一处山脚下。
“崔夫人说小翠就葬在这里,”苏景云说道,“但她没有子嗣,又没有亲眷,所以崔家便没有给她立碑。”
云锦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山坡上有几个小小的坟包,有一个前面潦草地摆着几样贡品,应当就是小翠埋着的地方了。
铃儿不知从什么地方生出来的力气,提起裙子朝着山上走去。云锦书想跟过去,被顾雁回拉住了。
他对她摇了摇头:“让她自己待一会儿吧。”
云锦书默默收回了脚步。
周妍也忍不住抹眼泪,旁边苏景云递给周妍一条帕子,周妍接过去,刚想擦泪,发现那条帕子上面绣着浮夸的花纹,又嫌弃地塞回给了他。
白云之下,铃儿瘦小的身影伏倒在那坟前,失声痛哭。
云锦书只觉得一阵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