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 记忆里没怎么见过封禅的阵仗吧!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在大清是没有泰山封禅的,那是因为自宋真宗在后期,对封禅之事有些沉溺, 到处兴建宫观, 很是劳民伤财。自此之后,百姓们一听见封禅就反感。到了明朝, 朱元璋直接取消了泰山封禅, 再不称泰山为‘东岳专天齐仁圣帝’了,罢辍了泰山帝王的封号,改称东岳泰山之神。自此之后, 明清两朝帝王, 再没有过泰山封禅。
不过史书记载,高宗时期的封禅是史中之最。
多大的阵仗呢?文武百官连同各种的仪仗, 以及封禅要用到的各种法物,只这些,那队伍绵延百里都铺排不开。临出发之前,长安城外, 要随行的人员扎营在一起,那真就是星罗棋布的棋盘一般。
这个林雨桐好似不觉得怎么着, 毕竟康熙南巡的阵仗也不小。
叫人觉得真正有规模,且分量重的是:高宗封禅,诸国从驾!
突厥、波斯、天竺、昆仑、倭国、新罗、于阗, 乌苌、百济、高丽、罽宾,各国的皇室使臣, 自带行礼,一路跟随。连着数日, 长安城那么宽阔的路面都被堵塞住了。
而就在临出发的时候,武后提议带六宫内外命妇。甚至把李世民的妃子燕氏给挖出来了,而今人家是太妃,在宫里活着就是了。结果,武后将人请出来了。
武后上表,说想请内外命妇都跟随,且表示,她想率领内外命妇在梁甫祭地。
梁甫是泰山边上一个不高的山,但是古代帝王也经常在这里祭祀山川。现在武后说,只带着我也不合适,不若把女眷都带着吧。
结果武后又说,既然都带着了,那么您去祭天,我去祭地吧!您在泰山上,我就在泰山边的梁甫祭地吧!
天为父,地为母,不能只祭父不祭母呀!
你要说这次就算了,等下次吧!那武后一定会说,“这是顺道的事,再为这个另行一次,少不得要兴师动众的。”
左右权衡一遍,在出发之际,跟皇后为这个起争执好呢?还是叫皇后‘顺道’去梁甫祭奠一点地母好呢?
算了!祭奠地母也是皇后的职责,就这样吧!
史书上的‘亚献’前期筹备工作,就这么在林雨桐面前完成了。
李治要长途跋涉,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太劳累,致使此行又不能成。一切的琐碎事务都是武后亲力亲为。付出了,武后立马就提进一步的要求,来扩大她的影响力。这更像是一场交易,李治不得不答应。
说不清这夫妻俩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林雨桐就这么看着武后在没路的情况下愣是给自己往出踩路,尽管前路是黑的,可这到底是又朝前迈出了一步。
多少人在背后骂武后是狐媚,可这是狐媚的事吗?可也正是因为‘狐媚’的掩护,叫满朝的大臣都没有意识到武后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女人。
站在城阙上,看着绵延百里的队伍远去,林雨桐常松了一口气。
这一步一交锋,哪怕知道最后结果,也不由的叫人捏一把汗。
如今好了,人走了!山中无老虎,猴子可称大王了。
李弘被留下来监国了!不等桐桐说要去温泉宫,李弘就已经安排了:赶紧都送走,送走就不用他来回折腾的还得照看宫里了。东宫与后宫之间相距远着呢。
这凡是去,人就少不了。哪一个不得成百的人伺候,这出城的队伍也是乌泱泱的。
四爷带着人接到大明宫门口,他一路跟李弘一车,说线装书的事。这里面还牵扯到印刷!
其实现在的纸张的制造已经进步很多了,尤其是佛教的兴起,到处都是誊抄佛经的,纸张的制造成本在降低。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多百姓冬天御寒的时候选择穿纸做的衣裳,盖纸被子了。
林雨桐坐在车架上,想的是唐朝诗人的那首写《纸被》的诗,诗中有那么一句:一床明月盖归梦,数尺白云笼冷眠。
在宋人的诗词里,关于纸衣和纸被的描述更多了。
可棉花没传来,丝绸又昂贵,皮毛不是谁都买的起的话,不用这种东西御寒还能怎么办呢?
其实从长安城的大街上看是看不见街面上的商铺的,铺子都在各个坊里。敢对着这样的大路开门的,那一定是高门显贵的人家。
这样的街道,那就是过人的。可这出城的人也不少呀,马车、牛车、骡车,一辆挨着一辆往出走。
香菊就笑道,“都是去曲江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这个时节最爱办诗会……”
林雨桐干脆将竹帘拉开一条缝隙朝外看。结果才一出城,前面的车架就停下来了。
怎么了?林雨桐叫刘德打发人去看。
回复说:是一位郎君认识太子殿下,刚巧遇上了,正跟殿下说话呢。
林雨桐就没管,等车动了,林雨桐就看到路边停着一男和一女扮男装的姑娘躬身站在路边,恭送车架离开。
林雨桐就问刘德,“那是谁家的郎君娘子?”
刘德瞧了一眼,“该是杨思俭杨舍人家的。杨舍人前几年就被太子殿下委以重任,跟上官相公一起修纂书籍。后来上官相公获罪了,而今杨舍人该是还忙着太子殿下的差事呢。”
他家呀!林雨桐的视线从那个男扮女装的姑娘身上扫过,这姑娘正抬头偷看呢,见林雨桐看过去了,赶紧低了头,轻轻的吐了舌头,躲在她哥哥身后了。
杨玉瑶在皇家一行过去之后,轻轻的拽了她哥哥的袖子,低声道,“那第二辆车架里的是安定公主吧?”
是!没敢看。
林雨桐心里却叹气,杨家姑娘就是史书上记载的,在跟太子大婚之前,被贺兰敏之糟蹋了的姑娘。怎么说呢?杨思俭是东宫的属官,且是编书的属官,这跟裴居道家的姑娘是没法比!不说裴居道官居三品,又是掌管京城和皇宫戍卫的武将,就说杨思俭家的教养,跟裴家这种虽不是世家,但十数代公侯勋卫迄今越发繁茂的家族的教养能一样吗?
裴十娘那是能跟自己侃侃而谈,无一处不合适的姑娘。
可杨家的姑娘……是个好姑娘,但却真未必能胜任太子妃。这不是你李弘在选择妻子,而是大唐在选择太子妃。
武后在人选的选择上,并没有错。
而李弘是否又有他的考量呢?到了地方,,“……不知道皇兄有没有见过,我见了之后觉得这小娘子甚好!”
李弘明白这个意思,最近事多,那日聚会就皇妹跟裴十娘接触了,两人也一直没机会说这个事。他站下脚步,看着山下的风景,好半晌才道:“裴家娘子许是真的很好,可是,皇妹呀,若是嫁进门的女子把娘家看的太重,这是福是祸?这自来,外戚有两种。一种是皇后强势,重用娘家人。一种是娘家强势,影响后宫朝局。前者与后者之间,危害是一样大的。”
林雨桐愣了一下:看!人家身为太子,一点也不蠢。
他不喜欢像是武后一般强势的女子,也不喜欢娘家势力太大的女子。换言之,他在储位稳固的情况下,他不觉得武后这种扒拉势力的方式是必要的。
这个话题只能到此打住了,目送李弘下山,这才跟四爷说这个事,“这种矛盾,几乎是不可调和。谁都不觉得自己错了。”
四爷摇头,“太子接受的是正统的儒家教育,刚才在路上,他还说,想追赠颜回为太子少师,曾参为太子少保。”
以儒家的理论去看,武后是他们眼里的好女人吗?不是!
那么李弘用这个视角是看武后,估计心里也别扭的很。一边知道,这是我的母亲。一边又知道,我母亲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
用儒家的理论去读史书,然后拿武后跟史书上那些乱政的女人做对比,好似越比越贴近。
他身为太子,不担心父亲不传位,而是担心母亲太过强势干政!
林雨桐挠头,拉四爷:“走走走!不能想了……”咱也不想夺位登基,别叫谁丢了命就行。还不能叫人好好的过活了?干点啥不好呀,对吧?
咱去看温泉去!
看什么温泉呀?!
看看怎么了?又不是要拉你下去洗。
去那地方叫人误会!四爷没打算在这边常住,送来就行了!君臣有别,进进出出的老见礼,怪麻烦的!再则,趁着夏天才好动工改建屋子,一到冬天就得停工。不抓紧时间不成呀!最多能在山上吃顿饭,完了真得走。改天哪怕再来都行!
桐桐舍不得,但四爷说的对!如今这施工速度,想想都叫人觉得着急。
四爷瞧她情绪不高,就打岔,“弄点吃的吧?你不饿呀!”
有点!她喊香菊:“请几位皇子和太平公主来,就说我要做吃的了,问他们来不来?”
都来!李旦正爱跑的年纪,你说,就蹭蹭蹭的跑来了。乳娘当然得寸步不离的跟着。太平还小,乳娘抱着呢。李显来的稍微慢一些,来的时候就见庖厨送来的鸡鱼。李绩家的孙子弄了不少土过来,“皇姐,这是要做什么?”
“做点你没吃过的。”
用麻叶包了腌渍好的鸡和鱼,放在火堆里烤。李旦还小,最爱玩这个,一个劲的往里面添柴。
都眼看要熟了,还不见李贤来。
林雨桐打发人去问:“怎么不见?是睡了?还是怎么了?”
刘德低声道:“潞王这些日子茹素,不动荤腥了。”
好好的茹素?是因为贺兰美之死了?
林雨桐没言语,叫人取了鸽子蛋、豆腐,全塞到鸡肚子里,等烤出来了,给太平留了一半,她吃素好消化,剩下的全给李贤送去了。
贺兰美之自小长在宫里,一个特别熟悉的人惨死了,他心里过不去吧!
吃了顿饭,四爷真就下山了。林雨桐又叫人熬了山楂给几个送去,再把几个孩子住的地方得巡查一遍,看看妥当不妥当。
太平那边,她叮嘱说:“晚上关窗,不要叫风吹了。”然后又指着寝宫的一圈,“把雄黄撒上,便是温泉池,也少不了有虫儿……”
是!
李旦呢,这是颠簸了一天就真累了,早早的歇下了。林雨桐过去看了,摸了手腕,一切都好!才叮嘱了伺候的,又出来了。
李显还在看书,她没打搅,只叫人盯着,最好能早早的休息。
出来之后,想了想还是去看了李贤,李贤一听,就直接迎出来了,“皇姐来了,叫您操心,弟甚是不安。”
“干嘛这么客气!”林雨桐扫了一眼,屋里的一切都极为素朴,心里就有数了。她先道歉,“也不知道你在为父皇母后祈福茹素,该我不好意思才是。”
李贤愣了一下,笑了一下却没解释茹素的事,只道,“过几日就清明了,城里颇为热闹,蹴鞠、马球,皇姐不去跟李郎君一起瞧瞧?”
“年年都有清明,今年看不了热闹,明年一样看。今年父皇母后都不在,我不放心八弟和太平。”她这么说着,随即就又道,“不过你要是想去,便去瞧瞧就是了。”
“好!回来给皇姐买些市井的玩意。”
客气了说了几句话,这就告辞了。
出去之后,林雨桐心里叹气,李贤还是想去祭奠韩|国夫人吧?
李贤身边的太监宝华低声道,“殿下……您不该去的!”
“别人可不去,我不能不去。”李贤回身,看着灯烛出神,“姨母照顾我长大,若是我忘了,那我成什么人了?”
宝华皱眉,“如此……皇后娘娘怕是该不喜了。”什么事是皇后不知道的?瞒不住!
李贤轻笑了一声,“我不怕母后知道!不喜便不喜吧,便是不去,母后便喜我吗?做事,不能奔着谁的喜好去,得看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便是十恶不赦的的罪犯,都得许人家亲人悼念呢。姨母便是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妥,可照顾我的是姨母,病了一夜一夜守着我的是姨母,这总是没差的!她许是对不住母后,但她——对得住我。”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纸钱飞扬,祭祀的人群如潮,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见了李贤,看见了他跟武敏之一起,在祭奠韩|国夫人。
羌笛杨柳行人,清明时节乱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