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东坐在边上不言语, 想着怎么把这一码事给搪塞过去。反正自己是不会去干这种事的,太混账了些。
结果人家侯爷说,“这么着吧, 你要是一个人不好办,本侯陪你走一趟。”曹东:怎么叫你陪我呀?就是要去,也是我陪你吧。
算了, 不管谁陪谁吧,反正就是去耍无赖, 对吧?
他只能喊书吏来, “去……办一张东山的地契。”
衙门准备一张地契, 真就是眨眼的事, 最后大印一盖,这就好了。
他半好了, 递给侯爷, “您收着。”
“你收着就行了。明早吧,明儿一早我陪大人跑一趟, 这一趟来回得三天,曹大人准备着吧。”
曹东:“……”他想找赵大人拿主意,看看要不要先给太子殿下送个消息去。亦或者,是给朝廷送个信。
叫人一再打听, 说是赵大人走的远了, 肯定是赶不上的。
“那这怎么办?”曹东还是不敢冒险,想着, 我给东宫说一声,这总不算错吧。
赶紧隐晦的写了折子, 就是普通的问安折子。给圣上问安,给皇后问安, 顺带的给太子问安。然后把事情隐晦的在折子里提了一句,以备将来有个万一,好留个后手。
可结果一个时辰之后,折子被送回来了,来人说:“夫人打发小的来问,说是给东宫的折子还需要斟酌吗?”
曹东面色大变:镇北驿站来往的折子都在那位夫人的监控之下。
这说明什么?说明镇北不想叫朝堂知道的消息,朝堂一定不能知道。
他收了折子,请来人稍等,然后将折子誊抄了一份,删除了暗示的两句话,再原模原样的递过去,对方没看,直接转身走了。
曹东这心噗通噗通的跳,他不死心,喊了亲随,“这样,你找师爷写一封家书,里面多写一些关于镇北和侯爷的事,然后找商户捎带上……”
倒是要看看,镇北与外界联系的渠道,到底把控的有多严。
结果这一试,一个半时辰之后,侯府派来的还是同一个人,他说:“大人,夫人说,您不用费心试探了,您若是不相信她的能力,那等您陪侯爷办完事之后,她随时欢迎你与她玩这个游戏。”
曹东看着手里的信,问了一句:“不是在下不信夫人的能力,而是,有些途径是拦也拦不住的。”
“鸽子!”曹东就道,“这信鸽如何防的住?”他这么问了,本没打算对方能回答的。
却不想人家很耿直的告诉他:“没用的!其一,谁养鸽子了,侯府都知道。且养了专门的猎犬,四处巡逻,只要有鸽子的气味,猎狗会狂吠不止;其二,鸽子散出去,外围每间隔固定的距离便有瞭望哨。哨所除了瞭望之外,还要每日里定期放一阵烟,烟里有微量的毒|药,对人无害,但是鸽子敏锐,必是得落下的。岗哨中的人会将鸽子救起来,信息无碍,给鸽子喂了解药放飞了就是了。要是信息有碍,自然就截留住了。”
曹东:“……”竟是能一处处安排的如此的缜密。
这里面或许有遗漏的情况,但只怕当真不多。
当然不多!鸽子便不会再叫飞了,事实上也飞不成了。无碍的信息,会通过其他途径传递出去。而这些,却不用告知谁了。
事实上,毒|烟对鸽子的伤害远比说的严重的多。说实话,这城里能养多少鸽子,只有飞走的,没有回来的。再想运来送进城里,却得登记。
可这些有名有姓的,你们跑出去试试看。或者,你觉得雇佣其他人出去送消息,也欢迎你们试试。
曹东看着对方笃定的样子,他客气的笑了一下,“慢走,不送。”
人一走,曹东就觉得朝廷八成得完蛋。
整个朝廷都跟筛子似得,那都不是漏风,那是没有什么是不漏的。
就这手段,谁来当官心里不惧怕?其实,要是老老实实的做官,做了本分的差事,侯府还真就不多插手。可一旦跟朝廷汇报里不想叫朝廷知道的,侯府转脸就知道了。
他坐在书房,沉默了半晌开始研磨。他得写请求朝廷免税的折子,也得给圣人上另外一道折子,那便是镇北境况的折子。
两份折子写好之后,他喊了随从,“送去侯府。”侯府?
嗯!送去侯府吧。
随从都转身走了,曹东又喊道:“等一下。”说着,就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条陈来,递过去:“一起送去侯府。”
然后折子和条陈就摆在了桐桐的面前,两份折子她看了,没问题,她递回去,“发出去。”
除了折子,还有条陈。打开看了,条陈上是盛城六县的情况,从人口,到田亩,再到水利,又把人口详细的分了出来,有多少成年男丁,壮年占比如何,都有详细的数据。
桐桐将条陈递给尹禛,“这个曹东,果然很机灵。这不,投诚来了。”
尹禛接过去一看,然后沾墨在条陈上批注。洋洋洒洒写了不少,又马上叫人来,“给曹大人送去。”
曹东都睡下了,递上去的条陈又被送回来了。打开一看,这位侯爷密密麻麻的给空地方填满了。他把灯挑亮,细细的往下读。
关于人口,侯爷的意思是:人口在北不在南,应该设法在流落在北狄的百姓回流。只要生存条件好,自会吸引人口前来落户生存。尤其是只要前来,就可给耕地,给房舍,给种子,给农具,且不管是不是奴隶的身份,只要前来,便是良民。关于田亩,侯爷还是坚持:于百姓休养生息。越是贫瘠之地,越是要减免赋税。且提出了因地制宜,耕种虽重要,但是因势利导,圈养牛羊马匹未尝不是个求存之道。
关于水利,侯爷说,不可盲目,需得懂水利之人整体规划,若不然便是浪费人力财力。他提出水利的修建必须有延续性。就是说,百姓如今聚集在此地,良田也集中在一处,那就开挖水渠,这不一定是对的。一定得专人把水渠修建的合理,将来人口增多,田亩扩展,那就能在缘由的水利基础上继续修建。
一条一条,说的清清楚楚。可以说是事无巨细,他条陈上出现的每一点,侯爷都给予了回应。有的没有补充的,侯爷就夸。有的考量不周的,倒没有训斥,只是给你补充。
看了好几遍,曹东将条陈铺在桌面上。然后再将之前在京城中为官圣人批复的折子拿过来比对。
怎么说呢?
圣人批复的折子像是在空里飘,你告诉圣人京城中百姓所用柴皆从西山砍伐,如今西山已经不及早年茂盛了。圣人批复说,将西山列为皇家禁苑。
是!这么做没毛病,这么着几年之后当年就茂盛起来了。如此,西山的泉水品质才能保证,不影响宫里的用水。
可圣人的批复里并没有说,不在西山砍柴的话,百姓能去哪里砍柴。
后来,卖柴的人得去更远的地方砍柴,运到京城之后一担柴贵了一半。
是!谁家都有柴烧,可漫长的冬天怎么过呢?要是阴雨天,砍柴人不能及时供给,又该怎么办呢?弄的呀,连炭都涨价了。炭各家都存着,以备不时之需呀。
他背着手站在床边,抬头看看皎洁的月色,竟是一时心潮起伏的不能安息。
第二天一早再见到骑在马上的少年,他没那么抗拒了。
一路随行,他看着少年在炎炎烈日里赶路,汗水打湿了衣衫,却还是一样先蹲在路边的田边查看情况。
他跟过去,“侯爷看什么?”
“地是好地,肥沃的很。”尹禛拍了拍手,将受伤沾的土拍下来,这才道:“还是旱了,这要是浇的及时,能下一茬秋菜的种子。”
尹禛就抬头看,“这样的天要是能下一场透雨,那真是老天有眼了。”
谁知这话落下没多久,天边便有黑云飘来。一行人紧赶慢赶的,还是淋了透彻。
曹东就看着侯爷一边拧干衣服上的水,一边对着雨幕大笑:“老天有眼,瓜菜半年粮呐。”
“侯爷也知农事?”
尹禛就笑,“在王府长大,老王爷打发时间的,种了一院子菜摆样子呢。多多少少的看了一些农书。看着老王爷种地,那真是轻松,菜地里的菜齐齐整整的,跟列兵布阵似得。可后来,出门求医,见到的却全然不是如此。这才知道民生之艰难,百姓之困苦。到了镇北之后,这境况更是叫人想都不敢想。我大周地域广阔,江南富庶得偏爱最多,被倚重最多。可像是贫瘠之处,我是觉得需得关爱更多,关照更多。”
曹东默默的点头,坐在破庙的屋檐下,真诚的夸了一句:“侯爷心系天下,臣心颇有所感。”
臣?
尹禛只做没听出来,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曹东就说起京城中柴草涨价,碳也跟着涨价的事,“……臣当时心中甚是难过……”
尹禛皱眉,“砍了就得植,这必须得补充进律法里。碳涨价……朝廷该插手呀,平抑炭价才是呀!”
是啊!多简单的道理,可若是有人真的往心上放了,这事不是早办了吗?
“臣又上了两道折子,却再没有批复。”满朝那么多大人,竟是不敢去驳斥圣人,奈何?一个个的,做的大好的文章,却全不知怎么为人臣子的。
尹禛皱眉:“文章写尽太平事,无人俯首看人间。”
曹东鼻子一酸:是!无人俯首看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