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靠在椅背上, “圣人的丧事你们准备怎么办?”
“辍帝位,去尊号。”桐桐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道,“以贼而论, 挫骨扬灰。”
皇后蹭的一下站起来,“你们……要挫骨扬灰?”
“是!都兰府我们势必要拿回来,盐湖在乌斯藏手里意味着什么, 您该知道的。”桐桐看着她,“等都兰府抢回来之后, 我要在都兰府修建陵寝, 为战死的将士, 为戍城的官员, 为无辜丧命的百姓……我要让人永远记得在都兰府曾经发生过什么。我要将他的骨灰撒入陵寝,若是真有灵, 让他去跟那十数万冤魂恕罪。”
丽妃的眼泪滂沱而下, 缓缓的跪在了桐桐面前,“王妃, 我愿出家,等都兰府的陵寝修成之日,便是我归去之时。我要去守陵,一生不出。”
天赐跪在边上, 额头抵在地上, 眼泪不住的往下掉。
桐桐看向两人,“你二人为忠良之后, 身世可怜,所为可悯……然, 祸其国,不该殃其民。令你二人整理都兰府官员、将士、百姓的名单, 能找到多少是多少,以备将来之用。等都兰府抢回来,陵寝之事,依旧交给你们去办。建好之后,留你们守陵,终身不得出。”说着,就问说,“这个处置,你们可满意?”
桐桐看向天赐,“你姓尚,还你尚姓。不管是杜家还是尚家,若是宗族里在别的地方还有旁支,你们可为杜、尚两家过继子嗣,而后上折子给朝廷,朝廷另有恩赏。”
桐桐叫起之后看向皇后,“娘娘,对着九死一生,如此惨烈的幸存者,您觉得死后挫骨扬灰残忍吗?”
皇后缓缓的坐回去,“那么我儿……太子呢?”
“可太子下了旨意了,给你们……”
“重要吗?”桐桐轻笑一声,“您觉得那个所谓的旨意重要吗?自来只有帝王传位的,从未听过太子下旨意还政的。说到底,太子在最后谋的依旧是怎么安顿你们。可是,您想想,事到了如今,我们在乎的是那个吗?”
“辍太子尊位,以亲王之身安葬。”
二公主问说,“那我呢?母后呢?太子妃呢?”
“辍赵氏皇后尊位,赐予道号,囿于女观,享皇室奉养。”桐桐一字一句,不带一丝情感,“辍寿安公主尊号,享宗室女待遇。可侍奉于令慈膝下,也可养育宫中备嫁。”
二公主不可思议的看着桐桐:“我觉得你不用这么假慈假悲,还是赐死更解恨。何必留着我们受罪?”
“求死那是你的事,不杀是我给的恩。”桐桐跟她对视,眼里冷冰冰的如寒潭,“这是我们跟你兄长之间的交易,我履诺了,仅此而已。至于你是死是活,我在乎吗?”
二公主才要说话,丽妃哈哈哈的笑起来,“有件事,我得说一下,省的将来你们又以为是王妃害你们。”她说着就指向二公主,“你……你们……我都下药了!尹继郭为什么这两年看着疯疯癫癫的?那是我每日都在他的饮食里加了东西。而你们……你们每一个,都不能再生孩子了。”
桐桐深吸一口气,看向杜鹃,说天赐:“带她出去吧。”
天赐拉着杜鹃,杜鹃也不挣扎,只看向二公主,“你们的所有的所有……都是用别人的命换来的!我若是你,只会觉得死不足惜,又哪里有脸要这个要那个?”
二公主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人走了。
皇后看向桐桐,“你知道?”
桐桐点头,看着太子妃跟皇后解释,“在您宫里无意中摸到她的脉,这才发现的。之后,排查了一圈,才确定丽妃干的,再细查才发现她是有来历的。”
所以,有没有你们,这丽妃和天赐二人,就能把皇家给害了。
“是!若不是他们为了叫真相大白,若不是为了叫你们受够痛苦,杀你们只是轻而易举的事。仇如同债,债要还,那仇……自是有人报的。”
皇后看桐桐,“你跟我们也是深仇大恨。”
桐桐笑了,看着皇后,“我们无私仇,皇室倾轧,争权夺利,权臣站队,各为其主,都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所以,我们无私仇。我们为的从来都是天下,君无利天下之心,有害天下之行,才招致今日之祸,仅此而已。”
皇后也笑了,笑着笑着便哭了:“懂了!真的懂了。”恨也不说恨的人,才真真是可怕的很。
她起身,抬手摸了摸二公主的头,说桐桐,“你安排地方,二公主……不!没有二公主,只有安君……叫安君跟着我吧。”说着就看向太子妃,“你呢?”
太子妃丈夫新丧,哪里见过这个阵仗?
她不住的摇头,头都不敢抬。
皇后说,“若不然,送你去西南。”西南是周王府的地方,周王妃是你姑姑。西南有许多部族并不讲究女子是否贞洁,你若是去西南,将来说不定……
太子妃不住的摇头,“我……我陪着您吧,我给殿下守孝,我替殿下奉养孝敬您。”
皇后的眼里有失望一闪而过,“罢了!”说完又问桐桐,“可否容我们看着亲人入葬,再行离开。”
当然!请便。
皇后一手女儿,一手儿媳妇,要出去了却停下来看向长公主,目光复杂,“妹妹当真是……叫人意外。”
长公主看皇后,“您只管去吧,静心修行,桐儿不会叫人为难你们的。”
“驸马的事……长公主记恨至今吗?”
“驸马的事,嫂嫂可曾有过歉疚?”长公主苦笑,“这些年,驸马的忌日嫂嫂可记得?您不记得了!不仅不记得了,还有几年偏在那个日子饮宴叫我进宫。嫂嫂,您可知道我当时是何感觉?那个人不是你们不提就该被忘了的。那个人不会因为你们刻意遗忘,他就真的没存在过。你们谁都能忘,可若是连我,连两个孩子都忘了,对他岂不是更残忍?我得叫孩子知道,他们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得让我的儿女长出他们父亲一样的骨头来。这些,在嫂嫂看来,都错了吗?”
“姑母这么说,是将来不入皇家的陵地了吗?”二公主回头看着长公主,这么问了一句。
这是说长公主死后怎么去见故人。
长公主笑了,“死后,我陪驸马回陈家。作为陈家妇,我该像陈家全族赔罪。”说着就看桐桐,“等我死后,不以公主之身下葬,只以陈家妇的身份葬回去。”
桐桐拉了长公主的手,眼圈红了,“舅母,这不是你的错!舅舅不会怪你的,外公他们不会责难你的。”
长公主摇头,只看着桐桐,“答应我!我不求其他,只要这个。”
“好!我应!我应了。”
把安顿的都安顿了,外面的尸首也都被抬走了,该怎么处理自有人去处理。
尹禛抬手,桐桐将手递过去,两只手牵在一起,两人跟谁都没言语,只默默的走出了太庙,而后朝皇陵而去。
皇陵里,先东宫太子的坟茔就在其中,两边陪葬的是太子妃和庶妃。
跟其他的陵寝比起来,这个坟墓是才修建不久的,新是足够新的,但却也并不气派。
两人站在坟茔前,诚心诚意的跪下,而后叩首。
对着已故的人要说什么吗?
没有了!
行礼完,两人起身,彼此都很沉默。
半晌,桐桐才问说:“要迁坟吗吗?”
将他们从这个皇陵里彻底的迁出去。
尹禛摇头,“不用!就叫他留在这里吧。他的存在,本就是一个教训!是非功过,叫后人说吧。”从皇陵出来,两人来了陪陵,陈驸马就葬在这里。
两人跪在陈驸马的灵前久久没有起身,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对于他们来说,意义不同。
桐桐歪着头低声跟躺在里面的人说话,“舅舅,你见到尹继郭了吗?我不会将他葬到皇陵的,他那样的帝王,不配叫你陪着。回头,我把您给的十六支箭供奉起来,您这十六支箭能帮着我们缔造出一个铁打的江山来。您拿命换我们,我们得叫您的名字和我们的王朝缔结在一起,一起留在史册上。”
两人叩首,再叩首,又叩首,这才起身,用袖子开始拂去墓碑上的尘土。
长公主坐在马车里,獾子亲自去护送。本来长公主是要跟驸马说一声的,结果远远的看见这俩孩子跪在那里不起,似有说不完的话。她便轻叹一声,“不去了,调头回吧。”
叫他们说吧,驸马他听到这个消息,看到眼前的这俩孩子,该是欣慰的吧。
两人从陪陵里出来,吕大力牵着马站在外面。两人翻身上马,去了林家的陵地。
此时,尹继恒正在林虎臣夫妇的坟前。
林家有专人打理,坟前干干净净,摆放着贡品。
尹继恒将手里的小木牛递给桐桐,“拿着玩吧,你爹雕刻的痕迹我没动,只是加了一些而已。”
桐桐接了过来,放在手里摩挲。
这里再没有外人了,桐桐攥着这么个小东西,往下一跪,继而嚎啕出声,她以头抵在墓碑之上,满腔的委屈:“……仇报了……可你们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刀疤将脸扭到一边,是啊!仇报了,满腔的恨意宣泄出来了。
可仇人死了,却发现心里空了。
畅快吗?许是有吧。可更多的是一种宣泄不出的东西,好似浑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一般。
这孩子这一哭,当真是戳到人的心上了。
是的!还能哭的!还能哭的。
子女失了父母,哭得;父母失了子女,为何哭不得呢?
刀疤看向二爷,二爷已然是泪流满面。
尹禛跪在桐桐边上,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脊背。她是在她哭自己吗?不是呀,她是替叔父哭的,那些叔父说不出来的话,憋在肚子里不知道该跟谁说的话,她都给说出来了。
他这边拍着桐桐,那边没看尹继恒,话却是对他说的:“叔父,东宫旧人有哪些遇害了,这个名单只能您来拟定。我也想给这些旧人单独设置一个陵园,坟不能迁的,那就葬一件旧物,或是葬他们坟前的一抔土呢?叫他们都守着我父亲吧。陵寝的建造,我和桐桐单独出,不动国库之银。咱们一点一点的修,您来管这个事成吗?那些墓碑,您来雕刻吧。”
桐桐擦了眼泪,是!得找一件事将他绑住,要不然他连活着的欲望都没有了。
尹禛又道:“况且,还有西南呢。您在一日,他们心里安稳一日。”若是当日你欠了大房一条命的话,那就好好活着,庇护他们,直到他们安稳着陆。
尹继恒哭着哭着便笑了,“去吧!别在这里耗着了。我不寻死,容我跟故人说说话。你们就别在这里碍眼了。去吧!放心,我真不寻死。”
桐桐过去,趴在他的膝盖上,“我们的亲人越来越少了……你不能真叫我们活成孤家寡人吧。除了跟您,您说我们还能跟谁再说心里话。便是飞驹子和尹祎,他们又岂能对我们这些遭遇感同身受?况且,他们小,我们大,真有事了,我们不能在他们面前露怯……只有您了!站在我们身后的,只有您了。”
尹继恒揉桐桐的脑袋,“你这个孩子呀……”最硬的是你,最软的也是你,“去吧!叔父说到做到!”
桐桐这才笑了,她想,她得尽快去一趟王府的家庙。
那里住着尹继恒的一妻一妾。
从陵地里出来,两人再不停留,直奔京城。
京城里喧腾的很,但因着陈念恩回来的及时,并没有出多大的乱子。
两人距离城门还远,远远的便有人下来了,紧跟着紧锣密鼓的响起来,正街瞬间便被清理了出来。两人带着人御马直入,走御道直入皇宫。
皇宫大门大开,两边跪着的都是人。
从马上下来,一步一步的跨入皇宫之后,桐桐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特别奇妙的感觉。路还是这条路,人嘛,大差不差还是这么些人,可此刻感觉就是不大一样。高大的皇城城阙,恢弘磅礴的建筑,幽长寂静的宫街,威严雄壮的瑞兽石雕,还有那通往议政殿的九九八十一个台阶……
两人站在台阶下,朝上望着。
尹禛突然问桐桐:“你相信天命所归吗?”
桐桐:“……”我之前并不相信,但是站在这里,“我好像有点信了。”
是啊!有点信了。为什么这么站在这里,就好像理所当然一样。
他一步一步朝上走,她一步一步的紧跟着。
议政殿里,那龙椅就在上面。
尹禛一步一步的上去,却没有去坐那把椅子。
桐桐问:“怎么了?不能坐吗?”
不是!我总觉得:那玩意坐着不舒服,它咬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