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工作者参加杂交水稻鉴定会......”
家里的收音机里正在播报新闻,四爷一边给孩子削木头枪一边听着呢,结果刺啦啦又变成盲音了,扭脸一看,一只小手正拧的欢腾。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他拧,问说:”你找什么?”
”小喇叭......小喇叭......刚能走稳的孩子,撒了手,过来扯爸爸的裤腿,”爸爸找......”
四爷将这小子拎起来,”小喇叭开始广播了......”
远志啪啪啪的拍起手来,就是找小喇叭开始广播了。
”这个爸爸可不行,得找你妈妈来。”说着就朝外看,”妈妈去哪呢?”
桐桐把菜干扒拉了扒拉,箩筐撵着阳光挪了挪,叫继续晒着,这才扬声问了一句。就这么迟了一下下,房间里就探出个小脑袋来,一手扯着门帘,一手扶着门框,小脑袋歪着,冲你展颜一笑:”找......找......小喇叭......”
当妈的能怎么办呢?小喇叭开始广播的时间是固定的,且时长有限,她只能道:”你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然后闭上眼睛,小喇叭马上就开始了。”
远志蹭蹭蹭的过去,坐在靠墙的小板凳上。
桐桐这才用播音腔掐着嗓子说话,”小喇叭开始广播了...小朋友,还记得我们昨天讲了什么故事吗?”
”对!姜太公钓鱼。那我再考考小朋友,姜太公说,王者之国,下一句是什么?”
”真聪明!对,昨天我们说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故事,我们还知道,姜太公在三千年前就说过,王者之国使民富......那我们今天接着讲一个叫金镞的小朋友的故事......小金镞,你在么?”
”好的!我们的金镞小朋友在呢。我想问问,是谁在昨天跟奶奶发脾气,还扬起小巴掌,打了奶奶一下?”
金镞瘪嘴,”奶奶错......”
”奶奶错了?哦!奶奶忘记菜里面放了辣椒,喂我们金镞吃了一口,是不是?”
”是!”
”那我们是不是都会做错事?就像金镞踩碎了奶奶的鸡蛋,拧坏了爸爸的钢笔,摘了妈妈种的花。”
”是!”
”那有人打金镞吗?”
”没有。”
”对!没有。所以,今天我们的故事很简单,只有十个字,我们能记住,对不对?”
”对!”
”好!那我们就说今天的故事,”唯恕则情平,唯俭则用足......”
四爷在里面一刀都没削下去,昨天是王者之国使民富,今天是恕则情平,俭则用足。前者,说的是未来的大势;后者,又落到了小处。这话是说治家的,是说,在家里,只有对家人宽容,才能心态平和,不能争长争短,争多争寡;也只有节俭,日子才真的能富足,这是说不能奢靡过度。
其实,对应的还有两句,那是为官的格言:唯公则生明,唯廉则生威。
今儿是后两句,前两句迟早会教的。
她教孩子的是什么?是进与退的立世之道。
不大功夫,小喇叭广播完了,四爷才撩起帘子出去,将孩子抱起来,”走!跟爸爸出去玩去。”
”妈妈去!”
”好!妈妈去。”
今儿韩翠娥不在,生产大队开会呢,两人不属于东大队的人,自然就不去了。
两人抱着孩子,溜达着往农场去。
秋里了,也已经秋收完了。小麦种下去之后才发芽,远远的看去,嫩绿的一片。
农场里,今年的果木长的不错,有几挂葡萄倒是零星的挂果了,四爷带着桐桐去看,”不好吃......连鸟也不啄......”
桐桐抬手摘了一个,在手上蹭了蹭直接塞嘴里,然后斯哈一声,酸的呀。
金镞的嘴角马上亮晶晶的,有口水分泌。
”也给你尝一个?”
金镞蹭的一下躲了,头不停的摇。
其实从夏天开始,四爷就常不常的带金镞来农场,孩子对这边也不陌生。从这个的怀里到那个的怀里,他呆的可舒服了。
这些人自从被带到这里,不管是住的还是吃的,方方面面的,都改善了太多了。尤其是劳动,栽下树之后除了需要修剪,别的都不用的。间隙里种一些其他作物,随着树木的长大,里面能套种的越来越少了,耕种面积减少,那就是劳动量小了。到了今年秋季,红薯收了之后,里面再没有套种。因为四爷说,明年就能挂果了,为了果子的品质,还是不要种了。
所以,这就歇着了。天气好的时候修建一下树枝就行了。
天不好的时候,四爷就下令,说不许他们到处活动,都写思想汇报去吧,限制他们的自由。
就是歇着嘛。这一年养的,气色都好多了。
四爷几乎每天都来,来了说的都是收音机里的听来的,他没给里面弄个收音机,怕惹事。大事他提炼了,拿来通报一声,局势如何,他们自己判断。
桐桐跟来,多数人都会以为桐桐是去看气象哨的。反正,别人也不来这里,也确实会路过气象哨,她也确实每次都爬上去看一下。
根据最近的新闻,四爷就说,”情况有反复,我觉得是正常的。天亮之前,总有那么一段时间......”
这话其实谁都不敢往深了说的,点到即止,打住就可以了。
老顾抱着金镞掂了掂,问说,”你觉得......之后这大整顿从哪里开始。”
四爷当时笑了笑没言语,可等晚上了,四爷又问桐桐,”你觉得呢?”
什么?
”老顾问的那个问题。”
桐桐沉吟了一瞬,这才道:”教育。”
四爷一下子就笑了,突然就很想夸她长进了。
真的!长进了,史书没白读的感觉。
桐桐发愁的是,”这是机会,且是正途,是必走之路。可问题是,去哪?”有老人有孩子,咱不能把孩子给老人扔下,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京城当然是首选,她知道四爷一直想去。
但是,去京城老人和孩子怎么安顿?短期内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四爷就说,”省城!”真要是考试,那就往省城考。在省城确实更好安顿。
可这考试什么时候会到来呢?
这依旧是个未知数。两人对于公社的事都只是完成任务而已,一点也不出头。
便是云岚,桐桐也与之保持着见面微笑的状态。
云岚是真的谁都不敢得罪了,会议上尽量不发言,没事就在办公室呆着。而张增瑞毕业之后果然没能得到好的安排,青阳公社认为他有问题,原单位也不接收了,只叫继续在青阳公社呆着吧,接收大家的监督,接收组织的调查。
这是真的从省城的大厂里直接发配到公社了,待遇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当时上大学是为了进步的,现在呢?
他几乎保持着每天给桐桐汇报思想的频率,桐桐的态度依旧是很好,他说什么,她都听着。反正就是盯着云岚嘛,说云岚去这个周去县城见了谁谁谁,那个又去县城见了谁谁谁,听着像是去相亲的。
”我觉得是在接头。”
桐桐点头,”回头我会汇报上去,请有关单位调查。”
张增瑞点头哈腰的,出去了。
桐桐有时候想想,自己这德行其实还挺反派的。
冯远站在办公室里,看着这两口子每天按时上下班,他突然发现一点,就是这个小金,好似在慢慢的跟县城的很多关系在疏远,或者说是松绑。
之前关系看着特别亲昵,但现在,好似有人替代了他的角色一样,他不在为了谁的事来回的奔波了。可能谁都没察觉到疏远,可这来往就是在明显变少。
这种情况在七六年的阳历年到来之后,更加明显了。
这一年才一开年,就迎来了一个大悲的消息。
报纸才送来,云岚一下子就撞开了桐桐的办公室,满脸是泪:”今天的广播,还是你来。”
桐桐接了报纸,顿时怔愣住了。
继而眼眶湿润,鼻子发酸,眼泪毫无征兆的下来了。
百姓心中,一根擎天柱塌了。
她坐在话筒前,压不住哽咽之声,播报了这一消息。
四爷默默的合上手里的笔,然后起身,摘下头上的帽子。
因为此时,再无过年的心情。
金镞悄悄的跟妈妈说:”想吃肉肉。”
”不吃肉肉。这三个月都不吃肉肉了。”桐桐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然后久久都没有说话。
可因为桐桐和四爷在这个事上流露出来的神态,叫张增瑞看在眼里,然后他又举报了,县里直接下来了工作组。
高健和冯远两人力争,结果是他们俩被送去学习班学习去了,很戏剧性的,张增瑞主持公社的工作。
他上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喊了云岚,罚她去扫厕所去了。
这个二货,本来他的事不怎么大的,这次之后,只怕是够呛了。
停了工作,那就不工作。
四爷和桐桐哪里也不去,就在家带孩子,看书。
大门紧闭,谁也不见。
金中州不知道在哪里喝了酒,又听说了四爷和桐桐的事,然后觉得两人不对了,不听上面的政策,大晚上的,站在大门口隔着门训斥了四爷一个小时。
韩翠娥忍了一个小时,然后拉开门:”明儿吧,去公社离婚。”
是的!两人一直没有离婚。当年没结婚的手续,但确实存在婚姻关系。韩翠娥不提,只是这么分开了,是为了不叫人非议的。
结果呢,这孩子你来了这么一下。
韩翠娥就说,”谁也别连累谁,还是离了好。”
于是,第二天,两人在公社开了证明,去公社离婚去了。
公社的人跟四爷和桐桐更亲近,家事他们都知道。
离婚是吧?离!马上就办。
于是,表格一填,章子一盖,存续了近二十年的婚姻关系,在这一刻总算是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