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4、岁月流年(101)一更岁月流年(101)一九八...

宝林寺是在城里的一座寺庙, 距离皇城也不远。

林雨桐皱眉,“卢七怎么在这里?”

五公主低声道:“卢家获罪,原来的宅子并没有抄没, 只是被卖了。卢家族人众多,宅子卖了之后,每一房也并没有得了多少。卢七这一房得来的银两在内城置办了小宅子之后,所剩就不多了。幸而他以前常来宝林寺,香火银钱给的颇足!而今,在寺里抄经,赚几个养家的银子罢了。”

没等林雨桐说话, 远远看见一身青衣的卢七郎过来了。美人就是美人,去了华服, 依旧是美人。

他看见桐桐也来了,脚下并不乱, 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然后对着两人见礼。

林雨桐指了指边上的位置, “坐吧。”

卢七郎坐了过去, “殿下,郡主。”

规规矩矩的, 不见当日冒出来的那股子自傲了。

五公主给他倒了一杯茶, “你说要见我,是有事。说吧, 不用避讳郡主!”

卢七郎看向五公主,“殿下, 在下那日是碰上五公主,所以才向你求助的。其实, 在碰上五公主之前,在下曾去过忠勇伯府,原本是想找韩世子的,但是韩世子并不在府里,我给留了话,但是迄今没见回复,我想着,怕是韩世子一直没回韩家。中间我又去了监狱,还是想找韩世子。不过怕是韩世子以为我是要求情或是其他……便避而不见。我也想去忠勤伯府找郡主,但是……京城中早前流言纷纷,而今,在下落魄了,却急于找郡主,怕是对郡主的名声更有妨碍……刚巧,这又遇上五公主了,才不得不跟您求救。”

嗯!五公主点头,“我没多想,你说事便是了。”

卢七郎起身,而后缓缓的跪下,“殿下,卢七郎今日是来求救的。”

“卢七郎七尺男儿,若是与人有争执不能自己解决,那也活该受难。若是为此求助,我卢七郎成了什么了?”他看向林雨桐,“郡主可还记得杜十一娘?”

“有人在买世家出身的女郎君……以供其取乐所用,杜十一娘声名在外……因她兄长不肯卖她,被人打断了双腿,她怕给家里惹下祸患,而今已然出家,就在城内的梅花庵!”

什么?林雨桐啪的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你这人……絮絮叨叨的这半日工夫,这种事,你直言便是了!”说着,就拉了五公主起身,一边往出走一边说卢七郎:“这样的事,一发现就该去找衙门。事关世家,正是敏感之时,衙门不会视而不见!圣人提拔了世家出身未曾沾染事端的官员,内阁之中尚有世家旁支出身之人,便是找他们,他们也不会不管。你可倒是好,怎么这么磨叽呀!你找韩世子,给监狱那边留言直说事情,他早管了。你上门找我不方便,让个陌生人给投递个帖子,送不到吗?从不知你卢七郎办事这般的啰嗦!”

卢七郎红了脸,“卢家跟别家不同,怕惹了忌讳……”五公主看他:“你当皇家是何等样人家?”

两人出了寺庙,都不坐马车了。林雨桐牵马,带了青芽和刘云,她说五公主,“你带着卢七郎去官府,我去梅花庵看看杜十一娘。”

说着话,翻身就上了马,催马就走。

五公主应承着,一边上马一边喊伺候的宫人:“给卢七郎一匹马,去京城府衙。”说着就催卢七郎,“你倒是快点呀!”

卢七郎左右看看,上马没有马凳,也没有人登,五公主带着人都跑远了,他才跟上去。五公主路上问说,“知道是什么人在干这买卖吗?”

“多是大商户!”五公主皱眉,却再不言语。

这种事能怎么说?刘云叹气:“这便是人性之恶了。”林雨桐点头,谁说不是了!糟践以前比他们尊贵的人,心理便满足了,猪狗不如的东西。

前面便是梅花庵,一个很有名的庵堂,在京城中很有些名声。她下了马,直言自己要见杜十一娘。

小尼姑在前面带路,另有尼姑给主持去送信了。

林雨桐没等主持,只快步往里面去。在庵堂角落里一个小小的院落里,见到了一身灰衣的杜十一娘。

以前如金玉一般的姑娘,而今消瘦又憔悴。

看到进来的是林雨桐,她站起身来,行了一礼之后便沉默着。

桐桐打量了一下静室,无炭火,冷如冰窖。她皱眉,“遇到这样的事,为何不求救?”

“杜家……杜微均谋逆,死了。但是杜微铭活着呢!虽然罢官,但也准其回老家!杜家族内,亲近之人无当官的,但是,像是杜微铭这样的人,他的故交和朋友不少,庇护不得你们吗?”

杜十一娘摇头,“夫妻都只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呢。更遑论本就内部矛盾颇多的家族……郡主能来……小女很感激。”

林雨桐不在问其他,只问说,“知道是谁动了这龌龊的心思吗?”

杜十一娘点头,“以前的茶社,史家获罪了。”

嗯!只要有牵扯,自然就攀扯上了。然后呢?

“是西南来的商家,姓常。常家从户部买到了逆产,重新开了营生……不知道采买世家女所为何来,但就我所知,是他们家在买人。”

林雨桐一听便起身,“你在庵堂暂时呆着吧!”说着就往出走,一出来见主持在外面候着,叮嘱道:“好生照看,她是一桩案子的证人,若是哪里出了意外了,定不轻饶。”

青芽取出银锭子递给对方,这才跟着主子直接出去了。

出来之后刘云低声道:“杜家有几个老妾在梅花庵里出家了,人家才肯收容的。”

嗯!林雨桐直接上门,直奔茶社。

茶社的掌柜的也换人了,一见这气势汹汹的阵仗吓了一跳:“贵人见谅,铺子还没重新开张……”

“你们东家呢?”

在!在呢!

“叫出来。”林雨桐坐在正堂,看着掌柜的,“快些,少些废话。”

掌柜的赶紧叫小厮去喊人了。

不大功夫,一个四十来岁清瘦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郡主殿下,您看,咱这还没营业。”

林雨桐起身:“你叫什么?”

常计!小人姓常名计。

“听闻你在买人呀?”

常计面色一变,赶紧道:“小人……小人……是在买人,这营生做起来,是得些人。”

“专挑世家女子?”

常计头上的汗都下来了,“……世家女子……这是做生意的噱头。”

“人家不卖,你们便将人的双腿打断了?”

“小人冤枉,是他骑马从马上摔下来,实不是打断的!”

“那就是你真的买人了!”桐桐哼笑一声:“大陈开国,对买卖人口是有规定的……”

常计头上的汗就下来了,才要说话,就见官府将茶馆围了,府衙来人了。

那桐桐就不管了,这不是她的职责。

出来的时候,她低声吩咐刘云:“叫陈管事盯着这个常家,看他们买人到底是要干什么。”

是!

骑马在回宫的时候,五公主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了。卢七郎站在边上,正跟五公主说话。

桐桐一回来,五公主就笑:“怎么样?杜十一娘好着没?”

“在庵堂暂时无事。”桐桐从马上下来,将缰绳扔给青芽,得跟五公主进宫门了。

卢七郎深深的一揖:“谢二位殿下。”

桐桐摆摆手,跟五公主往回走。

卢七郎能听见这位郡主的声音,她在说:“一个茶商而已,好大的胆子。这件事就是得往大的闹,闹到人尽皆知了,便也知道有些事不能过分。人跌入尘埃,却不是能任意践踏的。”

卢七郎猛的抬起头来,朝那道背影看过去。

“人跌入尘埃,却不是能任意践踏的!人跌入尘埃,却不是能任意践踏的。”

卢七郎将自己的头高高的抬起,站立了良久,直到双脚麻木了,老仆大着胆子来催了,他才转身往回走。

小小的门脸,小小的院落。

一进门,边上的门房住着老仆夫妻。穿过照壁,是个小小的天井。他穿过天井进了正堂,能听见父亲沉沉的咳嗽声和母亲低低的言语声。

他站在正堂里,朝东次间走了两步,“父亲,母亲,儿回来了。”

母亲忙道:“快进来!”

里面的炕上,是面色苍白的父亲。炕沿上坐着个一身粗衣的女子,这便是母亲。

母亲脸上还挂着面巾,他忙问:“脸上的疖廯还没好吗?您让儿看一眼,回头去找大夫开一味药!”

卢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面巾摘了下来了。

卢七郎看见那脸,一瞬间便白了面色,“阿娘……你的脸……”

卢母摸了摸脸:“是不是挺吓人的?”

“是谁?”是谁划破了您的脸?

卢母笑了笑,“阿娘嫁给你爹,在高门大户之中,这容貌无碍!可若是蓬门荜户,这般的容貌是祸不是福!这是娘自己划的,你父亲提前并不知道。”

炕上的男人靠在枕头上,怜惜的看向女子,眼里便有了湿意,“委屈你了。”

卢母摇了摇头,然后起身,“我去盛饭,你们爷俩说话。”

卢七郎将身上的棉披风解下来披在母亲的身上,“外面风大,阿娘别着凉了。”

嗳!

卢母抬脚出去了,卢七郎这才坐到父亲身边,“父亲,药吃了吗?”

吃了!卢方行将怀里的汤婆子给儿子,这才道:“这天寒地冻的,今年就先在城里这么过活吧!等到来年天暖了,将城里的房舍卖了,去城外哪个郊县买个小庄子,有田有地,教几个蒙童,咱的日子也就能过了。要不是我身子拖累,无法远行,其实还是该回老家的。”

卢七郎沉默了良久,这才道:“父亲,听闻朝廷要选吏……”

什么?

“三代不能为官,但吏却不禁!”卢七郎看着父亲,“儿子……不想躲起来,每日里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不管是官还是吏,儿总得站在人前,去做一份差事。有一个身份,庇护您和娘亲安生的过后半辈子。儿也想有个稳当的差事,赚一份养家糊口的银钱……总抱着世家的身份不撒手,觉得高高在上,可别人还是一样的能把你踩在脚底下。爹爹,唾面自干,咬牙撑过去了,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吏是下等也罢,不入流也罢……儿不在乎!儿要是敢站出来,做这个差事……那世人就知道儿是什么样的人!儿干的了别人干不了的事,那谁要是想欺负咱,他是不是得抻着点……好叫人知道,咱便是没有那高高在上的身份了,咱也是不好惹的人呢!”

卢方行脸上终是带出几分笑意来,“为父以前常告诉你说,居上位不得骄,你总说你听进去了。可其实呢,你一直没听进去!你是卢七郎,你以为的不骄,不算是真的不骄。为父常忧心,说我儿这般的性情,几时能长大。可而今,果然长大了。可见,祸福相依的话再对没有了。卢家在,我儿便是尊贵,也不过是被家族送去给哪个女郎君,联姻去了。而今,卢家不在了,我儿懂事了。虽不懂‘居上位而不骄’,但能懂‘在下位而不卑’,为父其心甚慰。”

卢七郎这才笑了,双目灼灼:“那儿明儿便去报名去了。”

嗯!去吧。

吃饭的时候,是一锅的粟米,一碟子的咸菜,卢七郎看着父母吃的香甜,心里难免酸涩。每日能有粟米咸菜吃,这是自己能给父母提供的饭食。

吃了饭食,他去屏风那边的窄炕去睡了。

天太冷了,家里烧不起那么些炭火,就这么凑活着住着呢。

晚上很晚了,还能听见父亲压抑的咳嗽声和母亲又起身给父亲倒热水的声音。

母亲声音低低的,“这药怕是不成,年份不对,没以前的好用。”

父亲回了一句:“一样的,喝不出差别。不过是见了冷风,缓些时日就好了。”

母亲没再言语,好似添了炭火,又上了炕去了。

卢七郎都快睡着了,听见母亲又说:“……去做吏……怕是人家要奚落七郎的……”

父亲的咳嗽声又起了,“……太|祖与别个帝王不同……而今的皇帝推崇太|祖……这不仅是慈悲,胸怀……还得要务实!七郎……必是要受奚落,可不从屈辱里过一回,他长不大!但只要撑过去了……会有一翻作为的。只要踏实,扎实,本分的干好一件差事……便是吏亦能出人头地。太|祖开国那几年……册封了不少有争议的人。当时家里的家主怎么说的?他们很是不认同,但我却觉得好。像是一个专做农事的人,叫韩鄂的,他写了一部农书,太|祖读到了,便叫他做了司农的官儿,还赏了一个子爵的爵位,这家人乃寒门出身,在京城颇为低调。还有一个叫毛文锡的,他著了一部书,叫做《茶谱》,也给了子爵,叫在工部做了员外郎。还有几个写诗词的,也被破格提拔放在了书院,拿着朝廷七品的俸禄……可见,擅其一科,只要做扎实了,有成就了,朝廷便会看重。这要比整日里谈诗论词更重要。而吏便重在做实务……七郎若就一门钻进去,进,可有一番作为,退,可安身立命养家糊口……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官吏得来的俸禄银子,跟账房先生得来的薪资,只有多寡之分,并无高低之别。”

女子柔柔的‘嗯’了一声,依偎在男人身边,“以后七郎回来……不问他的差事,只夸孩子便好。”

对!只夸便好!

那边的声音渐不可闻,卢七郎觉得面颊冰凉,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下来,湿了面颊,也湿了枕头。

第二日早早起来,母亲亲自捧了热的粟米糕,“吃的饱饱的,早早回来。”

嗳!

卢七郎出门了,往六部衙门而去。

礼部正在招收书吏,他想去试试。

结果到了衙门口了,看见正在张贴告示,朝廷要招录契丹译吏。

边上还有两个七八品的官在商量呢,“只贴这里不行,得去各个行市里贴……”

“得叫差役过去!这得看商行里谁家常跑契丹的伙计能说契丹话,又想找个差事……要不然上哪找这样的人去……”

卢七郎听懂了,朝廷有译官还不行,还需要译吏。

当然!韩嗣源在那边叮嘱六皇子,“落在纸面上的东西,译官可以。可要是带出去,在那边能生活三五个月,能张口说话,且能听得懂当地的语言,非得所带人员,至少一半以上能懂契丹话。”这些人还得处理杂事,那就只能找译吏!其实就是召伙计。

六皇子表示听懂了,一边应承着一边往出送韩嗣源,“这次大皇兄去,也不知道排到我得什么时候……”

正说着呢,一出门就看见在门口正看告示的卢七郎。

卢七郎愣了一下,给两人见礼,问说:“敢问六殿下,韩世子,在下能否应征。”

韩嗣源认真的看他:“这是译吏!”

“在下知道!”卢七郎再拱手,“在下通契丹文、西域各部落文字,甚至于交趾语……能否应征译吏?”

韩嗣源点头,“可!”他指了指六皇子,“六殿下负责此事,详情你与他谈。”

多谢!

韩嗣源客气的点头,而后朝六皇子摆手,转脸骑马走了。

六皇子扭脸看卢七郎,朝他招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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