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49)
要过年了, 能歇歇吗?
腊月二十六了呀,差不多得了!
各个衙门被通知了,需要面君的, 延后一日。
喜大普奔, 皇上终于要歇歇了,咱能不能给上官请假, 歇一天, 就歇一天就行!现在啥也不想,就想回去在烧的热乎乎的炕上蒙着被子睡一大晌。就这点心愿,成吗?
一个个的竖着耳朵, 等着内侍走了, 他们还要抢着请假去呢。结果呢,内侍急匆匆的往兵部去了。这大家的心又提起来了, 这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是啊!怕是要出事了。
有那善于交际的就急着去打听去了,一打听才知道,皇上和皇后要出宫,去城防营瞧瞧去。过节呢, 得去军中瞧瞧。
众人:“……”完了,又有的忙了!这到军中能只看看吗?必然不是呀!皇上要给恩赏的。这一恩赏, 这得多出多少事来。
有些人嘀咕,说皇上也不怕冷。
能不怕冷吗?冷的吼吼的,但是该去还得去呀!
两人骑马,带锦衣卫和兵部的官员, 这就能去了。
这事打了兵部一个措手不及,因为军中大多存在吃空饷的情况。这么一去, 只要知兵事的人一看大营就大致能推测出真正的人数来。
四爷没有苛责,在城防营里转了一圈, 条件确实是堪忧。
按说,城防营从来没有短过饷银,可情况却如此糟糕。老旧潮湿的房舍,铺着稻草,盖着结成疙瘩的破烂被子。身上的军装在这样的天气里御寒效果奇差。
林雨桐看向一个十四五岁还留着鼻涕的小兵,“你来城防营多久了。”
“今……今年才来……”
身上的衣服明显不合身,“这衣服不是你的?”
“我爹病死了,我来了……”
话没说话,边上的主将就呵斥,“这是娘娘,‘我’什么‘我’……”
这孩子抖了一下,林雨桐朝那主将摆手,“别吓他!叫将士穿不暖,是我和皇上的过失,训他做什么?”
主将就道:“皇上,娘娘,而今比之前好多了。饭食基本能保证一天两顿。”
一天两顿,怕是只能一顿是干饭呢!
在军中大致走了一遍,两人跟主将往出走。四爷就问主将,“按照军中的伙食,一人一天吃多少,能吃个七八分饱。”
主将咬牙,“半斤!”
十六两算一斤,半斤就是八两。
“主粮八两,搭上其他的菜蔬,一天能有七八分饱吗?”
能!只要能给每人一天供给八两主食,那咱就一定不算是太饿。
四爷重重的拍在对方的手臂上,“明年一开春,就先忙此事。争取在夏粮下来之时,能叫咱们达到这个标准,军中按照八两的标准施行!至于穿的,赶在明年入冬之前,争取换装。”
这是四爷给将士的承诺!言出就得践行的。
一个人一天八两的主食,这就把推广农作物的事,进一步提上了日程。
从军中出来,四爷就跟汪可受一路走着一路说话,“得叫将士吃饱饭,还是得有粮食。这个粮食又不能从百姓的嘴里挤出来,怎么办?”他说着就看汪可受,“说起来,您真不是外人。有件事,我和三娘真得把事情托付给您和岳父去办。”
汪可受年纪大了,路走的也慢。如今这身体,是经过桐桐给的丸药调理过的,之后还得慢慢调理。但有些事,还就得他们去做。
汪可受忙道:“皇上,您有差遣,这是为臣的本分。”
这就太客气了!
四爷低声道:“各地藩王这一撤,最多的就是土地。这土地,大部分是要返还给百姓的,让其纳税十年,土地归他们。这是一部分粮食的来源。但这一部分呢,主要用于朝廷的运行。官员要吃饭,对吧!”
“另一部分呢,咱得鼓励军垦。军垦的作用呢,一是安置当地驻军的家属,二是种植军粮。自给自足一部分,剩下的由朝廷出钱购买,全部充做粮饷。”
林雨桐低声道,“除了驻军的家属,还有退伍老卒,伤残将士,都有一个去处。这地方,军中需得派人管理,但民政也需一套班子。凡是军垦不受当地管辖,直属兵部。这里面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新作物推广,这需要过程。下死命令,百姓未必肯听。这不是强行下旨意就可以的。但是若是军垦,就可以!以军中的一套管理,该修水渠就修水渠,该防冻防霜就能令下而执行。叔外祖,这是不得已的情况下的临时之策。只要军垦一两年之内,新作物见效了,这就不用人再去推,百姓们主动的就会调整了。”
那又为何得我和你父亲去做?
林雨桐沉默了一下这才道:“因为您的先生我家的先祖李贽他老人家,认为男女是平等的。”
什么?
林雨桐搀扶了对方的胳膊,“如今天灾人祸,人口是个大问题。再加上募兵,很多青壮年都上了战场了,那您说,只说开荒开荒,谁来开荒,地谁来种?棉谁来织?若是能耕种的女子,在军垦,拿的俸禄跟男子一样多,那会如何?另外,能做军装军鞋的,计件算钱。如此,可保证调动天下一切能调动起来的劳力!在人口不能短期内多起来的情况下,此法难道不可?”这提升的是有效的人口!
“是!”林雨桐笑道,“为什么来军营这地方,皇上都带着我!为什么很多事情里,我都在掺和。这其实是皇上想释放一个信号,那就是自此之后,鼓励女子走出家门。这事交给谁去做,都不成!您呢,听我这么一提,没反驳,乐意听我把话说完。可我这话,去跟朝中任何一大人提,都不成!只怕今儿一说,明儿弹劾我的奏折就得送到御书房,后儿就能跪在乾清宫门口,大后儿禁闭室得关进去一大批!可现在呢,宫里的禁闭室关着藩王呢,真没地关他们,咱也没时间跟他们扯皮了!因此,需得有一拨新人去执行这件事。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皇上启用了东林党,却始终对先祖的子弟没有提拔使用的原因。”
汪可受愣了一下,这其实是保持了他们的独立性。只要这件事做好了,这些人里估计真能有人封侯拜相。
四爷这才笑,“三娘把话就说尽了,我也不言语了!过了年吧!过了年,等各地藩王的土地统计出来了,这一班人马就得到位。因此,得忙起来了。”
大年下的,这是不能歇了。老师的弟子,现在还在朝中的也就那么三五个人。大家一起打发人去联络,便是抓紧,只要能在正月底把框架搭起来就不错了。
汪可受只能领命:“臣……遵旨!”
跟汪可受说好了,还得去跟林宝文说的呀!
两人在下半晌的时候偷摸的去了林家,林瑜吓了一跳,“你这也太任性了。”
林雨桐哈哈就笑,“得搬过来我还没回来过呢,姨娘呢?二姐呢?”
林瑜还没说话了,林宝文就道:“你先来书房,你们姐俩有话以后再说……”
嘚!先去书房吧。
书房挺暖和的,那位秋山先生也在。
一见两人,秋山先生就起身了,“皇上,娘娘……”
四爷拦了对方行礼,先坐了。
桐桐发现林宝文看她那目光跟刀似得,嗖嗖嗖的刮过来。她蹭的一下跟四爷坐到上首去了:咱是娘娘,训斥需谨慎。
林宝文轻哼了一声,林瑜亲自给倒了茶,低声道:“这些日子,家里甚是热闹。有人上门要联姻,有人带着闺女要送妾,有人带着金银财宝地契要投效,这都是要巴结的人,这样的人好打发。只是有上门来骂人的……”
骂什么?
骂咱们家教女儿没教好,后宫干涉外事,好些个大儒呀,都能把门给堵了。
林宝文瞪她,“你爹没有舌战群儒的能耐……”
那是您谦虚!您没想真胜了这些人,叫这些人更恨我!
林宝文白了她一眼,说好话也没用!这事你处理的欠妥当!参与的方式有很多,但你选了最蠢的方式。马皇后当年管的少了吗?其实也没有。但人家知道转圜,劝谏帝王的角度不同,所以,人家才人人称颂。许皇后管的少了吗?也没有!但那是在什么境况之下呢?当然了,你也会说如今境况也不好,但此不好非彼不好!你这么直接了当,上上下下看不过眼的人多了!也就是如今忙着呢,且等着吧,等来年,看看只弹劾你的折子得有多少。
林雨桐叹气,“爹,我们自来也没盼着将来能有什么好名声。我们动了藩王的土地,接下来,该动谁的土地呢?官僚地主!这些人可都是读书人。读书人一张嘴能有好话吗?”
雍正帝的名声是怎么坏的?不就是这么坏的吗?
而今其实也是一样的,再做这些之前,也能预料到,死后怕也是骂名滚滚呀!
可怕骂就不做了吗?
林雨桐就笑,“早前,爹还问我说,君有错,臣能因畏死就不谏了吗?今儿也是这个话,民有难,为君者能因怕名声受污就不敢做了吗?”
李宝文嘴角翕动,你若不是我女儿,我自是赞你之德。可你是我女儿,我得先担心你!
这边他还没有说话呢,那边秋山先生直直的跪在四爷面前,“今儿娘娘一番话,说的草民无地自容。这些日子,草民一直在默默的观察皇上的一举一动。说实话,草民不是不想为皇上尽忠,实在是在皇上的身边,草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草民所思所想,未必能比的上君上……草民就在想,草民能做点什么呢?近些日子,才有些想头,可心里到底是有些顾虑……今儿听了娘娘的话,草民斗胆一求。”
先生请讲。
“草民想去辽东!”
嗯?
“草民想去关外!”
四爷的表情微微僵硬了一下:“你说……你要去哪儿?”
“关外!”秋山先生抬起头来,低声道,“皇上,您需要一颗埋在后金的钉子……”
林雨桐的表情多少有点耐人寻味,戏谑的看了四爷一眼。这人要埋伏在你家老祖宗身边,这个事,你说咋办?
不得不说,这人点在要害的地方了。爱新觉罗家了解大明朝廷吗?
了解!
太了解了!人家了解的途径有很多,像是收买官员、收买军中将领,跟商人往来获取情报等等等等,甚至于京城有什么动向,怕是对方稍后一点时间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可自家对那边之所以不着急派人做这事,那也是因为四爷和自己对那边熟悉。
熟悉那边的每个人,发生过的每件事!但是,这是之前。如今换了自己和四爷上来了,那么事情就变的不一样了。自家不一样了,对方自然就会跟着调整。所以,四爷和自己所知道的,只能具有参考意义,不再具备更多的价值了。
若是如此,是否需要那么一批人手,深入进去,打探情报呢?
需要!
但是吧,这事做起来,心里还是有障碍的!
很多计策,咱都没法用的。
林雨桐有好几次都想提,四爷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想干嘛。然后不是假装睡着了,就是假装没听见,尿遁了。
而今有那么一个人,跪在面前,说:您放心,奸细这个活儿,我给您干了。人家捧着一颗忠心来了,咱能不接着吗?
四爷这会子那个难啊!但还是理智的道:“先生请起!”
亲自把这个憋着劲要算计他老祖宗的人扶起来了。
四爷还挣扎着问:“……先生这年岁,朕不大放心。再则,老家先生还有一家老小呢!”年岁这么大了,拖家带口的,不合适!这个提议是不是可以暂时搁置一下。
谁知道这位先生直接道:“皇上,草民会将儿子留在林家……”
啊?
“草民今生只一妻一子二女!”这人说着就笑了,“草民带着妻子和女儿一起去关外,儿子留在林家,聘林家二娘为妻。草民从老家出来之后,会让儿子假装病了,而后‘病逝’,草民带着妻女就上路去关外了。草民那儿子,就只说是林公的学生,寒门出身,随便编的身世,‘入赘’林家便是了!”
这是说,留一子,这边放心。
带着妻女投奔,那边安心。
四爷:“………………”你算计我家先人的心可够实诚呢!
林雨桐叹气,就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先生不必如此,若真留一子,这便是质子了!这叫我们情何以堪!先生,您深入敌国,一腔赤诚,我们若是疑你,也就不配你这一腔情义了。”
四爷:“………………”够了啊!没完了是吧!一口一个敌国的,林雨桐你就说你想干嘛?还有这个什么叫石羊的秋山先生,朕谢你的一腔情义了!谢你全家的一腔情义!
混账玩意!看什么看!说的人里就有你——林雨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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