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维纳尔看着船上的灯火,静默良久。
海风吹拂,她身上的衣服滴着水,冷意就这样贴着皮肤传来,刺痛着骨髓。
塔维纳尔隐藏在衣袖下的手臂上,原本光洁的皮肤上浮现淡蓝色纹路,微微亮起,衣服上的水元素被全数剥离,落回海中。
塔维纳尔轻轻踩了踩脚下海兽的透明皮肤,嘴唇开合,轻微的,犹如隔着厚厚屏障的话语声在小范围内响起,那是人类的耳朵所无法捕捉到的频率。
不过很显然脚下的海兽是听懂了的。
它晃动着触须,绕开船只,就这样在海面上露出一点透明无色的头顶,搭载着塔维纳尔,向至冬国的方向游回去。
客船上的人看着海洋上与潜伏深海的海怪一同离开,大多是只是惊叹,只有少数心绪复杂。
达达利亚望着海面上远去的塔维纳尔,她逐渐遥远的背影在皎洁的月光下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而踩在她脚下的,那头与深渊联系颇深的巨大海兽,明明携带着诡异扭曲,让人陷入疯狂的力量,却在塔维纳尔的面前温顺得就像是遇到了天敌,或者说,主宰。
那种发自内心的畏惧,谨小慎微的动作,就像是犯了错的宠物狗看见主人阴鸷的脸色后,小心的晃着尾巴讨好,弱小又可怜。
这个想象在达达利亚的脑中出现,他都忍不住对自己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荒唐,那样的巨大魔物居然会给他可怜的感觉,他果然是疯了吗。
不过,这样看来,塔维纳尔身上的谜团还真是越来越大了。
能够不受到那巨大海兽的精神影响,仅凭这一点,她就已经脱离凡人的层次。
就连达达利亚自己,也是在曾经直视过一次深渊后,才获得了这种抗性。
达达利亚按压着自己的鼻梁,在海中时,他就能感觉到塔维纳尔与那海兽有种类似的特质。
他当时贴着冰柱一路潜游下去都没太大问题。
却只是在看了塔维纳尔一眼、听到了她的声音后,整个就直接陷入了那种灵魂离体般的状态。
那是一种远比他在深渊所见更加诡奇的力量,看来塔维纳尔能如此轻易压制海兽,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在。
女皇陛下直接任命的巡查官,还真是各种意义上的不容小觑。
……
塔维纳尔神情淡漠的站在海兽的头上,脚下的透明皮肉质地柔软,就像是踩在一个大型蘑菇上。
透明的细小绒毛增加了鞋底的摩擦力,即便时不时有海水浸过脚面,她也牢牢站立着。
风带起她两鬓的发丝,银白长发在身后轻巧飘动,其间不断的有细小的白色符文显现出来,又被银白发丝压下去。
塔维纳尔凝望着远处的大路,遥远而不真切的记忆仍旧在脑海中盘旋,侵染着她的心灵。
那是一段比古老更加古老的岁月,漫长到难以用时间二字来衡量,从最初的一头延伸到最末的终焉。
她从起点的开始一路走到最末。
她还记得。
无数的毁灭与新生,无数次的见证,无数次的回归。
在永恒循环的历史中,记忆中,自己在寻求一个新的可能性。
于是,她,不,是祂。
太古永生者,超越时间的影子,人智所难以理解之物。
祂来到这里,来到提瓦特。
“这样下去,我可真要失去真实自我了。”
塔维纳尔看着那片冰雪覆盖的大陆,声音飘忽。
“又或许,我所认为的真实自我也只是一段刻印的历史剪影而已。”
她忽然就笑了。
这声轻笑所隐含的情绪远不是单一词汇所能囊括,脚下的巨大海兽腕足抽打在水面上,掀起一片水花。
“你倒是无忧无虑。”塔维纳尔看了一眼脚下的海兽,眼神中带上了一抹不知是否能称之为怀念的情绪。
“在这里也能看见你们,还真是……即使是隔着世界渗透而来,你们的样貌变化也不大,”
脚下的海兽数条腕足一同欢快摆动。
“我倒是失去了指责你的立场,毕竟你只是在捕食而已。”
细细小小的鸣响在周遭盘旋,海兽的腕足舞动得更加起劲了。
“但你还是被我抓到了。”
海兽的腕足静止,无力垂落回水下,重新恢复轻微的摆动,推开海水向前游着。
“不管怎么说,在至冬的地盘上袭击至冬的船只,你得吃些苦头才行。”
塔维纳尔看着逐渐放大的大地,“快点,我可是还有诸多问题和疑虑需要一一解决。”
海兽低鸣,加快了速度。
它的速度远超船只,几乎是一个小时左右,就走完了客船一个白天的距离。
当塔维纳尔停靠在码头的时候,港口的工人甚至还未完全休息,她的到来引起了几个守卫的注意。
这好像是白天才离开的某个愚人众高层。
塔维纳尔向着水中看去,“你们透过缝隙进来应该用的不是这幅体型吧?”
海面下有气泡咕噜噜冒出,片刻过后,一只手掌大小的,等比例缩小的深渊魔物探出触手,艰难的爬上码头。
塔维纳尔俯视着着小到不及人们餐桌上那种食用鱿鱼的体型,嘴角上扬。
“这副模样看起来倒是无害极了。”
她蹲下身体,左手伸到它的面前。
缩小版的海兽试探性的探出腕足搭在她指尖,看了看她的神情,才慢慢挪动身体,爬到塔维纳尔的掌心。
细小的鸣叫响起,表示它已经坐稳了。
塔维纳重新站起,将手掌虚握住,缩进袖子。
向前迈出一步,身影融入长风。
风掠过大地,于至冬宫停下。
多托雷从宫殿中走出,月光下面带浅笑的博士双手背在身后,凝望着掠过的寒风在不远处盘旋,直到塔维纳尔的身影从中走出。
“晚上好,塔维纳尔。”
“晚上好。”塔维纳尔点头,看了眼多托雷身后紧紧闭合的宫殿大门,“看来是由你接手我手上的这位犯人。”小说
“是的,女皇已经将起因告诉我了,袭击了至冬船只的海中魔兽,对吧。”
塔维纳尔点头。
“那么,它现在应该是被你关在附近的海洋中了,希望这段时间里不要闹出太大动静。”
多托雷看向远处的海岸,维持着那种几乎固化在脸上的笑容,回望向塔维纳尔,“它在哪里?”
塔维纳尔眨眨眼,伸出了自己藏于袖中的手,掌心向上摊开。
一只巴掌大小的“怪兽”蜷缩在她掌心,一圈眼睛齐刷刷分成两波,分别看向塔维纳尔和多托雷。
多托雷“……所以,真的在你手上。”
不要讲冷笑话,你什么时候有这幽默感了。
塔维纳尔无语,“这是它排掉体内大部分气体和液体后的形态,吸水后能恢复正常大小。”
多托雷弯下腰,试图看得更加清楚。
海兽腕足甩动,啪的给他脸上来了一下。
多托雷“”
塔维纳尔“呵,有趣。”
干得漂亮。塔维纳尔伸出手在海兽半透明的上半个脑壳上轻轻摸了摸,无声称赞。
多托雷直起身,脸上的细小红痕格外的显眼。
他按了按眉心,“具备少许精神污染,初步判定是深渊种……不过,你似乎不受影响?”
“我正有相同的问题,多托雷,你当初是用什么作为原料,创造的这具身体?”
倘若那部分庞大无比的记忆并非她接触深渊魔物后脑子畸变出现的幻想,那问题来了。
她来到这个世界,直接出现在至冬国,甚至直接进入到这具身体仅仅只是巧合吗?
如果是,那么那以一直以来,自己所谓的那个“前世”又是怎么回事?
数据加载错误吗?
为什么会直到接触了这头来自深渊的海兽后才激发出那段被封印的记忆。
或者说,是谁动了她的记忆?
塔维纳尔郑重其事的看向多托雷的眼睛——好吧,隔着面具,完全看不见。
多托雷脸上的表情略微变化,既是恍然也有好奇。
他本着有问必答的好精神,直接将答案给出。
“你想知道你这具身体的原料?”他嘴角的笑意扩大几分,好像是终于有了长篇大论的机会,心情显得不错的样子。
“原料是由女皇陛下所提供的,一团近似于雾气的事物,没有具体的形状,时时刻刻都在扭动着变化出不同形状,有时候甚至会呈现出实验室里某个人的体貌特征。”
“半数的刺激手段全部没有效果,反倒是执行的研究员出现了幻听幻视以及精神分裂的迹象。”
“为此我不得不高频率的更换操作人员,几乎将整个研究所的人员都调动了,直至今日,研究所内还有半数以上的人时不时还会出现幻听。”
多托雷说到这里摇了摇头,颇为无奈的看着塔维纳尔。
“你为了你的诞生,我们消耗了许多资源,甚至比我制作切片还要困难。”
塔维纳尔点点头,“继续。”
多托雷摊了摊手,暂时抛开资源损耗上的话题,转移回原本要说的后续
“它的特性相当奇异,能够自主分裂,只需要通过外部仪器调整些许参数,便能控制它的生长,最终长出了一个又一个的……你。”
多托雷的这段话说得很慢,塔维纳尔仿佛能从他的声音变化中复现实验室里的情形,一团无形的雾气最终凝聚成一个又一个形貌相差无几的人。
光是这等想象,塔维纳尔就应该有种头皮发麻的惊悚感。
很显然,至少多托雷是这么认为。
然而他从塔维纳尔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多余的神色,就仿佛那段与她相关的过往已经无法再触动她一般。
这与以往的几次交互反馈都不一样。
多托雷一下子有了探究的兴趣,“你似乎……已经不再害怕我了,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这次,塔维纳尔的脸上终于露出除开平静以外的表情。
她带着一丝玩味的眯起眼,“你猜。”
“用你自豪的理论和学识,总结出我变化的开端,或许就能反推出一个真相。”
多托雷同样愉快的笑了,“我得承认,现在的你更有意思了。”
塔维纳尔抬了抬手,示意对方专注眼下该做的事。
多托雷拿出一个空着的容器,塔维纳尔捏起小海兽就要往里放。
海兽呜呜低鸣,腕足扒拉着塔维纳尔的手指,不肯离开。
“我的耐心有限。”塔维纳尔声音不大。
海兽僵硬的缩回腕足,自行爬进容器之中。
“看来短短的相处中它对你反而有了依赖,我最近刚好在研究某种对绑架者和凶手产生依恋情结的现象,倒是个不错的素材。”
塔维纳尔不咸不淡的撇开视线,“它后面还有用。”
“放心,我对珍贵素材的爱惜远超你的想象。”多托雷笑着合上了容器,“而且我很怀疑正常的手段是否对它生效,还记得我们共度过的那些时光吗?”
塔维纳尔平静的看着他,“你想说我也有类似的特性?”
多托雷笑而不语。
塔维纳尔转身,迈出步子,身影逐渐隐去。
“留给你一个问题——在你看来,何为自我?”
“这既是问题也是提示,它有关于我行为模式出现差异的真相。”
“希望下次见面时你已经找到答案。”
塔维纳尔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玩着夜色里安静伫立的宫殿,冰之女皇对于她的到来没有给出额外的反应。
“我都要怀疑您远隔重洋还要喊我把它带回来的要求是在涮我玩了,陛下。”
塔维纳尔的身影在空中闪现一瞬,接着翻卷着掠过长夜,向着东南的方向远去。
至冬宫内,寝殿中,长发曳地的冰之女皇站在高大落地窗前,从刚刚塔维纳尔停留的方向收回视线。
她转身向屋内,走到一张华美书桌边,轻轻在台灯的底座上扭动了一下。
旁边的墙壁上无声滑开一个通道,内里是一道向下的阶梯。
冰之女皇走入通道,身后的墙壁重新闭合,从外看去平整光滑,没有丝毫瑕疵。
她沿着阶梯下行,两侧亮起一排排火光,照亮前路。
阶梯下至尽头,是一扇漆黑的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