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千门殿素手揽云烟

闻她如此随意的言语,男人神色间隐掠不悦,“就为了给那皇帝留几分脸面,便用掉一颗本座还情的铃铛?”

楚令昭微笑瞥他,“是君上亏欠六次于我,而非我亏欠君上,想如何用掉情分自是由我决定。”

帷幔垂纱朦胧了光影,面前女孩态度矜傲,言语理所当然。

神思回闪过昔年之事,男人气息微沉,道:“真是金刚压作扫地僧,且说罢,要让本座解决哪个?”

男人仍是怨怪楚令昭将他大材小用。

“裴兴奴。”楚令昭道。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眉头微皱,似是在思考什么。

见他不说话,楚令昭便解释道:“不过是个教坊司的歌姬,正是由于不值当,我才不愿因此事而不顾皇帝的颜面,但不杀她,却实是可怜了我身边那位被她害死的侍女。”

男人眉头皱得更紧了,良久,他摘下手指上那些紫漆描金珐琅甲套,伸手顺了顺身侧少女垂落的鸦青发丝,启声道:“她应当没胆子做得罪你之事,动你的侍女想必是受了他人指使,本座去查出幕后主使,杀掉背后之人可好?”

楚令昭略有不悦地拂开他的手,“无需你查,我也知晓幕后之人是谁,那人原是要杀我的,裴兴奴却偏多一举的动了我的侍女,各偿各的命,饶不得她。”

看男人还是面露难色,楚令昭轻叹一声,摇摇头,“也罢,本就只是顾忌派楚家之人在皇宫教坊动手太过张扬,若君上为难,我还是自己派人动手便是……”

“令昭。”男人制止她,语气认真了些:“这个歌姬,是那边派来的手下,本座不但不能动她,还要暂时保她性命,这一次,看在本座的面上,留她一命罢。”

楚令昭心下掠过诧异,男人口风一向很紧,不愿透露的消息便是旁人百般试探也难问出半分,这一次,倒是难得直白。

而笼罩在先前事件周围的重重迷雾,一层层在眼前彻底散尽,种种接连的诱因如水珠般点点滴滴,流向了同一个地方……

能让眼前的男人退让的势力,惟有秦厦的两位摄政王。

只是没想到那歌姬,竟也是被秦厦皇族亲王安插而来之人。

看来此次三国盛会,秦厦野心不小……

床头的羊角灯散发出淡白的光晕,幽微的灯火极好的掩盖住少女的思绪,只听她笑吟吟地顺着男人的话道:“既然君上亲自开口,那令昭便暂时不动她就是了。”

说着,她却话锋一转:“君上今夜来得这般快,想必,是一直都在皇城之中罢。”

她狡黠的目光中掺杂着些许审视,弯着眉眼懒懒说道。

男人轻哂,却也毫不避讳地承认:“本座在华序还有些事情要办。”

“君上的事情我不便过问,只希望与君上不是敌人便好。”楚令昭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声音中已是起了不耐之意。

她拽过锦被重又睡去,竟是直接丢下男人不再理会。

男人低笑了一声,轻轻抚过她的额头,嗓音低沉暗哑:“本座还欠着你人情,在还清之前,还不至于明着与你对立。”

言毕,一阵诡异的邪风掠过,男人便不见了踪影,灯火熄灭,屋内重又陷入了黑暗。

他走后,原本阖眼沉沉睡着的少女立刻睁开双眼,“来人!”

阴影处的暗卫立即应声,在屏风外单膝跪地道:“小姐有何吩咐?”

“去教坊司,杀了裴兴奴。”她冷淡命令。

“属下领命。”暗卫丝毫没有质疑,立即去办。

清晨。

花厅已然布了早膳,因着少女向来挑剔,管事们便特意聘请了二十八位来自各地的名厨进府中,可无论烹制何种口味的膳食,少女却仍旧是胃口不佳的状态,因此身姿瞧着纤细了些。

清晨的微风送来雪后泥土的芬芳,楚令昭欣赏着窗外的园林景致,虽较春日少了些雨露滋润的怡人,但凛冬带来的雪景却也别有一番清雅韵味。

冬阳和煦,只见少女小脸莹白如玉,肌肤欺霜赛雪,因着多喝了几杯热酒,她脸颊微微泛红,仿佛晕染了一层秾丽的胭脂,几缕青丝垂落到她的耳畔,顾盼之间,本就艳绝的容颜更添了几分风流雅意。

两位侍女立在旁侧拿着白玉碟子布菜,庭室浮光弥连花叶之芬,入目如同一幅妙手古卷静展横陈。

楚令昭刚刚夹起一只翡翠寒酥卷,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尝,眼睛便被一双手蒙住。

少女搁下象牙筷箸,微嗔开口,“别闹了殊吟。”

楚殊吟垂了垂眸,最终还是依言放开了她,他坐到她身侧的椅子上,拿过侍女递来的瓷勺,亲自为她盛了一小盅鱼片粥,关切道:“姐姐连着失踪数日,我真的很担心你。”

楚令昭接过小盅,很给面子的喝了一勺才搁到一旁,然后重新夹起那只碧绿的酥卷咬了一口,慢悠悠道:“殊吟有心了。”

见她态度疏淡,少年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这姐姐最不喜在用膳时被人打搅……

他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姐姐可否与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令昭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声道:“殊吟,华序半数州郡之地在孙括蚕食下本就危急,应付另半数外姓诸侯之余,别国也欲借机分一杯羹,皇城的乱局若不平定,无论楚家、皇族抑或百姓众庶,利益皆会受损,当前境况,楚家必须要深入乱象之中。”

楚殊吟面色不变,为少女夹了些菜蔬,“姐姐指的可是负责掌管召引术士入宫炼丹之事?”

看他知晓,楚令昭心下了然,想必那封诏令已经发布。

“皇帝要借召引术士一事,一举铲除别国派来的奸细,我会配合他。”

听完她这句话,楚殊吟眼底立即凝重了些许,“他请姐姐来当这个恶人?”

楚令昭神色清淡。

楚殊吟沉默片刻,望向她:“姐姐需要调动各方卫队,对么?”

花厅中,侍立的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皆不敢大声呼吸,楚令昭缓缓转动尾指上的血玉戒指,示意周围的人都退下,开口道:“事态成熟时,我会命楚家的私兵与黑甲军暂时联合,那时需要殊吟统领部分卫队控制住孙括一派的势力,在我出面坑杀方士时,暗中镇压住皇城,以免真的引起大乱。”

虽在先前便大体猜到事情的走向,可明确得知苏栩要楚令昭出面担当骂声的靶子,楚殊吟终是控制不住心底担忧。

压抑半晌,他垂眸执起少女的手,骨节间传递出淡淡拥护的力量,“阿姐放手去做便是,殊吟随时听候差遣。”

……

苏栩病重,以重金急召天下有能方士入宫炼制长生不老药,此事还由那小小年纪便恶名昭彰的楚家家主负责,统管一切炼药事宜,诏令既出,天下皆惊。

翌日,华序皇宫

太极宫,千门殿

身着绛紫色宫裙的少女坐于前殿之上的太师椅上,神色淡漠地盯着下面逐一来行礼的方士首领,却是一直不发一语。

待到其中几位身着灰色蟒袍之人上前见礼时,她眼中泛起点点兴味。

她含笑开口,声音中透着淡淡的威压:“不知几位术士可有何擅长的事物?”

那几位方士见她竟然专门开口同他们问话,不由受宠若惊,其中一位急忙回道:“在下与其他几位道友皆出自秦厦西北的青冥门,我派之人皆擅制奇药诡毒,尤其督主大人,对延年之法素有其道,上天遁地,无所不能!”

“哦?那不知贵门督主此次可有与众位一同前来?”楚令昭语调微扬,似乎是极为感兴趣的模样。

那几位方士闻言犹豫了下,神色不太自然道:“督主大人闭关多年,并未与我辈一同前来……”

“这样啊……”楚令昭面露惋惜之色,随后表情恢复了冷漠,逐客道:“既如此,几位便带着你们的人离开皇宫罢,陛下需要的是能够炼制长生丹药之人,不是一群平庸之辈。”

那些方士不想她翻脸翻得如此之快,纷纷有些焦急:“请小姐您再给在下一些时辰,我们会立即传书于督主大人的弟子,少督主得督主大人真传,必定可以为陛下炼制出长生丹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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