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城外画舫内,藏匿于刺史府的暗卫回到船上,将曹踞德与管事的交谈原封不动地转述。
楚令昭与唐临痕对坐饮酒,听完暗卫的汇报,少女搁下杯盏,评道:
“唤月楼位于锦州城与昌枰城之间,密切关注此楼动向的不仅是锦州,唤月楼被捣毁,昌枰城同样会得到消息。而太子一行出访是乘楼船明访锦州,前有突兀的访客后有据点被毁,昌枰会怀疑锦州已经被控,对曹踞德的传信只会作出两种对策,第一种:置之不理,斩断联络。第二种:如常派人前来,以作试探。”
唐临痕亦思索着道:“可我们,难道要被动地等着看他们选哪种对策?”
楚令昭眼睫微垂,轻晃酒浆,而后才道:“等待是有必要的,不能没人应付他们。但是,却不是我们等。”
唐临痕清亮笑了声,招手对身后随从吩咐道:“去递消息给太子,告诉他,娱地夜宴酒莫耽,须谨游虾潜恢网。”
随从应声去办。
唐临痕拎起薄柿釉执壶,将对坐少女的杯盏斟满,明朗而问:“这就是令昭对唤月楼出手的缘故?”
临窗处,楚令昭拿起他斟好的那杯酒,道:“捣毁唤月楼那处据点,能快速打破这一带的平静,敌方查不到是何人所为,惶恐中必生乱举而露出马脚,敌方能让皇城陷入敌暗我明,我倒也能送对方一份同样的不安之感。”
“那接下来……”唐临痕视线滑过少女唇畔若隐若现的恶劣意味。
楚令昭抬眼望他,笑道:“我们去安抚他们。”
画舫内,二人相对举杯,命船队驶离江岸。
……
是夜,锦州城内,刺史府如常举办夜宴,只是夜宴要接待的宾客却并未如约到来。
曹踞德独自坐在主位上,喝得醉醺醺地边哭边笑,望得席间一众子嗣不知所措。
而别苑内,凉夜寂静。
苏寒玄来到一处亲卫驻守的院落,他示意驻守的亲卫退下,抬步走进院落,踏进内室后,便见苏丹衣坐在窗边圈椅上,望着窗外的明月出神。
“怎的坐在窗下吹风,皇兄也不怕受了凉?”
苏丹衣偏头望去,见苏寒玄正从外面踏进来,他指了指桌案上的糕点,满腹不悦地在椅背上靠了,“这锦州的茶食点心着实无聊,连些好看的花样都没有,方方正正,吃个什么趣儿?”
苏寒玄瞧了眼桌案上那两碟糕点,没有评价什么,只道:“锦州的夜市极为热闹,想来应当有不少新奇趣物,皇兄可想出去转转?”
若说赏览当地风光特色,苏丹衣自是有些兴致的,可锦州诸事还未有结果,曹踞德还有私宴之邀,太子会放着这些人与事不理,与他出行游览?
想来,不仅如此。
苏丹衣有心瞧瞧这位太子皇弟的打算,便笑着应下,正待勉强吃些桌上的糕点增些力气,却见苏寒玄直接将那两碟糕点推开,“这两碟糕点我先前命人放了迷药,皇兄若不想再昏迷半日,便不要动这些。”
他言语不再隐瞒,苏丹衣中过回暗算,已然气不起来,摆了摆手,大度一叹。
二苏离开别苑来到锦州中心一处灯火通明的长街,夜市处处是卖干脯、爊肉的肉食铺子,其间不乏还有些卖珍奇玩物、冠梳、头面、领抹等小玩意的小贩,街上吆喝声不断,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如今还不到深秋,因此还是有些喜凉的人,街上卖的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饺儿、酸梅饮子等凉点也就没完全撤下去。
苏室皇族已临颓局,国土各处群敌为乱,繁景如崩垂幕布,人多不谈今夕何夕,有酒尽饮醉忘烦愁,可欢娱笙歌者尽乐,无盐米薪桂者熬终。苏丹衣这类粉饰着亲王之名的皇子亦是禀此为念,抛却烦忧到处转悠只想尝尝锦州城的饮食,不一会儿,手上便提满了许多点心纸包。
苏寒玄陪苏丹衣闲逛了片刻,便找了家酒楼等着,只留了几名暗卫暗中保护他,今夜出来,一则是真心想与他这位皇兄游览一番锦州夜景,这第二则……
苏寒玄走进酒楼的雅座坐了,深书、浅卷早已在原地恭候,深书上前拱手道:“殿下,您等的人抓到了,卑职将为首的带了来。”
说着,浅卷便从角落里拎出来一个男人,那男人一身巫袍,衣袍上一条灰色巨蟒缠绕周身,在巫袍之上格外醒目,而那灰蟒远远瞧着,竟也如同一条活灵活现的巨龙一般。
浅卷笑道:“难怪之前那店侍说瞧见许多穿龙袍的人来往,这巫袍上的灰蟒果真与龙相像。”
“可有问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苏寒玄斜靠在大椅上,望着那巫师死气沉沉的脸,觉得很是碍眼。
浅卷点头,望了眼窗外夜色,敛了笑容。“卑职审问得知,这些巫师被昌安侯专门豢养,今夜来到锦州城,专为接手转移兽笼关押的稚子,刺史府为其接应。”
苏寒玄摩挲着雪白的盘龙玉佩,漆眸深沉。
他望向侍立在侧的递信人,“唐临痕是何时抵达的锦州?他只让你递消息,没说去向?”
侍从应付此类问话老练圆滑,道:“小人只是个传话的,哪里能得知主子的去向。”
苏寒玄没与这些虾蟹似的侍从恼怒,听了搪塞的话也不急,又问:“你家公子是带了唐家的私兵来的?”
侍从不答,直接装聋作哑,吐完了该吐的信息,其余半点不言。
苏寒玄冷笑了声,不再从他身上挖信息。
锦州的秋夜颇有些寒凉,苏丹衣怀中抱着个油纸袋,里面盛着满满的雪丝饴糖,他却没心思品尝一颗,转了几步见了当地夜景,便又怀念起皇都的舞乐觥筹,原本不过一时兴起随太子出访,自然也发挥不上什么用处。
夜空逐渐被乌云笼罩,昏昏沉沉的压抑至极,路人们见天阴起来,估摸着一会儿又要下雨,纷纷招呼着准备离开,苏丹衣也没了闲逛的兴致,快步随暗卫去找苏寒玄。
苏丹衣推开雅座的门,深书浅卷正侍立在软榻旁,雪狮不知何时被送了来,只静静地卧在苏寒玄身边小憩,明明是极寻常的画面,不知为何,他却隐隐感到一丝僵沉。
他走到苏寒玄对面坐了,只见他正将银色的长剑收入剑鞘,那剑刃极薄,剑身上泛着刺骨的寒光,仿佛携裹着极北冰原之上的霜雪,寒凉而凛冽。
“雪华……这是萧皇后的剑?”
苏丹衣好奇道,自是认得出这剑的好坏。
他与太子并非同母,萧皇后又失踪多年,便也不习惯再称母后。
苏寒玄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继而答道:“母后宫殿那场大火烧了太久,一切都化作了灰烬,只剩下这把剑,我便取了带去了北疆。”
苏丹衣亦想起当初太子赴北疆的原因,不愿惹了他难过,便只谈剑,不谈其他,笑道:“刘沧的《题书斋》有云:气凌霜色剑光动,吟对雪华诗韵清……此剑锻造的好,剑名寓意也佳。”
苏寒玄并未答话,起身走到桌前打开了桌上的黑色锦盒,将剑小心放好,只将之作思念之用,却不愿让萧皇后的剑沾了血腥。
“皇兄,我们该离开锦州了。”
苏丹衣见他眉间似有冷肃之意,神思微敛,“阿玄不回皇城,对么?接着要去哪?”
苏寒玄抬眸,沉声道:“去昌枰。”
苏丹衣瞳孔微缩,昌枰位于半疆遗侯所在的地域,虽多年都在听说半疆千年古制遗侯对州郡之地的侵蚀,但去亲自面对那些诸侯,他却是头一次。
苏丹衣略有怯意,却终是没表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