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伍会胄王令昭巧论战

华序内战爆发,三国盛会召开不过一日便提前结束,尚留在明銮池内的各国使节纷纷商讨对策,唯恐被战火波及,整座万境宫都被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氛围之下。

此刻,万境宫内。

秦厦使节的宫殿里,身着窄袖紫袍的男人神色漠然地斜靠在太师椅上。

他阖眼等待着什么,指尖托着的一枚古银耳钉随着腕骨抛起抛落。

男人身后槅窗虚掩着,两侧侍从手中的藏象香炉涌起迷蒙青烟,随着壁画上的玄鸟图腾萦纡缠绵。

“王爷,楚小姐来了。”侍从欠身道。

“让她进来。”

男人语调懒倦,声线宛如沉浮在地狱中极致惑人的蛊毒,引着无数信徒状若癫狂地敬之为上等乐音。

侍从将少女请进室内,在细细密密的翡翠珠帘后坐了。

透过那层垂落如泪滴般的珠帘,可以看到一座长条状的案几横陈,案上摆放着多种形制不同的金器。

“胄王似乎知道我会来。”

楚令昭跪坐在长案后的蒲团上,随手拿起一柄细长的汤匙慢悠悠将小碟中的曼陀罗干花碾碎,再一点点将碎片拨入金炉。

萧靥周身笼罩着些许倦意,他依旧闭着双眼,只是指尖抛动的那枚耳钉停了下来。

“听兴奴说,她前些时日与你交谈一番后着实愉悦,便送了只人偶给你作为见面礼。”

他们分别坐在室内两端,中心挂着的珠帘轻轻漾动,犹如在参与二人的交谈。

楚令昭面色不改,手下调匀金粉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优雅好看。

“若她愉悦,我可以把她杀了,作为感谢她的回礼。”少女言谈从容,好似是真心要答谢裴兴奴一般。

萧靥沉沉笑了,笑声不辨喜怒。

“世人皆道楚家位列华序世家之首,历来行事高调,纵是一国皇族亦能不放在眼里,楚家小姐更是恶名昭彰、目无下尘,自接手楚家以来,稍有违命者便会被重刑相加,死于她手里的人数不胜数……不成想,竟也会在乎一个奴仆的性命。”

听他反复提起阿栀,楚令昭心间冰冷一片,她手指微顿,继而避重就轻道:“传言亦有真假,家族事务冗杂,刑罚之事一向有专人处理,倒还无需烦我动手。”

萧靥不置可否,仍是闭目养神。

长案后,楚令昭挽袖将鸩毒与调匀的金粉混合,浸透金炉中的曼陀罗碎瓣,最后,她刺破指尖将血珠滴入,香气顿时在案几弥散。

风从虚掩的槅窗挤入,游弋环绕后带遍满室奇异金雾。

“你懂秦爻衍?”

如神话传说般的雅香闯入鼻尖,萧靥略感意外地睁开双眸,却恰看到低垂的珠帘波澜起伏时,少女如玉的皓腕。

不过一瞬,便又落下重新遮挡了视线。

似是有些看不足的遗憾,萧靥起身,移步向对面走去。

他撩开迷蒙了景致的翡翠珠帘,妖冶瞳目微垂,凝向跪坐在长案后那道窈窕身影。

秦爻是一种占卜方法,后来在荒原与巫蛊结合,逐渐兴起了“爻衍”这种将卦象延伸的以香知命法,在上流圈子流传。

通过爻衍香气的变化,从而得知祸福。

长案上的各种金器中,便盛有制秦爻衍香的材料,此香气味馥郁,无需炭火便可升起金碧辉煌的香雾,是源于其中添加了秦厦珍稀的奇异金粉。

可是,爻衍仅在秦厦权贵阶层流传的原因,却不单单是因为材料的珍奇。

闻香知命作为一件大雅之事,最关键的便是将十三种特殊的金粉按不同的比例配匀,因为还要配合另外几样材料的多少、滴血之人的年岁、爻衍的时辰,所以每次的用量都不是恒定的。

但想要秦爻衍升起金雾,就必须所有材料都达到最合适的搭配用量,只有用手艺上等的巫师打造出的香秤称量过,才能掌握好分寸。

他少时纵情声色,偏好这类奇香异事,行过不知多少次闻香知命,早已不需称量,所以这里并没有准备香秤。

而方才满室金雾,便知面前的女孩是爻衍成功了的,可她身为华序之人,又是如何轻易做到的?

萧靥眼底的复杂渐渐变为警惕。

好似丝毫未觉察到男人眸中的打探,楚令昭漫不经心地勾唇,将宝塔盖扣到盛着爻衍香的金炉上,举手投足间,身姿极是雍容风雅。

“胄王爷难道不问问我因何前来?”

萧靥睨了她一眼,放下垂泪般的珠帘,走到墙壁前的博古架旁。

像是要寻找什么东西,他逐个打开博古架上手掌大小的匣子。

楚令昭倒也不在乎他问不问,她轻笑道:“我虽不清楚胄王爷与孙将军具体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可华序内乱现在爆发,想必令你们都措手不及,就是不知,比你们计划好的提前了多久……”

看到萧靥手里的动作微不可察的滞了下,楚令昭证实了心中猜测,她托腮,续上自己还未说完的话:

“孙将军的军队粮草被毁,必定要想办法筹粮,又还有谁,能是比王爷这位合作伙伴更合适的人选呢?”

“你是说,孙括会来找本王借粮?”

萧靥不以为然,“胤都十城土地富庶,百姓余粮充足,孙括征粮即可,何须向他人开口言借?”

却见少女漂亮的玄月眉老成一挑,“管仲服帛制鲁梁、勾践假种灭强吴,最终皆是靠粮战击溃敌手,可见粮黍的重要。用兵作战,三日缺粮可惶军心,十日缺粮可兴反意,以至整军如倾土之危山,塌石之败垒,溃散无形覆没亡于敌手。而胤都十城是孙括的地盘,辖内百姓的余粮自也是他的余粮,现在明明能利用别国的粮食,他为何还要动自己的底牌?”

“借粮,到底还不是要还。”男人还是不甚在意,专注着在博古架上找他要的东西。

楚令昭着实不满他的态度,“孙括坐踞南方兵都之要、边关重压之门,若想翻脸亦不过顷刻。想不到王爷这么个伪君子,竟还能将他看作是有借有还之人。”

萧靥低笑,“本王有没有当过伪君子且不论,孙括人品如何也不表,楚小姐倒是个真小人。”

楚令昭闻他这话愣生生被气笑:“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孙大将军能有王爷这样的合作伙伴,令昭无话可说。”

她言尽于此,起身就要出去。

可下一刻,手腕便被一道力量紧紧桎梏。

她回头,却看到萧靥已将博古架上全部的匣子打开,每一个匣子里都放着瓶像毒药一样的汁水。

只见他拿起看起来最毒的那一瓶,在少女震惊的目光下掐住她的下颌硬灌了进去。

萧靥直到看她把东西都咽下去,才放开了她。

楚令昭没想到他真是一点基本的道德都没有。

合着自己方才跟他好好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找最毒的那瓶药?

她本是来说服萧靥不要借粮给孙括的,结果却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楚令昭对眼前男人的厌恶又添一重。

萧靥却弯腰在她耳畔低哂,带着几许对猎物的调笑:“美人儿现在懂了?本王从不是伪君子,向来不遮掩贪图美色的下流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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