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一道带狰狞却严正面具的身影出现在童子学学舍的门边,平静地看着他。“因为孟殿下自己不愿。”他平静开口。石喜很有些不满:“孟殿下迟早都是要回归酆都来的。他会需要一些追随他的巫祭。遍数酆都内外,我是最合适的那一个!”“我最合适!”他重复道。那道戴面具的身影波澜不惊,只平静地回答他:“孟殿下自己不愿。”他似乎就只有这样的一句话。石喜只觉得心头火气,一簇一簇地烧在心头。然而,还不等那火气从石喜的心头蔓延出去,就在对面那人的平静目光中熄灭。他整个人的情绪都在一瞬间低落下来。“……你说,”不知过了多久,整张脸都被夜色吞没的石喜才又有了声音,“我是不是真的找不到能够敬奉的尊神?”对面那道戴面具的身影静默片刻,摇头道:“不会。”石喜的心情好转了些许。目光转过对面那人面上带着的面具,石喜道:“你当然可以这样说,毕竟你已经有了敬奉的尊神,是可以独立行走天地的巫祭了。你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情……”石喜这样说着,手就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的面庞。手上所传来的冰凉感觉,并非是面具所传递出来的,而是属于他自己的皮肤温度。错过了孟彰,他还能在哪里,找到契合他的阴神?他什么时候,才能像其他人一样,带上属于他的祭面?石喜想放弃,又很是不甘。孟氏阿彰,真的不能成为他的神主么?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问题已经问了出来,砸落在这安静异常的童子学学舍里。对面那位巫祭看了他的方向一眼。厚重的黑暗阻挡不了他的目光,甚至还成为了他的阻力,轻易地让他看清了石喜面上不自知的委屈。遮挡在面具下的五官动了动,眉眼挤压,堆积出一座矮矮的山峦。“孟殿下不愿意,你就不会有机会。”他道,“我劝你想明白。”石喜愣怔抬头看了过来。“要么,你说服孟殿下改变主意;要么,你就顺从孟殿下的意思,另行敬奉神主。”他回望着石喜,“你只有这两个选择。”“如果……”石喜问,“如果我坚持呢?”对面那人的情绪也未见波动,只回答他道:“那你可以尝试去说服孟殿下,不过……”“你不能打扰到孟殿下,且一应动作,都须得在酆都章条之内。”他近乎警告一般地将话语说完。“不然,后果你也是知道的。”石喜却很惊喜:“你放心,我一定会注意分寸的。”那道身影看得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石喜连忙跟上。他脚步轻快,边走还边琢磨着,该要怎么做才能让孟彰改变主意,接纳他的敬奉追随,让他成为祂的巫祭。“……司,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石喜自己琢磨不说,还不忘跟行走在他前方的那人请教。那位被称作“司”的酆都巫祭没有给他分去一点目光,却给了他一句话:“孟殿下是向道之人。”石喜脚步不自觉地停了停,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向道之人,向道之人,向道之人……”“不错,”他想明白了一点后,又跟上“司”的脚步,“孟殿下是向道之人。我若是想要得到他的认可与接纳,就该从这方面下手。”“所以,”他喃喃道,“我是不是要多花费些心力去钻研梦道?”作为巫祭,他们其实没有他们自己的道。又或者说,巫祭之道,就是他们这些巫师、祭师的道。但巫祭之道其实又算是辅佐之道,在这一条道则之外,巫师及祭师还可以从他们主祭的那位神灵手中,分润去一些属于他们主祭的那位神灵践行的道则的体悟。换句话来说,那即是——如果孟彰真的认可且接纳了石喜,让他成为祂尊位之下的巫祭,石喜是能够通过巫祭与主神的联系,在得到主神允许的前提下,借用某些属于孟彰这位主神的体悟与力量的。司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沉默。直到石喜又多问了他几遍,他才吐出一句话来:“你真的觉得……梦道是好参悟的?”石喜面上的神色、心头的情绪尽皆停了停。司停住脚步,偏转了目光来看他:“你也是酆都的巫祭……”虽然还没有敬奉的主神,甚至都还没有长成,不过是酆都送到帝都童子学里扎根的一个生员,但该知道的事情,他不会不知道。“自该知晓这些年月以来,到底有多少参悟梦道的修行者,迷失在梦境与真实之中,失落在梦海里……”“他们再没有醒来。”司又道:“你觉得你一个连正式的巫祭都不是的小郎君,能在梦道面前进退自如?”石喜沉了眼:“孟殿下他……”他不就很轻松地越过梦道的种种阻碍,短短数月时间便以阴魂之身完成炼精化气境界的修行?司问:“你能跟孟殿下比?”石喜什么话语都没有了,他才刚刚激荡起的情绪又一次跌落下来。司只道:“这个法子就别想了,另外找别的办法吧。”他不再等石喜,继续往前走。石喜在原地站了一阵,才回过神来加快脚步追上司。“……司。”过了好一阵子以后,石喜才唤了司一声。司应了:“嗯。”石喜犹疑一阵,还是问道:“司,你有什么主意吗?”司都没有往他那边厢分去一个眼神,只道:“没有。”石喜默然。眼看着太学的牌坊越来越近,石喜的情绪还是不见稳定,司暗下皱了眉头。“想要成为孟殿下座下巫祭的,并不只有你,但到现在为止,他们所有人都还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这件事不必任何人来说,石喜也能猜得到。他更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跟他说起这件事——作为孟彰殿下在童子学里的同窗,比起酆都里其他未曾敬奉主神的巫祭来,他的优势很大。真正该烦扰的,其实是他们。“他们也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吗?”石喜说道了一句,目光随即又落到了司的身上,“那……诸位大巫师和大祭师呢?他们可有什么提点?”司默然看石喜一眼。石喜又明白了。“居然,连诸位大巫师和大祭师都没有办法吗?孟殿下这真是……”司听着石喜的话,久久无言。一大一小这两位酆都巫祭走出了太学范围,当即便感觉到了各处阴域地界气机的细微变化。石喜的脸色又更沉默了些许。时局越发的混乱,且往后必定还会更混乱。“孟殿下是最好的选择。”这一回,石喜并不是直接说道出口,而是将话语直接传音到司的耳边。司面上狰狞而严正的面具闪过一缕玄光。他斜眼,直接瞥向石喜。石喜魂体下意识地一个激灵,不由得往后退了退。但他尚来不及平复自己那一瞬所感受到的惊吓,便立即躬身低头,向着司大礼参拜。更准确地说,是向着司面上所带着的那副面具。面具安静,不见其他异常。司哼了一声,传音道:“你倒是好胆子。”竟敢当着他所敬奉的主神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就是孟殿下在诸多阴神中的情况、地位都极为特殊,否则只今日石喜的这一句话,便该去领受一顿惩戒。石喜惨白着脸,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头不敢看司。他甚至都不敢跟司讨扰。“你今日犯下酆都巫祭禁条,虽主神慈悲,未曾过多计较,但我巫祭一脉却不能轻忽。”司沉沉道:“你今日归去之后,将酆都巫祭规条誊抄三千遍,五日内送至酆都诸位殿下尊位之前,不得延误。”誊抄三千遍的酆都巫祭规条,还得在五日内送到酆都诸位阴神尊位之前……这等责罚哪怕比不上惩戒,也不差多少了。但石喜甚至都不敢为自己辩解一字片语。因为不必司跟他分说明白,石喜自己就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酆都诸多阴神,各有神轶品级,各有强弱,并不真的完全平等。但这么多年来,酆都诸位阴神,却都和睦亲近,这其中,自然不是完全没有缘由的。他直接道:“是。”除了诸位阴神清楚世态,知晓当下局面只有联合各位阴神,将各位阴神统合为一体才有破局希望这种主观层面的共识以外,诸位阴神平日里对彼此的尊重与亲善,也是维系诸位阴神关系的重要因素。但石喜刚才呢?他刚才当着一位酆都阴神的面,说什么“孟殿下是最好的选择”……怎么地?除了孟彰,其他的酆都阴神就差了?这是他作为一个酆都巫祭所能说的话?!对着酆都诸位阴神挑挑拣拣,还将酆都诸位阴神分出个高低优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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