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消往祂那边多看一眼,郁垒也懂神荼此刻是在问的什么,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用意。“气运。”郁垒目光仍自凝望着那帝都中央处,口中却说,“放三十六华彩,高远华贵又沉寂昏昏的神道气运。”神荼叹了一声:“天庭不是还没有完全商量好吗?怎地天庭气数先出来了?”“谁知道呢?”郁垒说,“或许是正筹谋天庭里的哪一位神仙嫌弃天庭那边动作太慢了,想要快一步抢占先机吧。”“不是只有一位吧。”神荼仔细打量了那边虚空半饷,推翻了郁垒的判断。郁垒没太在意这个,只道:“一位也好,几位也罢,总是这一回事,没什么不同。”神荼略一思量,也觉得郁垒这话说得很对。“司马慎此次转生再入阳世,本是冲着重整他们司马氏那家国山河去的,现在这样……”神荼若有所思道:“是撞入人族和诸位仙神的棋局里去了?”“大概吧。”郁垒不太在意司马慎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和处境,祂想的是另一个问题,“——这件事,我们需要特别知会阿彰吗?”神荼一时也有些犹豫。祂关心的重点倒不是需不需要知会阿彰,而是要不要提前且特意给阿彰递送消息。“你觉得呢?”“我觉得……”郁垒认真想了想,最后说,“阿彰眼下在闭关,不好拿这些琐事来打扰他的修行。还是等阿彰出关以后再说吧。”但真等到那个时候再给阿彰递送消息,不会误了阿彰的事吗?神荼拿目光一下下扫过郁垒。郁垒就说:“我们可以将这消息透漏给孟昭和孟显两个。”神荼眼睛顿时一亮。随着各家落子布局、时局动荡各方冲突加剧,这天下是必定要乱起来的,祂们能为阿彰做的不多,只有尽可能地帮助阿彰保存下他在意的血亲。亦即孟珏、谢娘子、孟昭、孟显和孟蕴几人。顶天了再多加一个孟梧。剩下的,都得看他们安阳孟氏自己的造化。“待稍后无赦和必安过来的时候,我们跟祂们说一声就是。”神荼说。郁垒也点头。可饶是这般将事情定了下来,祂心头也不见如何松快。“我原以为这一盘棋没那么快开始的,但不成想……”“那些个神仙竟也如此地耐不住。”神荼闻言,抬头眺望天穹。不是阴世天地那常年暗沉冷寒的天穹,而是人世间那春秋流转、云雾蒸腾、百象变换的天穹,更是那仙神居所、天上宫阙所在。“天庭现如今只是一个框架,比我们阴世地府差太多了。”郁垒说,“也所以,你看。”“那司马慎身上所携带的天庭气数极为虚浮,几乎要飘散开去,也就借着某些关联勉强维系而已。”神荼不由也定睛看了片刻,即便那放三十六色华彩的神道气数已然隐去不见,寻常人难以复见。祂仍摇头道:“虽是如此,可那天庭气数与司马慎的联系仍旧极为牢固。”“不是一般人能够摧折的。”顿了顿,祂又说:“起码你我兄弟,在没有找准关键之前,想要拆解、摧折这种关联都需要付出相当的代价。”尤其祂们还必定会因为这样的贸然插手而平白招惹因果、增长仇怨。“其实也不奇怪,”郁垒说,“人世时局越是动乱,人心便越是不安定,人的气数、福运也越发的震荡起伏,自然就更容易被有心人所攫取。”“那些仙神不愿意错过时机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理解归理解,”神荼叹道,“但众生未免太苦了些。”郁垒却是摇头:“与其说众生凄苦,倒不如说是炎黄人族的命数飘零坎坷。”毕竟那幕后下子的仙神盯上的明显是炎黄人族的气数。这盘棋局中入局的第一枚棋子,也是裹夹了最多筹码的重要棋子,并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携带了炎黄人族相当一部分底蕴去参与族群正统之争的司马慎!“司马慎……”神荼也是摇头,“且不说司马慎能不能赢下这一场正统之争。就算他真的成功将他们司马氏的各支藩王镇压下去,完全收拢天下民心,他的事也还未算结束。”“你是说他清扫这大晋江山以后还要以人间帝皇的身份同那些道士、仙神再斗一场以定下人神尊卑之别?”郁垒问,不等神荼答话,祂又先说:“这不是必然的吗?天庭的那些个仙神已经盯上了人世,又怎么甘愿轻易放手?”“不论他们炎黄人族最后是谁坐到了那个位置上,都是要来跟那些天庭仙神斗一场的吧。了不起就是将那一切争端都隐藏到水面之下而已。”神荼默然点头,旋即又笑:“那都是他们阳世生人和天庭仙神之间的事了。与我们阴世地府不甚相干。”郁垒看祂一眼。神荼有些奇怪,止住了面上的笑:“怎么了?”郁垒语调一时带着几分古怪:“你是怎么想的,以为阳世生人跟天庭仙神之间的争斗会与我们阴世地府无关?”神荼一整脸上神色:“难到他们之间的争端还会将我们阴世地府都一并给牵扯进去?”郁垒将视线挪开。“天地分三界,当天庭仙神或者阳世生人镇压下了他们的对手,他们真的愿意放任阴世地府独立在外吗?他们真的不会想要一个……”“三界独尊?!”神荼眉关骤然深锁。“……他们的野心这般大?”郁垒哼笑一声,不答反问:“你觉得他们不会吗?”不会?!开玩笑!真当神荼还是当年初初被阴世天地孕育出来的天真小阴神呢?“会!”神荼点头,再看向那大晋阴世天地中央所在的目光陡然多出了些晦涩。“现在那司马慎还没有正式降生,他的母体此时正是打开宫道的时候。”郁垒说,“倘若我们真想做些什么的话,来得及。”为什么谢必安和范无赦这两位无常要把紧盯司马慎转生这件事交付给祂们二人?眼下这般便是理由了。新生儿通过宫道离开母胎的那个过程,也是转生的阴灵跨过生死门槛的时候。这个阶段,两位门神有着得天独厚的便利。不论祂们想要做什么,如何做,都少有人能够发现,更别说要阻止了。神荼目光往侧旁一落,正对上郁垒蠢蠢欲动的眼。愣了少顷,神荼忽然转眼向地府深处望了望。地府深处安静如同往常,不见有什么动静。神荼看得到的东西,郁垒自然也很是明白。祂暗叹一声,面上眼底的意动便也尽数敛去。“看来各位兄长没打算在这盘棋局上掺和一手……”在这件事上,神荼倒是比郁垒放得开。“不掺和也好,”祂说,“我们如今正在收拢轮回的权柄,如果司马慎这一次转生身上多了什么或是少了什么,我们的嫌疑就是最大的。”“到时候,那些人免不了就盯上我们了。而我们……”神荼说:“眼下我们一众兄弟最要紧的,还是收拢散落的阴世权柄,创立阴司。除了这个以外,其他的,尽都可以暂时舍下。”郁垒也很快收拾了心情。“我又如何不知?”祂说,“只是难得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却要看着它错过心里可惜而已。”神荼摇摇头,并不去说祂,只道:“左右那是阳世炎黄人族与未来天庭仙神的争锋,且随他们自个去。说来……”“嗯?”郁垒转眼看来。神荼眉眼间泛出笑意:“幸好阿彰与这司马慎一直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他身上的这些麻烦,沾染不到阿彰那里去。”郁垒却是不似神荼那般乐观。“总是炎黄人族的事情。”祂摇头,“阿彰放不下的。”神荼却说:“起码阿彰不会是需要冲在最前面的那些人。”“这就很好了。”郁垒沉默须臾,也是赞同点头:“那倒是。”孟彰已经是一个阴灵了,在他足够强大以前,他已经是退出天地的中心棋局。哪怕他再惦记着阳世炎黄人族,他也做不了更多。万万里江山瑰丽秀绝,却总是一代新人换旧人……而偏巧,阿彰就在那些被换下的“旧人”里。神荼再一次提醒郁垒:“记得仔细辨认那些天庭气数的正主,日后待阿彰出关以后,都给阿彰送过去,好让他有些准备。”郁垒连连点头,同时手上动作不停,真将那些缠绕在司马慎魂体上的天庭气数正主一一记录下来。龙虎山、终南山、武夷山、皂阁山……神荼一眼扫过去,有些无言。“照你这般记录法,道门各家有名有姓的法脉就没一个不在的。记得再详细准确一点吧。”郁垒这回不是很赞同。“太清一脉的楼观道不是就不在呢么?”“况且这些天庭气数又不是单独的一位、两位仙神就能掏出来的。是得要这些法脉的法主同意了才能分割出去的。我们只记录一个两个仙□□号没用。还不如将整支法脉告知阿彰。”神荼没甚好气:“既如此,那你倒不如直接跟阿彰说到底有哪家没往这里中伸手的呢。”顿了顿,神荼又道:“也就太清一脉没太大的动作,可三清法脉里,那玉清法脉和上清法脉是真的没少往里头伸手。”“不过就算是这样,”神荼也不觉得太清法脉可以被忽略,“太清那边也还是要多留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