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椿看了看孟梧,又看看站在孟梧面前的孟彰,心下暗自摇头。原来如此,他还道阿彰这次真惹恼了阿梧呢……孟椿动了动身体,以更放松的姿态看着那边厢的发展。孟彰摇头:“族中各位亲长当时已经多番筹谋、计较、权衡,谋划并没有什么问题。”孟梧冷哼一声,又问:“那你是什么意思?”孟彰不惊不慌,镇定道:“孙儿的意思是,各位亲长的谋划放在当时没有什么问题,可放在当下,却又有了些不足。”略停了停,孟彰问:“先前我们孟氏对整个安阳郡的掌控力不过堪堪只有三成,我们当然不太能指望安阳郡中其他的力量,但眼下,安阳郡中的暗子、间子被我们清除大半,我孟氏对安阳郡的掌控已经达到了五成……”“今日的孟氏与昨日的孟氏已然不同,今日的安阳郡和昨日的安阳郡也不一样,既然如此,我们又如何能用昨日的谋划去布置今日的格局?”他们之前那一通作为,难道都是白忙活的吗?孟彰定了定心神,问了一个问题。“高祖,如果我们孟氏仍旧按着旧日里的谋划去布置今日的安阳郡,那不是等同于我们孟氏放弃了安阳郡?”“我们孟氏,真的要放弃安阳郡吗?”在他们孟氏的经营好不容易踏上一个台阶之后?第408章 孟梧沉吟着,一时没有开口。大抵也正因他这态度,祠堂里的那些孟氏生人、亡人,原本还能安坐的大半都开始出现了明显的动摇。许久以后,孟梧的目光才重又抬起,遥遥与凝望着这边的孟椿对视了一眼。而下一瞬,孟梧和孟椿又无比默契地同时撇开目光,去看阳世里孟氏的当代族长,孟椿他的嫡长子。孟彰观察着这三位的姿态,心下又更多了几分把握。“继续经营安阳郡,不代表我们要在安阳郡里兴建学堂、学舍。”孟梧回转目光,对孟彰道,“我们还有其他的法子。”孟彰点头,先肯定了孟梧的说法,随后迎着所有人的目光道:“但兴建学舍、学堂,却是最简单、也最立竿见影的手段。”孟梧不点头,也不摇头,沉声道:“知识是宝贵的。”“但开蒙用的那些,没有那么贵重。”孟彰道。“所以,那兴建的学舍、学堂只教授蒙学?”孟梧问。孟彰心下叹息。他又何尝只想要在兴建的学舍、学堂里教授蒙学?可不需要经过多仔细的推敲他也知道,目前孟氏一族也好,其他的各大世族、望族也好,教授蒙学已经是他们当前能够承受的极限了。再要往深里教,他们就该抵触了。何况,教学也不是教的知识越多、越深就越好的。教出来的人还得要有地方安置……安置这事儿,当然不是孟彰所需要考虑的问题。这个国家当前的问题很大,而它未来十数年、数百年的问题还要更大。和平时代才需要考虑让社会平稳过度,动乱时代不需要。在动乱时代,甚至是危急时代,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强人越多越好,越强越好。只要他们能收拾得了外敌,让炎黄族群万万年强大兴盛,谁管他们将指引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走在什么样的道路上?但是不行。过于激进的手段只会在炎黄族群的危机之前先一步触碰各家世族的敏感神经。为了避免各家世族直接调转枪头落力封堵、针对,孟彰必须要放缓脚步。“蒙学……够用了。”起码在当前是这样的没错。孟彰回答道。孟梧、孟椿、孟珏、孟昭和孟显等更为了解他的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到底没再多问。“学舍、学堂,蒙学……”沉吟片刻,孟梧看向了孟椿,笑问:“族长以为呢?”孟椿的目光与孟梧碰了一碰,又团团看过孟氏祠堂里的这些生人、亡人,沉吟片刻,道:“倘若只是蒙学,倘若能把握住其中的分寸,该是可以的……”孟椿作为安阳孟氏一族在阴世天地里的阴世族长,又是孟氏一族在阳世天地里的当代族长的父亲,他说的话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安阳孟氏的态度。也正因为如此,这位族长说话时候,尤其是在族人、族会这样的场合下,会特别注意自己的发言。似方才所说的“该是”这一类字词,他是轻易不会使用的。这样的字词出现在他的口边,其实已经是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他的倾向。孟汧,孟氏一族在阳世天地的当代族长,孟椿的嫡长子,自然很明白这一点。坐在一众孟氏生人最前方的他抬起目光来,同画像中的孟椿碰了碰视线。同样单独处在一幅画像中的孟澄看看孟椿和孟梧,又看看祠堂里坐着的一众孟氏生人,尤其是孟汧、孟珏等人,心下暗叹一声。“我觉得阿彰这个提议可行。”他这话一出,孟氏祠堂里的一众生人、亡人尽都往他这边看了过来。从孟彰提出建议开始,他还是孟氏一族中头一个旗帜鲜明地站出来说支持的呢。比孟梧、孟珏、孟昭和孟显都要早,要明确。孟椿和孟梧的目光同时转落在孟澄身上。孟澄没有避让他们的视线,甚至还直直迎了过去。“可莫要忘了,”孟澄提醒道,“我们孟氏一族,这几日动静太大,太惹人瞩目了……”他话是这样说的,但声音里却没有多少后悔。不说是他,就算是整个孟氏一族里的郎君、女郎,也少有那懊悔的。开玩笑,似这等清扫间子、暗子,更深入地掌握一个郡城的动作,是会因为太过招人注意、叫人处处防范排挤就要放弃的吗?!孟澄提起这个来,也不是为了其他,而是在提醒。提醒孟氏一族的所有郎君、女郎——既是锥在囊中的局势,就别再想着和光同尘了。世族、皇族的针对眼下必然已经在酝酿,甚至说不定已经落到实处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引发,他们必须要抓着当前的平静和安稳尽快为孟氏一族积蓄底蕴和手段,否则……孟椿、孟梧和孟汧沉默顷刻,最后孟汧站了起来。他一震长袖,双手交叠额前,端正向祠堂四方各拜了一拜。孟氏祠堂里的生人、亡人顿时肃整脸色,收摄心神,沉着眼看孟汧动作。概因此刻孟汧这一礼,祭的并不是孟氏一族这些生人、亡人中哪一位,而是整个孟氏一族。这原是只有孟氏当代族长才有的资格。而这一祭礼,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当代族长在恭请整个氏族的聆听。这位族长祭过孟氏一族,并不急着开口,而是转身面向了悬挂在祠堂墙上的、属于孟梧的图画。“孟氏阿彰,我心下有一个问题,你可否诚实回答我?”孟汧的话出乎意料地不是多强硬,甚至算得上随和客气,尤其是在当前这场面下。孟彰迎着孟汧的目光和他对视,片刻后,他移开视线,往担忧看着他的孟珏、孟昭和孟显三人安抚地看了过去。孟珏、孟昭和孟显才觉得放松了些。孟彰眼底笑意快速隐去。他目光收回,又往孟梧、孟椿两位看过去。孟椿、孟梧都在冲他点头。孟彰就道:“族长请问,彰定不隐瞒。”孟汧微微点头,问他的却是:“你到底想怎么安排孟氏?”孟彰一时沉默。孟汧却是望定了他:“你虽年幼,但却是我孟氏一族的麒麟子,故而我孟氏也不会只拿你当寻常的小郎君看待。且我观你姿态,听你言语,心中亦有一些自己的判断。”“你对我们孟氏一族的未来,是有些想法的吧?”他说,“我想先听一听你的想法。”孟彰仍然沉默着,久久没有开口。孟汧也耐心,他就站在原地,静等着。受祠堂中整个氛围的影响,也是他们自身修养、规矩的约束,尽管整一个孟氏祠堂生人、亡人数目庞大,也是听不到一丝杂响,安静得可怕。“我的想法和安排……”孟彰终于开口,“族长真的要听?孟氏真的要听?”一阵冷风吹过,带起孟梧那幅画像的一角。画像起伏,荡起一片弧度。在那起伏的画像中,直身站立的小郎君虽年岁不大、身形单薄且面带病气,可一身沉静气度却是自然而然弥漫开去,叫人见之心颤。那一顷刻间,似乎连跟孟彰同在一幅画像里的孟梧都被压得黯寂了些。孟汧再次郑重颌首:“要。”孟彰想了想,终于缓慢开口:“我只是觉得,或许先前族中曾提起过又被否去的所谓国中国,会很适合当前的孟氏一族呢。”国中国?最早提起这个方案的孟氏族老孟浒陡然抬起眼来,飞快往孟彰那边望去。孟彰转了目光来和他对了一眼,孟浒率先避开了目光。不一样。孟彰他不过是将“国中国”拎出来说服孟氏族中罢了。对于他来说,将整个安阳郡经营成“国中国”,根本就只是一个借口,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国中国?”孟椿的声音从他的画像处传了出来。不止是声音,孟浒只是一瞥眼就读懂了孟椿面上的异色。“你觉得我孟氏可以将安阳郡经营成国中国了,孟彰?”孟椿在叫孟彰的全名。虽然孟椿没有在其上落下重音,孟彰却也知道孟椿的这句话真正的用意。孟彰脸上仍是自然:“彰只是认为,我孟氏一族可以考虑这个方向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