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蛇珠辞白(三)

城池不大,可是小路很多,又正是黄昏,天光稍暗时,等两人赶到城北,不等他们询问,家家户户早已经闭上房门,不好打扰了。

城北都是高墙大院,道路整洁,比之刚才的城东城南多了沉甸底色,一派大气。

桑伶硬着头皮敲了几家门,开门的仆从都说不知道,却口径一致地都说没有什么意外古怪。

月光被夜半的乌云遮住,投下一片阴影。桑伶将困倦的打哈欠的小黑猫放进御兽袋里休息,反正也不在乎一夜,准备也找地方休息等明日再来。

转过几个街角,眼前是一座气派的五层小楼,灯火通明,五六个店小二在门口迎来送往,极为热闹。

不过,大多数都是在说拒绝的话,显然客栈已经没了房间。

桑伶准备换一家,苏落却是径直走了上去说了几句,店小二原本还在送客的话,立即变成了迎客。

店小二一路介绍,喜笑颜开将两人径直领到了五楼,抬手“吱呀”一声,将最大的一间厢房推开了门。屋内布置雅致好看,处处讲究,内室中的摆设影影绰绰从蝶戏并蒂莲的屏风透出来,空间不小。

桑伶还在打量房间布置,转瞬屋子里就只剩他们两人。

她皱眉反应过来两人怎么就一间时,这层楼的小二却是摆手拒绝道:

“客官,您这间还是来得早才有,如今我们客栈里是一间房都没有,实在不好给你再腾一间。”

说着,他揶揄一笑,反而对着不知何时走到门边的苏落笑道:

“女掌柜特别交代说客官两位是夫妻,新婚燕尔的,定要我们照顾好。热水吃食还在准备,等会送来,郎君也好好哄哄娘子。”

桑伶一惊,预备解释什么,就看苏落忽然抬手将门合上了。

她转头。

“苏落!”

“在。”

苏落笑眯眯的模样,连这口气都是吃了蜜糖般的欢喜味道。“我当时也没想到女掌柜帮着订下房间,竟会直接定下一间。”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要说我们是……夫妻?”

最后两字出口,桑伶是强吸了一口气才轻轻咬出,总觉得不小心就会磕碰到舌头般的古怪。

苏落看着面前的人越来越低的视线,眼睛之中的光却是越来越亮。不过口气还是装得平常无辜,听不出之前的故意为之。

“若不是夫妻才是奇怪,我想着初来乍到,这里又全是凡人,不引人注意为好。不想,我竟是忘记交代女掌柜要两间房,我们要不要再去换家客栈?或者是多拿些银钱去问问其他人能不能腾房间?”

银钱?

桑伶想到刚才衣裳铺子里一掷千金,就想扶额,寻常修士身上是不准备许多银钱,修真界多以灵石交易。只是,要再去寻找修真界的城池,用灵石换银钱就更是浪费时间,不值得。

现在夜色又实在太深,再出去寻找忙碌一番,就要耽搁到半夜来。

只是……

苏落赶紧去收拾出软塌来。

“我睡这里。”

软塌是在外室临窗位置,与床榻隔着远远的一道屏风,就像是两个房间。

桑伶毕竟也是来自现代,修真界男女平等,只是分界清楚倒也不是那种封建作风。苏落都躺在软塌睡了,也不好再纠结这事。出门在外,总不能处处讲究。

简单收拾一下,她躺进了被窝,前一秒还在感慨贵还是有贵的好处这被子柔软得像是云彩,下一秒已是陷入了梦乡。

听着屏风后面浅浅绵长的呼吸声,窗下一人却是忽然睁开了眼,眼神清明没有半分睡意。

掀开寝被,衣摆轻轻擦过圆桌,圆桌上一支海棠正静静绽放,花香阵阵,苏落微微闭气避过那浓郁的花香。绕过屏风,向床边走去,地上是绵软的毯子,将一切的声音都吸了进去,没有半丝脚步声响起。

藕色轻纱下,有人正睡在那里,藏在衣领下不见日光的肌肤,细嫩如羊脂玉,太透太清,能清晰看见青色血络纤细的痕迹,连旁边放着的指尖也泛着些粉意。

他慢坐在床边,垂目看着,片刻后伸了手过去。

月光透过花窗投下一片暗影,将手的影子拉到极长,蜿蜒曲折已是漫上了床榻。

梦里,桑伶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压着她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咳了一声,猛然睁眼,才发现满眼夜色,并无他物。

半坐起身,心口生硬的感觉还在,身上却是没有半分异常。

溯洄之镜被惊醒:

“怎么了?”

溯洄之镜不寻常出现,之前从显阳宗离开后,桑伶在他建议下还是抽空选择了身体强化,改善了这具身体的资质。可这般操作下来,刚六层不到的镜能又是消耗了大半跌到了两层。

不过资质却是一日千里,比之从前林伶的时候,早是天上地下,彻底将什么沉睡几百年的沉珂,之前过早失去心头血无法修成金丹的废柴体质,还有什么太细太少的经脉丹田等等,都通通改了。

现在镜能不多,溯洄之镜大多时候都是省电模式的睡觉,所以刚才的异常他也没发现。

桑伶想不通刚才的感觉是梦境,还是真实。

“刚才胸口一下子闷到了。”

溯洄之镜检查了下桑伶的体内,没有觉察出不对,总结道:

“该是做梦了。”

说完就没了声音,显然又被迫进入了省电模式。

桑伶叹气,这帮妖族反哺能量的事情还真是苦活,辛辛苦苦大半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自己来回忙碌这么久,开发出的功能都不过是遮掩气息容貌,身体强化这些。

听溯洄之镜的介绍,这金手指还有什么空间和幻术的功能可以解锁,招招就能将玄诚子打得满地找牙,更不要说什么陆朝颜谢寒舟了,那时桑伶听着就是心潮澎湃啊。简直就像是被挂了胡萝卜的生产队的驴,连轴转那是。

可现实却像是那挂在脖子上的缰绳,将她累得够呛。梦想又是挂在眼前的胡萝卜只能想想,又要不到。

桑伶只感觉前路漫漫,这一番下去彻底是睡不着了,只能披着外袍,轻手轻脚地从床榻上下来,准备喝点水再去睡觉。

月色寒凉,窗户不知何时被人洞开,夜风刮进屋内,夹着月光在地上投下一大块的银白光,窗下的苏落正在沉睡,又亮又冷的环境里却是呼吸沉沉,半分没醒的样子。

她倒了一杯冷茶准备喝时,就听苏落忽然出声道:

“笨仓鼠,夜半还喝凉茶,接下去你是不想睡了?”

“将你吵醒了?”

桑伶捏着茶杯,准备听他的建议用灵气将那茶水轰热,却是手腕一紧,茶杯已被人轻轻拿下。

苏落转身去了门外,吩咐了半睡半醒的小二要了壶热水,又拿两个杯子来回倒着忙碌一阵,才将这凉的温凉的水递了过来。

“喝吧。”

桑伶也不客气,捡起就倒进了口中,温温的感觉从口腔一直暖到胃肚,倒熏出了几分困意。反观对面,被自己吵醒的苏落却是没有困意。“刚才是我动静太响了?”

“怎么睡不着?”苏落低头又倒了一杯水,左右来回倒着,只是这次比之刚才手有几分不稳,不经意地撒了几滴水珠出来。

桑伶捂了一下心口,刚才还梗在那里的沉闷感已经荡然无存,她疑惑地皱了皱眉,以为刚才真是梦,便没了去说的想法,换了另一个话题,问起了一件一直被她忽略的事情。

“当日你从禁忌之地醒来,怎么忽然不见了。”

那倒水的手就是一顿,荡在半空的液体一下子没了去接的杯子,全撒在了桌上。桌面铺着一层柔软的桌布,一下子将那水珠吸了进去,化作了层层晕染开的水渍,厚重地黏在了桌上。

“苏落?”

他怔了怔,才放下了空杯子道:

“当时事出突然,我没想到当年的人竟是你,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当时知道了这件事后,他下意识就是无限地恐慌和想要逃避一切的想法。暂时确定桑伶无事四周安全,才从禁忌之地出来,先行离开。

桑伶以为苏落是刚醒,所以反应有些迟钝。伸手摸了摸茶壶发现水温正好,各自倒了一杯,推给了苏落。..

“后来怎么突然换了个样子,再来找我?”

还披着马甲,顶着张与之前半分不像,更加仙气好看,简直就是谢寒舟一个类型的脸出现,让人很难不想太多。

苏落低头接过茶杯,一片薄瓷中盛着一点浅汪汪的水,因为角度,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不过语气却是多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急促和紧张。

“只是想要再试一试罢了,看这张脸你会不会喜欢。”

桑伶皱眉。

苏落一下抬头,一张晓月晨星般好看的脸瞬间出现在澄白的月色下,照得宛若画中人一般精致好看。

“你之前总是对谢寒舟在意,我知道你们之间牵涉很多。所以,我后来才想着要不要学着他去试试,争取你的在意。就算是一瞬间的失神,将我认成了替身也是好的。”

“不要说了!”

桑伶腾地一下站起,想都没想一下就捂住了苏落的嘴巴,因为是不常干的事,气势无端就矮了一大截,对上被人堵住嘴该是弱势的苏落,更适合反推压下。

苏落迟钝的眨动了下眼睫。

桑伶强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她感觉身上现实的枷锁暂松,可以让她好好解释一下。所以,她一字一句很认真地说道:

“苏落,你知道我前半生都是围着谢寒舟,或者是与他纠缠不清的状态。只是后来,经历种种,我才晓得,人生不仅只有感情,还有其他需要承担的责任。所以,我与谢寒舟都是过去。”

桑伶顿了顿,将心情想法又整理了一下,又道:

“若说,我对他的想法,应该算是已经埋掉了的前任吧,你不要多想。你的容貌若是因为他改的,我觉得不适合你。我还是喜欢从前那个眼神清澈干净,笑起来也是好看的那个样子。”

从前?

苏落愣了一下,感觉心脏就好像砰的一声被什么东西刺中,然后一下紧缩了起来,心口沉沉的,闷闷的,泛起难以描述的悸痛,密密实实地扎着半边身体,另一边便是越来越高涨灼热的体温,像是把火一样将他轰的一下点燃了。

桑伶是什么意思,她说她不喜欢谢寒舟了吗?她对自己说这些,是想要解释清楚?

脑袋里像是被塞进了一把稻草,平日里明明转瞬就清晰的想法,在此时,却变得隔雾看花,什么都摸不到。

室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呼吸声。

桑伶是第一次如此清晰表明自己想法,等说完才觉得指尖发烫,立即就要抽回手。

忽然,手背一暖被人抓住,视野快速后退,砸进了什么,周身被灼热的温度烫到,她想抽身,却不想背上又马上传来同样的温度,力道一重重新将她摁了下去,栽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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