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金喜的花笺数遥遥领先,不用数都知道定是第一名无误,倒是替人省事。
但夏云安却留意到皇帝在底下悄悄对宫人使了个眼色,似是吩咐对方去进行什么秘密任务,于是多留了个心眼,跟着那人去一探究竟。
那名宫人是个办事稳重的太监,在御前当差多年,深得皇帝信任。他一路上净挑没人的小道走,因为对路线熟悉,七扭八拐的走得很快,夏云安不得不小跑着跟上。
为了不被发现,夏云安还特意踹掉鞋子拎在手上。但这样一来,走道石板坚硬,小路难行,免不得把脚底硌痛磨伤,夏云安抽着气原地蹦跶,一边跳脚一边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
她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但好在中年太监没牵累她太久,不多时便停在了一栋小屋子前。大太监出示令牌调走了值守的宫人,然后闪身而入。
夏云安放眼观察了一番周围的环境。
她瞅着这地方挺眼熟,才发现原来离后台并不远,祂两是为避人耳目因而绕了个大圈。确定了此时无人留意,夏云安蹑手蹑脚过去,扒拉着门缝小心地往里面看……
宫内的设施建筑都使用了最好的技术和材料,想要偷看并不容易。夏云安一开始只看到满眼的黑咕隆咚,直到慢慢变换了角度以后,赫然瞧见仅有半截身子杵在地板上左右晃悠,骇得大叫一声:“有鬼呀——”
屋内传来一阵叮里当啷,紧跟着一个模糊的人影连滚带爬的摔出来,顾不上爬起身,只一昧地扯着嗓子嚎啕:“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鬼在哪里啊啊鬼到底在哪里?”
比声音更快的是他的人,闪电般的滚到夏云安的脚下,痛哭流涕地死死抱住了她的腿。
人的情绪往往如此,一旦发现别人更害怕,自己就奇迹般的不怕了。
夏云安冷静下来一回想,很快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胆小鬼就是刚才造成恐慌的罪魁祸首……所谓光秃秃的半截身子,应当是因为他长得圆润,又弯腰弯得太过,在狭窄的门缝造成了视觉差效果的缘故。
她低头望向新得的腿部挂件,发觉那大太监手上还攥着几张皱巴巴的花笺,当即脸色就不太对劲了,抽出腿来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呵斥道:“起开!你刚在里面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那太监重回温暖的阳光下,又见着了认识的人,逐渐缓过劲儿来。但他还沉浸在方才惊吓的余韵当中,脑子转动不快,一时间没能想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来。
夏云安无视他呆滞的模样,声色俱厉,继续恐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你今天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连陛下都保不了你!”
大太监此时已然神魂归位,恢复了平常的精明敏锐,但是他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以他的身份,是万万没胆子把皇帝给供出来的……
而夏云安赌的也正是这一点!
因为无法回答,大太监索性装作还没有清醒过来的模样,坐在地上耍起了无赖。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
方才这里闹出的动静极大,恐怕很快便会有人循声而来。而一旦有别人来了,再想做点什么小动作可就不容易了。夏云安决定先下手为强,把花笺放回去,确保程金喜拥有的花笺数最多,坚决不给敌方任何乘虚而入的机会。
夏云安把目光从大太监身上转移开,望向敞开的屋门……就在此时,二人身形同时一动。
办事老练、习惯了察言观色的大太监看出了她的意图、预判了她的行动,伸出双手极其自然流畅地又一次抱住了她的腿,口中不断求饶:“您别走啊淳妃娘娘,求您听我解释解释……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犯了错,回去后自会向陛下领罚,但我忠心耿耿绝无害人之心,这点您一定要相信我啊……”
改花笺作弊这事儿就是陛下授意的,等事情捅到了陛下那儿,只可能会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她和程金喜根本连一点儿主动权都抢不到。
所以不能让这死太监拖延时间。
顾不得形象,夏云安抬起另一条自由的腿展开连环飞踹,她为了女儿,绝不心慈手软,起落间带起的尘土把大太监白净的脸都糊灰了也没有停脚。
大太监疼得狠了,气性随之上来,咬着牙断断续续地出言威胁:“娘娘别忘了,老驴虽只是个驴才,可御前伺候多年……深得陛下欢心。不是古话有云,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么……”
边说话,边阴险地使劲儿掐夏云安的腿肉,想迫使对方放弃。
夏云安皮肤嫩生生的,痛得瞬间飙泪。
这会儿她倒是想走,奈何腿被大太监给抱得死死的,怎么都挣脱不开。
大太监心中没得意多久,忽然就被一股大力掀翻,整个人飞了出去,一连往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堪堪停下来。
很少有人敢这般明目张胆的不给面子,大太监今天很不走运,一碰就碰见了两。从地上爬起来后,他神色几变,先是由怒容转为惊愕,最后转换成了讨好之色——
“景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夏云安停在原地,也在等一个回答。
她的诧异只多不少。虽说先前同景王暂时达成过协议,但是被景王坑了这么多年,信任都被消磨殆尽了。在他明确表态之前,不会随意行动,以免给对方留下把柄。
景王看了她一眼,似是猜到了她的顾虑,莞尔而笑:“淳妃能回避一下吗,我想单独和玉磐说几句话。”
玉磐就是大太监的名字。
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太监,能有什么悄悄话聊?夏云安对他的用意心知肚明,一接收到暗示,二话不说即刻进屋动手。
景王不是后妃,谁敢冒风险得罪他?玉磐太监被迫进行了一场没营养的对话,心似油锅煎熬,欲哭无泪,脸色比吞了黄连还要更苦。
所幸夏云安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很快折返回来。先前听到动静的宫人们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姗姗来迟。
夏云安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腿。
被掐过的地方隐隐作痛,这个仇不报不行。
“玉磐公公,向来这春日宴是备受关注,陛下对于‘公正’二字也尤为重视。您瞧这花笺还在您手中握着,于情于理是不是该走一趟?公公且先受一受委屈,待查清楚以后,陛下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大太监手一哆嗦,暗恨自己没提前把罪证销毁干净。
夏云安脚步轻快地走到浑身散发着憋屈气息的大太监面前,借着搀扶的姿势,对准他腰侧软肉狠狠掐去……
“啪”一声巨响,大太监受不住疼,当众把夏云安的手挥开。
夏云安没有计较他的失礼,大方说道:“我知道您迁怒于我,可在场这么多人都见着了,无论如何混不过去……还是抓紧时间,尽快回去复命吧。”
大太监明知道她在惺惺作态,可惜是他痛下黑手在前,现在自知理亏,只能吃了这个闷亏。
胜负已分,景王不再看戏,干脆利落地一摆手,宫人立时训练有素的架起大太监,拖死狗一样的把他给拖走了。
夏云安有意落后一段距离,假装漫不经心走到程文景身边,目不斜视望着前方大太监不甘的背影,低低问了一句:“谁让你来的?”
景王看了她一眼,摇扇自负道:“除了三公主,还有谁能叫得动我?”
这个答案夏云安猜到了,想到那孩子总是默默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总能及时提供最有用的帮助,心头微暖。
“你的精力拿去看顾她就够了,不必分散。这次多谢你,但以后我的事情,我自己处理就是了。”
景王见她迫不及待的划清界限,被激起了反心,故意抬杠:“那你是小看我了,我的精力绰绰有余,别说一个人,就是让我看顾全都城的红颜,我照样……”
吹嘘的有点儿过,他得意忘词,突兀地停了下来,神色浮现出一抹尴尬。
夏云安扯起嘴角,不咸不淡评判了一句,“所谓普通却自信,我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多年不见,你和以前不太一样……”景王停下脚步,拦住她仔细打量,“胆子变大了,你就不怕得罪了我,会受到报复吗?”
夏云安冷哼一声,认真地反问道:“有什么好怕的,我从前不够小心不够顺着你吗,你最后不也没选择放过我吗?”
景王无话可说,只好收起折扇,惩罚性地敲了敲自己的嘴……
叫你多嘴!
**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春日宴现场,此时太后和皇后一左一右包围了皇帝,表情严肃地商讨着什么。
这样的配置很明显是私密局,不是夏云安可以参与得了的。
景王幸灾乐祸:“皇上的消息比你们想象的更加灵通,什么小动作都瞒不过他,他早就知道这次的春日宴不只是春日宴。各方势力都在观望风向,他那么谨慎的一个人,唯恐会给出错误信号,怎么可能让三公主有上位的机会?”
夏云安盯着他:“你想表达什么?”
景王笑容灿烂的展现出一口大白牙:“需要由我出面,把三公主这事给落实了吗?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帮你……还是说,你比较希望由你亲自处理?”
话里有话。
看来还是对夏云安先前划清界限的话念念不忘、心怀不平。
夏云安避而不答,只留给他一个肯定的笑:“事关三公主,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出正确的决定。”
见套路失败,景王遗憾地舔了舔嘴唇,但顺从了她的意思。
……
旁听了一会儿皇家内部讨论会议以后,他抬眼遥遥望向又和程金喜黏在一块儿的夏云安,脸上神情有种一言难尽的复杂。
一直分心留意着情况的夏云安见状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捏住了程金喜的手。
程金喜本想安慰她不要担心,可视线一转却捕捉到景王殿下轻松上扬的眉峰……
貌似……这才是他此时此刻真实的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