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 养娃的第三十七天

114 养娃的第三十七天

◎庆州◎

光阴荏苒,初来庆州的不适恍仿佛还在昨日。

一晃,姜蓉竟恍觉已到庆州近三年。

三年里,昭哥儿成为牙牙学语的幼童,绣坊的小娘子绣技愈发娴熟,慈幼局的学堂办得有声有色,外墙的那块万民碑更是不时就有民众前来参观瞻仰。

崔恒平日里除了忙公务,也经常抽时间去慈幼局和黄柳书院授课。

而姜蓉,仍然是铺子与家两点一线,也不知是不是这里的人格外捧场,还是真有那样多吹嘘拍马之人,她在庆州的几个铺子收成竟隐隐有与汴京比肩的趋势。

昭哥儿会说的话越来越多,能够自己走路以后,他就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彻底没了束缚,府里各个地方都被他折腾了个遍。

偏偏他是个小犟种,他认定要自己走路,就绝对不要人抱,当然,他娘除外。直把追着他跑的周嬷嬷累得气喘吁吁,浑身虚汗。

看着发间遍布银丝的嬷嬷这样劳累,姜蓉心中过意不去,不得不安排数个丫鬟轮番监管他。否则稍不留神,他就屁颠屁颠不知爬到哪里去了。

他的精力实在是万分充沛,饶是这么多人一起照顾他,姜蓉每日也都觉得心力交瘁,腰酸背痛。

不过有了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小家夥,着实让她在庆州的生活丰富多彩起来。

齐大舅在连续跑了好几趟商之后,终于是扛不住,将担子撂给儿子,自己跑回了靖州休息去了。

他来庆州,本就只为寻外甥女,现在寻到了,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自是心满意足回了家。

眼见着又到了评定政绩的时候,崔恒是去是留,端看这薄薄的一张纸了。

三年来,崔恒勤政爱民,鼓励农桑,振兴商贸,昌盛学风。事无大小,皆悉心过问,将庆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比之他们刚来庆州时所见的苍凉之景,现在的庆州,城防巩固,驻军屯田,百姓垦荒,手有馀粮,商业发展,学风昌盛。

整座城池,依稀在焕发生机。

不出姜蓉所料,州府那边传来消息,崔恒可能要调回汴京。

既已知晓要离开,姜蓉便安心做好准备。

她和崔恒都决定将之前所开拓的几条商道留在庆州,这样一来,即使新的县令不再让官府收购百姓们的瓜果香料,那民间的商会同样可以消耗农户的産值。

这些钱对商人来说可能算不得什么,但却是那些百姓们日盼夜盼的重要收入。

离开这片黄土地,崔恒心中虽然有些不舍,但他明白,只有回到汴京,才是最好的选择。

当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已是年后。

新的知县即将上任,而崔大人竟然要离开庆州了!这个消息于许多百姓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慈幼局刚刚上路,他们新栽种的花椒树尚未结果,崔大人就要走了?

那他们种的东西,还能卖给官府吗?

以后,莫不是还得交进城费吧。

一时间庆州城内百姓奔走相告,流言漫天飞舞。

因着崔恒这三年的绩效考核得了个上等,新接任的那知县对于庆州也就没有那样抗拒。想来只要按部就班地走,他这几年的政绩考核也不会差。

说起来,这新的知县与崔恒也是有些牵扯不断的故旧在,他竟是范相一派的门生,来之前早已收到范相提前招呼的书信。

见得崔恒,两人相谈甚欢,他也承诺,他可保留崔恒之前对百姓利好的政令,崔恒这才放心与他进行交接。

姜蓉同样也忙得很,铺子的善后,人员的调度,搬家的琐碎事宜均需她来过目。

百姓们也知道,崔大人此去已成定局,除了一些人不时跑到衙门求崔恒别走外,大部分人都保持着安静。

等到离开这日,夫妻俩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他们带着之前同样的行囊与仆从,还有更老的飞虎与健壮的赛虎,踏上了回城的马车。

只不过这次,多了个活泼的昭哥儿。

来时心有不甘,别时却百感交集。

马车驶离城门的这一刻,姜蓉竟隐隐对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池産生了不舍。

这里的百姓,勤劳,淳朴,这里的蜜瓜又香又甜。再回汴京,遍地是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可就再无庆州这样宁静祥和的生活了。

昭哥儿却不懂爹娘的愁绪,正自顾地玩着手中的华容道。

虽与这座城池的百姓非亲非故,但姜蓉只想到这次一别,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她便觉心脏骤然停滞,随即咚咚乱跳,直让她喘不过气来。

原来,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就见了许多人的最后一面。

正在玩耍的昭哥儿敏锐地察觉到母亲情绪的变化,他放下手中的玩具,扭头帮娘擦了擦眼泪。

“娘。”他用他那稚嫩的嗓音温声安慰道:“别哭。”

姜蓉扭过头,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拉着他的小手笑道:“娘不哭,来,娘看看昭哥儿的这个玩得怎么样了。”

姜蓉本也只是随口找个话题,等她拿起那华容道一瞥,竟发现昭哥儿将这解出来了?

她诧异地看了看儿子,摇了摇崔恒的胳膊,一旁的崔恒却淡定如常。

“怎么,夫人,昭哥儿早慧,咱们不是早已发现此事了吗?”

见他又这样不解风情,将话题给聊死,姜蓉暗瞪他一眼。

“这不一样,这华容道咱们可从没人教他,我实在是有些惊讶。”

惊觉夫人神色不虞,崔恒知晓自己说错了话,心中暗道一声糟糕,他清了清嗓,正欲开口安抚,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两人撩开车帘,只见一大群的百姓正候在官道两边,有几人上前拦住马车去路。

这?

他们本不欲打扰百姓安宁,这才赶早离开庆州。

却没想,百姓们却早早在这必经之路等他们。

领头的是几个衙役,随之站在前面的有黎老根丶李老伯之类曾去打过官司的百姓,也有慈明,候来这些慈幼局来的师生。

再往后面看去,还有一些黄柳书院的学子。

更多的则是那些村里的老老少少。

是了,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受过崔恒恩泽,或是因他秉公审案沉冤得雪,或是因他生活安定,或是因他科考得志,茅塞顿开,或因他家里终于攒下几分积蓄,日子不再那样窘迫。

姜蓉觉得,他们能来到这里,无需说什么,也无需做什么,这已经是他们对崔恒本人最大的认可,亦是对他三年如一日的宵衣旰食,夙夜在公的付出的肯定。

她想,这三年也值得。

若不是他们必须要去汴京,她有时候都在想,就这样一家人生活在这样宁静的小城,过着温馨安定的日子,人生小满已算万事全。

站在最t前面的老伯颤抖着声音开口:“大人,可还记得草民?”

崔恒朗声道:“自然是记得的,老人家,我还曾与你讨过两口水喝呢!”

见大人依旧是这样温和亲切,张老伯抹了下眼角的泪,笑道:“大人记得就好,这一别,我这老骨头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见到您。”

“我知您是人中龙凤,不是我们这个小城能够留住的。三年前,我曾经问您三年后我们该何去何从,我想,以大人的智慧,心中定然早有答案。”

“我们今日来,一来是替大人与夫人践行,二来,也祝大人此去鹏程万里,扶摇直上,一路顺风。”

说罢,他两手前揖,颤抖着身子就要跪下来。

崔恒见状,忙上前将他扶起。

“使不得,老人家,我如何能受你这般大礼。”

崔恒馀音未落,一旁的慈明等人也纷纷下跪。

“不,大人受得起。是您让我们有衣可穿,有饭可吃......”

“大人的大恩大德,只有来世当牛做马......”

“多亏大人与夫人,要不然......”

一时间,涕泣涟涟,哀声四起。

崔恒亦躬身作揖朝众人回礼,观他久久不曾起身,姜蓉知他心中难受。他这人面上高冷,但却极容易心软,能忍到现在已算进步。

他的性格,这两年,在昭哥儿的教养一事上便可见一斑。也幸好他知昭哥儿聪慧,在儿子懂些事后便收敛那番慈父作态,这才没将孩子惯坏。

崔恒此时嗓音清朗,声音却已带着几分难以克制的颤抖:“崔某只是做到职责所在之事罢了,大家还是快快请起。”

姜蓉抱着昭哥儿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见到这样多的人,昭哥儿十分好奇。

他小手指了指崔恒,又看了看那些百姓,对着姜蓉说道:“娘,他们哭了。”

姜蓉通红着眼,哽咽着回道:“是啊,都哭了。”

“莫哭了,下次回来看你们。”

看这个小人儿,开口就是这等豪迈的承诺之语,一时间,弥漫着离别与不舍的官道霎时笑声四起,悲伤的气氛消散一空。

队伍让开一条路,几个绣娘擡着一个大箱子上前。

张老伯开口道:“这是我们的小小心意,许多人今天没能来,但他们的心意都在这里了。”

崔恒却摆手不肯收。

几位衙役亦上前劝说:“大人,这是大家的小小心意,此去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只望大人在汴京步步高升,造福天下百姓。届时大人偶然看见这物什,若还能记得我等,那就是我们庆州的荣幸。”

一旁的百姓们也连连点头劝慰,这并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并未花他们多少银钱,请崔恒务必收下。

等崔恒打开那个箱子,这才发现,这物件的确不费多少银钱,但却是千千万万的老百姓的贵重心意。

他想,便是万金也不足以比拟。

这箱子里叠放着一把厚厚的万民伞,伞身以厚重金属打造,伞面却是由五颜六色的布片所缝制,这些布片大小不一,上头均绣有人名。

看着这上面缜密的针脚与密密麻麻的人名,崔恒心中怔然,这,不知要花多久,费多少心血才可制成。

崔恒看看百姓,又转身看了看姜蓉,见她抱着儿子朝自己轻轻颔首。

他鼻头微酸,心中的悲伤却是再也抑制不住,化为滴滴滚烫热泪,坠落伞面。

“崔某,何德何能......”他小心合拢箱笼,再度朝人群行揖礼。

“大人为我们刻了万民碑,让我们的功绩为后人所见。我们还大人万民伞,我们也想让别人知道,您是我们庆州的好知县,好大人!”

这几句话虽朴素,却让崔恒心中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马车上,崔恒仍有些情难自抑,他仰着头望向车顶,努力眨了眨眼睛。

良久,他方嘶哑着声音转头看向姜蓉:“夫人可是早就得知此事?”

姜蓉笑了笑,并未作声,只是握住崔恒的手。

崔恒低头抿唇不语,左手却暗暗用力,将姜蓉瘦削的手掌温柔包裹在手心。

夫妻俩相视一笑,打开车帘朝外望去,两侧的百姓们自发让出道路,让车队经过。

马车渐行渐远,远到只能看见一团团模糊的人影,官道两旁的队伍却依旧未动。此时此刻,夫妻俩都明白,百姓们是在目送他们离去。

这样寒冷的天气,许多人依旧衣着单薄,还是莫要受了寒才好。

崔恒长叹一息,姜蓉喊常临加快速度,自己也好靠着马车歇息一会。

汴京,她又要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无存稿果奔...

三次元出了点意外,如果晚上十二点前没更新,那可能就是没了,请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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