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相互扶持的第二十六天
◎那时的官家◎
看着昭哥儿气定神闲地迈出考场,姜蓉提着的心方落了下来。
县试成绩出来的日子,正好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日。
“师母!大喜啊!”柳师兄提着袖子,朝食堂欣喜奔来。
今儿县试放榜,他们不少人趁着课间休憩去凑热闹。
这不,得到消息的柳师兄兴高采烈地跑去食堂朝姜蓉报喜。
“案首啊!崔元得了案首啊师母!”
人还未进,竈房内便传来他高呼的贺喜声。
帮忙的莫婶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朝姜蓉贺喜。
姜蓉回握住她的手,安抚道:“齐哥儿定然也会有好消息传来,莫婶莫忧。”
“借您吉言了。”莫婶颤抖着声音道谢。
接着上来道喜的李婶等人,姜蓉也应下明日都有喜钱。
柳师兄气喘吁吁跑到档口,笑着同姜蓉贺喜。
待看见莫婶,他爽利笑道:“也同您贺喜呢,您家齐贤得了小亚元。”
“好!好好!”莫婶捂着心口,连连叹道。亚元,她的孙儿是第二名,莫婶激动得语不成调,眼泪啪嗒啪嗒直流。
这下好,双喜临门,姜蓉笑着宣布,今儿食堂加菜。
回村后,老爷子听得昭哥儿的成绩,笑着抚须夸赞:“好曾孙,比你爹当时可厉害多了。”说罢,他斜睨崔恒一眼,意有所指道,“我就说我家昭哥儿是好孩子,惯不坏,有些人偏不信。”
看外祖这护短模样,夫妻俩相视一笑,只得无奈接受。
“阿蓉啊,你家小子这可算出息了!”
“是啊,这可是案首,以后前途怕是不可限量啰!”
既然谈话的间隙,接到消息的村人与堂伯也纷纷上门道喜,夫妻俩不欲大张旗鼓,奈何他们非要摆上宴席庆贺。
最后,只得让外祖出面,以孩子还小,等考上秀才再大办为由婉拒他们此次的热情。
至于接下来的府试,若昭哥儿成绩平平还好,可他偏偏得了案首,若他不去,怕是知县那关都过不去。
崔恒与夫子们商量过后,还是决定让儿子参加这次的考试。
能过,他们也让他暂时不参加下场考试了;不能过,倒也无事,反正他年纪还小。
两人安抚儿子勿要紧张,如常对待即可。
他们对他倒是没有太大期待,只求他能无病无灾,平安长大,可昭哥儿自己却心怀壮志,这段时日,为了迎接府试,他出去疯玩的时间都少了许多,全身心投入备考。
每日散学后,他就拉着爹和曾祖进书房读书议题,倒是一改往常嬉戏态度。
很快,四月的府试也如期而至,而汴京也传来官家病重的消息。
官家这病,反反复复,这一次,他们也不知是烟雾弹,还是真有其事了。
但青州的府试却未受官家病重消息的影响,建元四年的这场府试,昭哥儿以垂髫之龄再次摘得魁首。
这下,崔元神童之名瞬间传遍青州大大小小的私塾书院。他的年龄,长相,家世也成了街头巷口的热议话题。
青州多少年未曾出过这样的天纵之才了,他聪明也就罢了,年龄还这样小,这让那些读了十几年还未考上秀才的人情何以堪。
张家私塾中,李夫子扼腕长叹,而张夫子,亦沉默着捏紧手中杯盏。
而各大茶楼酒肆,许多士子儒生也阔谈起此次府试的生员们,横空出世的崔元亦成为他们热议的话题。
对于昭哥儿两次考试取得的成就,欣喜之人不止山长,也包括当地的知州。
青州一向学风昌隆,若能在任期延续当地好学之风,再出上几个成绩优异的举子进士,那他这任期内的考核便妥了。
等报喜的队伍到村里,老爷子正坐在村头的大树下沿溪垂钓。
“崔家何在?”那为首的衙役逮住一个村人问路。
看衙役凶神恶煞的模样,那人只想赶紧逃走,哪管他问的什么东西。“什么崔家,我们这没姓崔的。”
听得回答,衙役纳闷挑眉,这崔元在礼房的名单上所登记地址明明是这小河村啊。
听见崔字,老爷子骤然转头,观衙役这一身打扮,倒不像找麻烦的,他轻咳一声,示意仆从上前发问。
听闻是来报喜,老爷子施施然放下鱼竿,沉声朝衙役说道:“我便是崔家外祖,我带你去。”
“好说,好说,多谢老爷子了。您一看就气度斐然,不似常人。咱在这先恭喜贵府小郎君摘得案首......”
看老爷子丰标不凡,这衙役好话不要钱似地冒出来,哄得老爷子喜上眉梢,只道到家了有赏。
此时周围已聚拢许多看热闹的村民,这几个衙役也很是上道,一路慢慢悠悠,高声叫唱,势必将崔元夺得案首的消息传遍村落。
老爷子更是扬眉吐气,每遇上一认识的村人,就与他们招呼问好,听得别人回应时,他便装作不经意地将昭哥儿得了魁首的消息道出。
这样大的动静,不多时,村中传得几乎人人皆知,姜蓉家那黄毛小儿竟已得了秀才功名,听说还是第一名呢。
村子里的大娘大婶,唾沫横飞地交头接耳,说起这事来,一个个兴致勃勃,两眼放光。
议论完此事后,她们将昭哥儿生平与他这次案首可得的好处替他一一算来,那认真的神情,不知道是怕是以为在谈自家事。
老爷子和赛虎在家,当了好一阵的散财财主。
待夫妻俩归家,见得的就是满地红色鞭炮碎屑纸与嗷呜嗷呜告状的赛虎。
姜蓉温柔地摸了摸小家夥的头,今儿的鞭炮声怕是吓到它了。
族长与村长上门再提宴请一事,这次,姜蓉没再拒绝,只是她提出,这钱便让她自家出,不劳公中破费。
后日他们休沐,正好请村里人在家吃一日流水席。
见姜蓉接受村中的示好,族长他们乐呵告辞。
人生在世,及时行乐。
望着族长他们离去的背影,姜蓉目光幽深,神情毅然。
她的孩子这样优秀,她就是要让村里那些人好好看看。
她要让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羡慕他,嫉妒他,仰望他,一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惊慌度日,肠子悔青。
这次的场面,她要风光大办。
这是炫耀,也是震慑。
姜蓉从他们现在的境遇就能猜测到几分汴京的情况,三皇子那派现在怕是不如以前风光,连带着找他们麻烦的人也少了起来。
现在手上有了钱,姜蓉索性叫崔恒去选了几个护卫回来。
以他们家现在的收入,去城里租个小院,甚至买个小院都没问题。
但是在家中住久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这里恋恋不舍起来。老爷子也道这乡间的风土人情,四时风景可比城中那压抑的堵堵高墙要看着舒服得多。
说来也好笑,他们一家人选择在乡间居住,而她做卤豆腐和铺子的那些随从,却住在她给他们在城里赁的房中。
昭哥儿夺案首的这场流水席,不但书院山正与夫子莅临,就连知州大人也亲自派人来送上贺礼。
如此一来,村中人看崔家的眼神都变了又变,难道说,这天又要变了。
不少村民心中暗庆幸好之前没有在他们失势时落井下石,而那些曾经放纵孩子欺凌过昭哥儿的人,此刻也不禁冷汗直流,只顾埋头干饭,希望所有人都别发现他们才好。
这崔家的夥食,做得可真好,桌上鸡鸭鱼肉俱全,这样厚重的油水,他们过年都舍不得这样吃。
看来崔家,是又要发达了啊!
流水席后,老爷子出门那叫一个腰杆挺直,村民们一个个见了他不但言笑晏晏,遇事不决时,竟也请上老爷子去做个公正裁决。
这倒让他在寄情山水之外又寻着了个好去处,有事无事,他便牵着赛虎在村中瞎转悠。
而昭哥儿,生活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又乖乖回了书院读书,只是这一次,他身边少了许多师兄,他们许多都去参加乡试和会试去了。
身边的人来来走走,去去留留,昭哥儿虽明白其中道理,但心下却仍有几分惘然。
身边可玩耍的师兄空了一半,昭哥儿课间闲暇时只得拉上柳师兄与新结交的齐哥儿,蹲坐在風雨文学檐下,靠看鸟雀啄食,清风拂柳来打发一二时间了。
“齐哥儿,你说,师兄他们何时才会回来呢?”
齐哥儿这人在昭哥儿看来,也是个聪明孩子,与他打起交道来特别省心,他亦是书院中为数不多与昭哥儿年龄相近的孩子。
他望着眼前绿意盎然t的景象,无聊地扯下一株野草,心想,怕是得等到他生辰过去,秋风萧瑟,落叶飘零,甚至冬日的大雪落后,才陆陆续续会有师兄回来吧。
不,不对,怕是得等到明年的春闱才行呢。
在昭哥儿的期盼中,师兄们还未曾归来,官家薨逝的消息便已传来。
崔恒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院中修建枝叶,施肥刷灰。
“你再说一遍?”他手中动作僵住,不敢置信地望着传信的护卫。
“大人,官家,薨!”
崔恒心脏猛然一抽,这一瞬,他只觉呼吸一窒,他神情惶然,浑然不知自己是何时挥退护卫,关上院门。
姜蓉一出门,便见崔恒放下手中物什,朝着北边的方向咚地一声跪下,他肩背挺直,半晌不曾动弹。
那清脆的声响,她听着都替他膝盖痛,这木头,也不知心疼自己。
但她知道,这种时候,她能做的便是不再打扰,她回房喊上儿子,取出早已备好的白布。
哎,木头就木头罢,这是他的缺点,亦是他的优点。人生在世,又哪来十全完美之人呢?
院中的崔恒,眼眶通红,神情悲痛,他擡头望天片刻,尔后垂首涕泣叩拜,久久未曾言语。
他突然想起那一年离京前往青州前夕,官家在御书房召他密谈的场景。
那时的官家,神采奕奕,头上尚无一根白发。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神色亲和,见他进门,便放下手中御笔,站起身来。
他双手背在身后,弯腰笑问他:“崔恒啊,你可知,你明明是状元之才,连范相与李相都力挺你为那届状元,为何朕最后却钦点你为二甲传胪呢?”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