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欢呼声犹在城中弥漫。
谢拾安抚完胖狸猫,一夜未睡的倦意终于袭来,上下眼皮直打架。
与此同时,四肢百骸中涌起前所未有的疲累与酸痛,谢拾整个人都不好了。
时刻“监控”宿主身体健康状况的胖狸猫心疼坏了,连连催促道:[差点忘了,干了一晚上重体力活,宿主赶紧回去休息!受伤的手记得擦药,顾好身体最重要!]
实话说,自它降临这个世界,谢拾才是它唯一关注的人。站在系统的角度,宿主为一群无关紧要的人伤身是不值的,只是它从来不会强硬干涉谢拾的选择,大不了时时提醒、弥补不足而已。
谢拾自然是从善如流。
他与同行的石头、赵横一人招呼一声,还不忘同这一晚上一起干活的民夫们告别。
要问谢拾为何守个城都能扩大交友圈,短短一夜就认识了不少人,此事说来话长。
大概是昨夜天色太黑,他虽是一身读书人的襕衫,可大家都在埋头干活,倒是不曾留意到谢拾这个“异类”。而现在天亮了,谢拾的衣衫却是从头到脚脏兮兮,已辨不清本来颜色,又蓬头垢面,看上去与旁人别无一致。大家只知道这是个手脚勤快又和气好学的少年郎。
一晚上的功夫虽不至于让众人熟识起来,却不妨碍大家在干活的间隙互通姓名,偶尔交流几句家庭琐事带来的烦恼或甜蜜。众人得以在紧张的战事中疏解几分压力。
譬如谢拾便听了一耳朵的隐私与心事,知晓昨天与他一起抬木料的吴大郎暗恋邻家妹妹;和他一道运过石料的老张家中长子是守城官兵之一,老张一整晚都在提心吊胆;跛足的老李是行伍中退下来的老兵,见谢拾好奇,他道出昔年从军的经历。据说他曾追随薛帅平倭,杀得那叫一个血流成河!
这一夜,城外战事激烈,后方的队伍中,回忆往昔的老李情绪激昂,仿佛又重新回到了战场上,言语之间颇为顾盼自雄。
众人心知其言辞必有夸大之处,但听他说起当年如何在倭寇中杀得七进七出,却无一人出言反驳,反倒是一个个沉浸其中不可自拔,就差摩拳擦掌,冲出城外拼命。
想到城外就是该千刀万剐的倭寇,尽管不曾上战场,众人干起活来却越发卖力。
而谢拾作为混迹在本地人中的陌生面孔自然也引得不少人好奇。闻听他是自遥远的湖广而来,年方十六,众人都不禁大吃一惊。
十六岁倒也不算太小,这个年纪的农家子早已开始帮家里干活,甚至娶了媳妇。可与谢拾一起干活的民夫大多都是足可当他爹的年龄,自然对这个小年轻关照有加。
何况他又不是福州本地人,却主动来帮忙守城,任谁知道了不得夸一句好小伙?一介外乡人如此卖力,他们又岂能不领情?
谢拾顿时被本地人的热情淹没。
全赖众人指点,毫无民夫经验的谢拾竟是一夜之间蜕变,不知不觉成了熟练工。
战事结束,忙碌了一
夜的众人各自散去,谢拾走前自然要与认识的民夫道一声别。
张叔、李叔、吴大哥……他顶着一张辨不出原来模样的脸,挨个与众人招呼道,今日相会亦是有缘,大家各自珍重。
?想看嬴天尘写的《修不成仙的我只好考科举》第 137 章 后续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哪知才转过身,谢拾就对上一张熟悉的脸,分明是匆匆赶到的宋问之,他惊讶地笑了起来:“……宋兄怎么来了?”
殊不知宋问之比他更为惊讶,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不敢置信:“谢兄,当真是你?”
一切还要从昨晚倭寇袭城说起。作为福州本地人,宋家上下对此类情况都有丰富的应对经验,判断出城外的倭寇威胁不大,甚至有心大的人安安稳稳一夜睡到天亮。
而宋问之并不在其中。
倒不是别的原因,主要是担心他新近认识的朋友谢拾。
在他想来,谢拾终究不过是个尚未加冠的少年,尽管敢于离家千里游学,却未见得能在倭寇袭城时保持镇定。
试想当初他自己第一次面对倭乱时,不也是慌了手脚,整夜睡不着悬心于战事?
偏偏谢拾孤身一人在外,又无亲友陪伴,此时就该他这新朋友“挺身而出”才对。
抱着这样的想法,宋问之立即派马车往谢拾住的客栈,意在将他接到宋家暂住一晚,万一真有意外也方便大家一起撤离。
然而,马车是派出去了,人却没接到。在家中等待的宋问之接到回禀,这才得知,谢拾居然带着石头离开客栈去守城了!
“——这不是瞎胡闹吗?”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不解与担忧。
“……战场上出生入死,武夫之责也。经世致用、治国治民,才是读书人所能为。况且凭他一人之力又能对战局有何影响?”试问他是能生擒敌酋,还是能阵破千军?
在战场上打生打死从来不是读书人该干的,便是当真参与战事,也该是羽扇纶巾,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这是宋问之的观念,也是几乎所有读书人的观念。更何况他深知谢拾一身才华何等耀眼,若有万一,大齐将痛失一位大才!
宋问之长叹一声,急得来回踱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谢兄此番太过冲动了!”
说归说,这个新朋友他还是要抢救一下的。宋问之当即便发动人脉四处找人,唯恐迟了一步谢拾人就没了。结果直到战事结束,宋问之都不曾打探到谢拾的下落。
他心中不免浮现不祥的预感。
……难道这位天下奇才还未彻底绽放出全部光辉,就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殒灭?
却不知实则是他找错了方向。
他按照一般读书人的思路揣测谢拾的去向,以为后者要么就是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暂时投身某位将领麾下,要么就是倚仗据说非凡的箭术全凭一腔热血冲上了城头。哪里能想到谢拾居然如此放得下身段,堂堂举人竟然混在一群灰头土脸的民夫中?
战事紧急,负责后勤的民夫,谁又有闲暇细查来历,基本就是能征召一个是一个。
谢拾主动送上门,立刻一话不说被收下。
无怪乎宋问之压根找不到人。
原以为白忙活了一夜,宋问之忍不住开始在心里为谢拾默默祈祷,哪知却在即将离开时鬼使神差看到一道极为熟悉的背影。
那人混迹在一群脏兮兮的民夫之中,周身都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味,除却身形与谢拾相似,竟是再无一丝一毫的相同点。
宋问之只以为是自己一时昏头产生错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霁月光风的谢知归?
哪知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对方说话的声音。宋问之整个人都像是被闪电劈中。
——竟然真的是谢知归!
宋问之石化当场之际,谢拾与新近认识的民夫告别,转过身来便看见了他。
于是便有了一人的对话。
哪怕已经确认谢拾的身份,宋问之依旧沉浸在强烈的不可思议中。他用不可思议的表情和不可思议的语气发出强烈的疑问:“谢兄,勿要告诉我,你堂堂举人,竟是混迹于民夫之中,忙活了一夜……”
话虽如此说,看见谢拾的状态,不必对方回答,宋问之已然知晓问题的答案。
就在见到谢拾之前,他本该对这种行为极度鄙薄。须知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身为读书人,岂可如乡野鄙夫一般?谢拾这种行为,说来其实是上不得台面。
然而,面对像是从土里刨出来一般、全身上下唯有一双眼睛明亮依旧的谢拾,被对方双目中熠熠的神采所感染,眼角余光甚至注意到对方双手与衣袖间的斑斑血迹,宋问之昔日的观念像是遭到了一记重锤。
谢拾的反应更是令他大为震动。
一身脏污的少年郑重答道:“战事临头,人人皆有守土之责。我不能上阵杀敌,也无法运筹帷幄,思来想去能做的只有这些,说来我这个举人其实比起李叔他们差远了。只是尽我之力,无愧于心而已。”
宋问之满腔的言语都咽了下去。
他掩面差惭道:“想不到我身为福州人士却要谢兄这个湖广人提醒守土之责……”
“……谢兄义举,我代福州百姓在此谢过。”他竟是向着谢拾深深一礼致谢。
谢拾的三观在仙境中养成,坚固异常。他避开宋问之的大礼,只道:“湖广人也罢,福州人也罢,皆为大齐子民。诸夏之人,无分南北皆为一家,我自守自家,何须言谢?”
宋问之:“……”
他不知今日是第几次沉默,只知心中经历几番大地震,看谢拾的眼光更是不同。
他笑叹一声:“……原以为谢兄之才天下少有,如今却知低看了你。才子代代有,谢知归这般人物,青史之上能有几人?”
就在宋问之心中大地震之时,还有一群人受到的震撼比他只多不少,那就是与谢拾道别后并未走远的吴大郎等一众民夫。
“???”
……他们听到了什么?
这个与他们一起做了一夜苦功的年轻人
竟然是传说中的举人老爷?这个起初干活笨手笨脚,向他们请教经验,才逐渐麻利起来的少年郎,竟然是清贵无比的读书人?
跛足的老李一巴掌拍在吴大郎身上,但听后者嗷了一声,他双眼直发愣:“不是梦,是真的。举人老爷都听过我老李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故事,还崇拜得紧嘞!”
吴大郎也跟着反应过来:“我跟举人老爷一起做过工,还互相称兄道弟?”
一时间,众人的表情如同梦游。
激动之余,他们心中亦生出拘谨,分明谢拾就在不远处,他们却不敢再上前打扰,只是满怀兴奋离开,只觉得这一晚发生的事足够他们作为谈资与旁人讲一辈子。
谢拾对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又困又累,匆匆赶回客栈洗漱过后,便昏天黑地睡了一日,醒来发现自己上了“热搜”。
原来是守城之事不知如何传了出去,竟是引得自诩清高的读书人对他一顿抨击,短短一日的功夫,便在城中士子之间传开。
——在他们看来,拿笔杆子的手怎么能够去搬砖呢?甚至还有污秽的金汁!更何况厮混于一群贱民之中,简直有辱斯文!
不过并非所有读书人都这般自诩清高。譬如世界观受到震动的宋问之,以及一批不务虚名的士人,便对谢拾钦佩不已。
于是,两派人吵了起来。
“?”
谢拾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些人没事罢?太闲的话,不如去关心倭乱中死难者的家属抑或受伤的将士,哪怕是帮着安顿涌入城中的难民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