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9 章 试后

第二道四书题,只需在剩下的《大学》与《中庸》两题中选择一题作答即可。

然而谢拾此时状态特殊,正是情绪饱满、灵感充沛之际,不待他在两道题中抉择,手中之笔便好似有生命一般动了起来。

“呼……”

两篇合计不过七百字的文章做完,谢拾将笔搁在笔架上,他顺势往身后的墙壁上一靠,由心底深处生出淋漓尽致的畅快。

表达欲释放出来的感觉,一如冬日里饮下一盅温酒下肚,四肢百骸都涌动着满足。

已至午时,考棚中鸦雀无声。不过仔细聆听,能听见众多号舍中蚕食桑叶般的“沙沙”声响,那是毛笔落在宣纸上的声音。

考生们尽皆神情紧绷,争分夺秒落笔,丝毫不敢大意,便是乡试成绩出众的考生也不例外——多少才子都是在此折戟沉沙!

而谢拾依旧懒洋洋地靠着墙壁,将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伸出号舍,令胖狸猫幻视一只吃饱喝足后倚在墙角假寐的长条大猫。

分明是严肃紧张、容不得一丝疏忽的会试,看他这模样竟好似某种享受一般。折磨过不知道多少考生的八股文,由他做来,仿佛还嫌弃难度太低不够过瘾似的。

谢拾号舍之外把守的军卫看他的眼神愈发惊诧,原本混杂着几许异样的“钦佩”之色,此刻倒是变成了真真切切的“钦佩”。

他虽不知谢拾几篇文章做得如何,却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在考棚中依旧如此悠然闲适,不以为苦倒像是来享福的一般。

而实际上,号舍之中岂会不苦?饭吃不好、觉睡不香,才是一般考生的常态。历年都有考生竖着进来,考完却横着出去。

谢拾的从容便令人格外高看一眼。

懒洋洋躺了一阵,腹中饥饿的空鸣提醒着谢拾尽快汲取能量,他于是又懒洋洋地翻出铜炉和炭火,祭起自己已然甄至化境的“科举套餐”——梗米+肉脯煮成肉片粥。

有一说一,谢拾的厨艺约等于零,这些年里他纵然进过灶房最多也只是打打下手。可煮肉片粥的手艺他自认封个厨神不为过。

这份手艺还是谢拾为科举应试特意练出来的。科举考试费时又费力,只吃冷食不仅能量不足还容易伤了肠胃,肉片粥便是他眼中既简单方便又暖身养胃的食物。自乡试上试过一回,谢拾就被肉片粥征服了。

故而备考阶段,他不仅是温书,还特意将煮粥的手艺进行了一番精打细磨。这等离谱行径,说出去外人都是一百个不信——正经人谁会在备考科举时提升厨艺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肉片粥汩汨沸腾。无比鲜香的气息从谢拾的号舍中席卷而出,附近的一大片号舍顷刻间“全军覆没”。

不知是谁第一个咽起口水。

距离谢拾不远的某间号舍中。

于方远刚做完一道四书题,诱人的香气便扑面而来,瞬间勾起他昔日乡试的回忆。

上回乡试时,他的号舍同样离谢拾不远。只不过他并没有

深更半夜擎烛作文的急迫,故而谢拾深夜放毒时他正睡得香甜。直到考完之后,于方远才知晓此中内情。

于方远犹记得当时的自己听了同伴对谢拾深夜放毒的怨念,还满是好奇地开口:&ld;可惜,我倒想见识见识谢兄的手艺。&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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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尽管不知这霸道的肉香来自哪间号舍,出自何人之手,可如此离谱的事情,难道除了谢拾还有第二个人会做吗?

于方远咽着口水后悔了。

——他就不该随随便便好奇!

——求求做个人罢!只凭自身才华就能战胜大家的变态,用得着如此折磨他们吗?这是什么增益自身而减益全体的行为啊!

与他一般心情复杂者不在少数。

当初乡试时,谢拾的手艺只是普通,都能凭借肉片粥自带的肉香“深夜放毒”,而今他的手艺早已连登几个台阶,谁闻着不迷糊?此时虽是白日,不少考生用点心垫过肚子,依旧忍不住被这霸道的香味勾得魂不守舍。

就连把守号舍的军卫都不由直了眼。

从前尝过的美味佳肴此时仿佛都在香气中浮现,众人不觉咬紧了牙关,手上继续奋笔疾书,心中却大声腹诽:昨晚那个害得大家不得安眠的家伙已经够离谱了,今日又是谁如此丧心病狂?这怎么就不算是影响考试秩序呢?建议立刻将此獠叉出去!

遗憾的是,考官并不能凭空听到大家的声音,罪魁祸首则是美滋滋享用着肉片粥。

谢拾尚且不知自己已经上了众人心中的“此獠当叉榜”榜首。

一碗肉片粥下肚,他只感觉损失的能量都被补满。顿时精神满满地开始做五经题,确切地说,是四道出自《易》的经义题。

于他而言,这叫一个手掐把拿!

一整个白日做完八篇文章,谢拾将草纸仔细收好,按照往日的生物钟“上床”入睡。鉴于会试考场的特殊环境,且明日还要誊抄试卷,今夜的梦中自习暂时中止。

仲秋之夜,风声呜咽。

谢拾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夜雨突然而至。密密麻麻的雨点裹挟着凉风敲打考棚。

不断有考生被雨声惊醒。

而后,雨声中便加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哭声将越来越多的考生唤醒。

原来是有几个考生临睡前粗心大意,没将试卷纸仔细收好,结果试卷被雨水染湿。不用多说,今科会试成绩已是打了水漂。

隐约从哭声中听明白原委的其余考生倒吸凉气,下意识将收好的试卷藏得更严密,确保不会沾到半丝雨水。科场上都是竞争对手,他们庆幸之余却有几分兔死狐悲。

谢拾第二天醒来才知道昨夜又发生了这样一桩事。他醒来时天光晴明,只空气中泛着潮湿的水汽,这是夜雨路过的足迹。

听闻几位考生的悲惨事迹,谢拾不禁心有戚戚,他遗憾地摇摇头:“……真是可惜!”

会试二年一度,本就很难一次功成,错过一次又要再等二年,谁能不替他们惋惜?

显然他们考试准备做得不够充足,或许是在科场上紧张过度才会忘记保管好试卷。须知谢拾临睡前都是用防水的油布将试卷和草纸仔仔细细包好,这才安心睡下的。

几人的前车之鉴让谢拾更加警醒。他将昨天在草稿上做的八篇文章取出来——之所以多出一篇只因他将四道四书题都做了。

昨日是兴致上头才如此,谢拾当然不会将八篇文章尽数誊抄上去。他并不想赌主考官是欣赏他的才华还是反感其“卖弄”。

先在试卷上誊抄完《论语》与《孟子》两篇书义,在《大学》和《中庸》两篇书义中比较一番,谢拾优中选优,选择了发挥更胜一筹的后者,一丝不苟地将之誊抄完毕。

而后便是四篇经义……

誊抄并非轻松简单的任务,过程中又要避讳,又要时刻注意不能有错别字,更得谨慎避免污了卷面,字还得写得清晰好看……有一说一,谢拾感觉相较于誊抄所耗费的心神,昨日作文时反而轻松许多。

一个有手就行,一个费手又费脑。

会试首场便是如此过去了。

此后的第二场、第二场依旧波澜不惊,谢拾“如履平地”,顺利度过二场会试,于他而言,最大的难关并非二场的考题,而是在狭小的号舍中度过多日带来的疲累。

尽管每场结束后都有休息,可这短暂的休息时间,哪里能弥补考棚中损耗的精力?

二场考试结束后,谢拾便一头扎进湖广会馆的院舍中,昏天黑地地睡了一日一夜。

次日,湖广会馆大堂中人满为患。

结束会试的考生们正在“对题”,对自身发挥颇为自信的人当场便将科场上所做的文章默背了出来,引得其同伴交口赞叹。

睡了一日一夜的谢拾宛如一只幽灵从后院飘出,开口道:“掌柜,可还有饭菜?”

“有有有!”角落里的掌柜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殷勤小跑过来,流利地报出了一连串的菜名,“……谢老爷要点什么?”

附近的士子们纷纷侧目。

???这是会馆还是酒楼呢?他们要用餐时也没见有这么多菜可点罢!

……你这浓眉大眼的掌柜竟有两副面孔!

只是目光触及谢拾,众人又将诧异的目光收回:既然是谢知归,一切都很合理。

当下便有人向谢拾问起会试第二场的“答案”,毕竟第一场和第二场都是没有绝对答案的主观作文,而第二场考试就不同了,谢拾的答案足以给他们作为参考。尤其是“判”题,问话的士子并无把握。

谢拾微微一笑,剖析如流。

他清朗的声音在堂中传开。

众人一时神色各异。有人喜气盈腮,有人懊恼地捶胸顿足,可谓人间百态俱现矣!

热烈的讨论声中,一道人影一瘸一拐地踏入会馆大门,热闹的气氛顿时为之一静。

这是个年约四十上下、生得一张方正面孔的士子,气质儒雅,一看便是饱读诗书。只是拄在胳膊下的拐杖破坏了这份气质。

而他本该温文儒雅的脸上不见半丝笑容,阴沉沉仿佛乌云密布的天空。瞥了一眼人群中心的谢拾,他一言不发地拄着拐杖从大堂中穿过,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人走了一会儿,安静的大堂终于有了声音。有人发出一声难说是惋惜还是幸灾乐祸的叹息:“赴试路上竟摔折了腿,连会试都误了,龚兄真真是流年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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