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仍在低头嚼饼,含糊不清道:“我答应了他,不能说给你的。”
陆远星又掰了半块地籽饼,放到他面前:“那你说给地籽饼吧?它也想知道。”
阿克想了想,立即高兴地点头,叭叭叭一痛白描。
最后认真地问道:“地籽饼,你明白了吗?”
“地籽饼应该明白了。”陆远星笑眯眯,一口将饼给咬入嘴中。
随后往简好那里瞥了一眼,正看到他浑身一抖,不明所以地摸了摸头。
“背后嚼人舌根……
陆远星摇了摇头,切入正题:
“阿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你知道吗?”
阿克一口把饭吞下,认真沉思说道:
“唔……房子,车子,好多魔怪,
会爆炸的铁盒子,会说话的书,
哦哦,还有人,好多人!”
或许是问得太过笼统,阿克说得非常零碎,尽是些粗糙的形容。
陆远星挠了挠脑袋,决定换一种方式:
“听说你是从大雾外面来的,之前你住在哪里呢?”
“我住在哪?我住在……住在……”
阿克双目突然一睁,抱着头蹲下。
恐怖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超过了张小雨,超过了卫强。
他低声嘶吼着,剧烈的痛苦令面庞扭曲,身体紧绷。
陆远星满脸愕然。
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李丰收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一拍阿克的肩膀:
“阿克!快去干活。把那块地刨365下。
记住,刨一下退一步,一下一秒!好好数着!”
神奇的是,他喊完后,阿克痛苦的表情立刻减缓,抄起锄头就冲向了发黑的土地。
呼……
李丰收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对着陆远星苦笑:
“您别见怪,阿克脑子有问题,不能仔细回忆事情。
不然的话,就容易发疯。
我们都怀疑,他本来不是个傻子,只是受了什么刺激。”
李丰收指了指脑壳:
“可能就和他原来的家有关系。”
陆远星恍然大悟,遗憾地点了点头。
他正要向李丰收道谢,突然看见对方恭敬弯下腰来,鞠了个躬:
“谢谢您一个月前,给了我们三根维生棒。”
陆远星一愣,想起了什么:“你是……山子他爸?”
“是,谢谢您没有计较山子的任性!”
“……那本来就是你们的东西。”陆远星无奈摆手,正要说些什么。
耳朵突然一动。
“贱不贱呐?”
“害,他家能留在中心区,靠的不就是不要脸?”
“呵呵,我看路过一只进化地鼠,他都要磕两个头呢。”
……
陆远星顿时皱起了眉头。
这个距离下,其他资民不敢对自己说什么,
却对李丰收一家指指点点,形容得很是难听。
他摇了摇头,看着面前农人憨厚的面庞,沉吟了一会,
而后站起身来,非常客气地托起了李丰收的身体,邀请他一起坐下。
众目睽睽之下,他解下了另一块盐渍狗肉干,在身前晃了晃,然后递到了李丰收怀里。
后者受宠若惊,咽了口唾沫。
想了半天,终究是没舍得把狗肉干还回去,放进饭盒。
只得赶紧道谢,显得愈加恭敬。
不远处,人群突然停下了嘲讽,一阵骚动。
和腌渍的狗肉相比,维生棒和地籽饼,简直就是树叶与树皮……
一双双眼睛几乎冒着绿光,立刻溢出了纯正的酸味儿。
陆远星冷笑一声,不再注意他们。
而是开口,问起了李丰收问题。
他刚才观察了很久的耕作,也大致了解了农场的规模,
心里想的是,自己手上那纯净的土豆,是否可以播种在这里?
废土时代的土地、气候甚至作物特性,都有巨大变化,
很多问题,只有老农才能回答。
比如,
最多可以种下多少种粮?
灌溉用水哪里来,消耗几何?
是否需要增加农民人手,工作效率怎样?
一季能收获多少斤粮食,其中投入再生产的种粮占比多少?
最重要的是,农耕环境中的污染程度,究竟如何?
理论上有什么办法,可以降低污染级别?
李丰收一开始只是随口敷衍一下,
就当满足陆远星的好奇心,回报他珍贵的狗肉。
但随着陆远星逐渐刨根问底,提出了各种靠谱不靠谱的假设,以及愣是要知道具体的农耕操作、数据和禁忌。
李丰收心里的讶异越来越深。
他面色逐渐凝重,不敢再敷衍,使劲了浑身经验来回答。
甚至因为没读过书,一些农业管理制度上的问题,居然答不上来?
这让他一阵愕然。
在这个不饿死大于天的时代,农垦资民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
如今竟然被一个小屁孩儿给问倒了?
其他人不知何时,也默默凑近到两三米外,状似无意地听着。
逐渐面露惊诧,难以置信。
陆家这新出现的进化者大人,
难道是真想要知道,我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的世界吗?
在众人复杂的心思中,中午的休息时间,很快过去。
下午,他们又聚在了新地上。
看见陆远星远远逛着农场外围,一些“不懂装懂”之类的嘲讽,又从简好嘴里喷了出来。
但这次其他人没有应和他,都只是默默锄地。
过了一会儿,陆远星不知为何,突然放下巡逻职责,朝着中心区跑走了。
“我就说吧?他连农场都不愿意好好看守!”简好得意洋洋地叫了起来:
“如果真有地鼠溜进来,毁掉了几株地籽,洪主管肯定要罚他!”
他一边锄着土地,一边叭叭个不停——
各处八卦、自己大哥有多厉害,以及边缘区流民对陆远星的评价等等。
几分钟后,话题又转了回来。
“我跟你们打赌,他下午直接就不回来了!”
“那赌全部家产吧……”李丰收翻了个白眼。
简好一愣,倒也不傻,脸色变幻着转过头去。
远处,陆远星正飞快地跑回来,
令人惊诧的是,他怀里还抱着一个装满泥土的脸盆,
里面是一株长势不错的植株。
他把李丰收叫到了一旁:
“你先前不是说,不知道这片土地能不能用干净的种子,种出低污染的粮食吗?
我这里有一颗无污染的土豆,你帮我种到地里,照料一下,
等完全成熟再看一看,如何?”
李丰收一愣,突然想起了陆远星送给自家孩子的那一捧土,
立刻面色一肃,浮夸地竖起了大拇指:
“原来您是对园艺种植感兴趣么?
这棵土豆苗长得不错,您挺有天赋的。”
陆远星无奈翻了个白眼:“我是认真的”
李丰收随即露出苦笑:
“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雾城要是还能找到一块,可以出产无污染粮食的土地,各家社区……不!各家中心镇,恐怕都打漏尿了。
您又从哪里找到无污染的种粮啊?”
这种违反常理的玩意儿,他无论如何都相信不起来。
陆远星见状,也不再多费口舌。
他直接把不算全熟的块茎从土里挖了出来,掏出匕首,用印度刀法把皮给削了,在手掌里切成一堆小丁,然后分出一半。
“先跟你道个歉了,李叔。”
在李丰收和其他农垦资民们惊恐的目光中,
陆远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只手捏开他的下颌,快速把土豆丁塞进了他食道里!
“唔!唔!”
李丰收疯狂挣扎,拳打脚踢,恐惧与怨恨瞬间在双眼中流转。
但直到完全吞下了土豆丁,才被那只铁钳般的手掌放开。
“你……你……”
李丰收难以置信地指着陆远星鼻子,面色苍白。
“杀,杀人了?”
资民们顿时乱作一团,双腿打颤,战战兢兢。
稍微胆大一点的,立刻想要逃跑,报告给其他守卫。
“冷静点!”
陆远星摇晃了一下李丰收的肩膀,“现在你相信了没?”
李丰收脑袋里,正在悲凉地走着马灯,突然就是一惊。
对啊!
秽能呢!
污染呢!
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即时反应啊!
他下巴不自觉在口腔里搅动,眉毛蹙成一团,头皮发麻——
难道说,这土豆真的,至少是低污染的品种?
有低污染品种,那就大概率有无污染源种啊!
可是,土豆这种玩意儿,
已经两百年没有出现在雾城人的餐桌上了。
那是怎样饿殍遍野的两百年啊……
山子的爷爷奶奶,还有自己的妻子……
腹中的事实,像铁锤一样,击碎了李丰收埋藏心底多年的痛苦。
他神情极度恍惚,盯着花盆里那株健壮的土豆苗,
眼眶不自觉地渐渐湿润了起来。
按理来说,就算是无污染的土豆,也是不能生吃的。
生土豆中富集了龙葵碱这种毒素,
可能会导致食物中毒,腹泻腹痛。
但李丰收就那么含着眼泪,疯狂招呼其他人。
“都来……都来吃吃看……
土豆啊,
没有污染的,可以吃的土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