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阶段朱由校所面临的问题,一个是暗潮汹涌的朝堂,一个是暗潮汹涌的辽东,他的诸多谋划和部署,都是紧密围绕这两个核心展开的。
只要上述的两个核心,任何一环出现偏差和纰漏,就会将大明拖进泥潭,并逐步拉进深渊之中。
“王公,您对陛下着命翰林院,编撰贰臣传一事,是如何看的?”穿着红袍官服的王在晋,缓步朝乾清宫方向走去,紧皱眉头,看向王象乾说道。
“此事一出,在朝野间引起热议,甚至不少朝中大臣,都私下言天子惩处,有些太重了。
一些大臣直言不讳,若是这般的话,那以后谁还会沾辽东事?此举对国朝平叛建虏,恐会生出风波啊。”
同行的王洽和李邦华,流露出凝重的神情,看向神情平静的王象乾,他们也想听听王象乾之见。
自枢密院特设以来,在王象乾的主持下,涉及辽前的一应事宜,从兵部、户部等有司衙署,都转移到枢密院这边。
而非像先前那般,内阁分管过问,兵部和户部等有司主抓。
从国朝的层面,总揽辽东平叛事,集中在枢密院组织展开,有利于协调朝堂和辽前,所存在的诸多问题。
先前需要用十天办成的事情,现在只需要三天,甚至更短,就可以妥善办好。
这期间减少的不必要流程,相互推诿等诸事,都极大改善了,国朝对于辽前的掌控。
“证据确凿之下,本辅倒是觉得,陛下所做决断没错。”
王象乾神情自若,平静道:“我等身为大明臣子,理应多为君分忧,为社稷虑,至于别的风潮,还是不要过多涉及的好。”
“……”
王在晋几人听闻,流露出各异的神情,特别是王洽、李邦华二人,对王象乾这番言语,多少是有些不认同的。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且天子态度坚决,想要改变此事,反对此事,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说起来特设的枢密院,眼下能在朝站稳脚跟,不叫科道的言官御史,死死的盯在眼里,亦是朱由校不断折腾的功劳。
倘若没有这么多事情,不断转移朝中文官的视线和注意,就这个特设的枢密院,那大明文官群体,是绝对不想叫其掌握部分权柄的。
“臣等拜见陛下!”
“都免礼吧,赐座。”
赶到东暖阁这边,在王象乾的带领下,枢密院几名高官,齐齐向天子行礼,稳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校,叫他们不必多礼。
“王老卿家,当前辽东的局势怎样?”
朱由校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看向王象乾说道:“这些时日,朕忙于处理朝政,无暇辽东的诸事,你们枢密院这边,梳理的都怎样了?”
王象乾坐在木墩上,微微欠身道:“按照陛下先前的旨意,枢密院整理出不少驳杂案牍,就辽东全域,驻守多少边军,多少客军,粮饷等诸事,皆进行细致核准。
与此同时,臣等以枢密院的名义,向辽东督师府下达公函,着命熊廷弼,于辽东各地展开筛查。
一应的事宜,在参照辽东所呈递的奏疏,经核准后,枢密院这边,会向御前呈递相应的奏疏。
不过据臣所想,辽东那边,只怕要调拨一笔粮饷,且数额较大。”
王象乾沉稳的性情,是朱由校最喜欢的,特别是当前混乱的朝局下,这位四朝元老,不管是在什么地方,都能起到不错的作用。
称其为硕果仅存的贤臣,此言一点都不为过。
“这件事情,等到时形成定局了,在呈递御前即可。”
朱由校点点头说道:“今日朕召诸卿过来,是有件事情要说,现在辽前的局势,虽说还算安定,但以下克上的建虏,依旧是野心勃勃。
特别是奴酋努尔哈赤,那更是想统御着建虏八旗,打下我大明在辽东的重镇,以加剧辽东混乱。
这些时日,朕虽无暇关顾辽前事,但是就萨尔浒之战后,所经历的种种,御览了不少的奏疏和案牍。
朕发现在大明和建虏对战中,并非是我大明健儿,无心、无胆去跟建虏硬撼,实则是一些统兵将领,甚至是辽东官员,畏惧建虏所致。”
王象乾、王在晋、王洽、李邦华几人,听着天子所讲之言,相视一眼,眉宇间流露出各异的神色。
虽说话不好听。
但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从萨尔浒之战的惨败,到开原、铁岭的沦陷,若非一些人贪生怕死,不敢跟建虏正面交锋,或者行驰援事,也不至于说大明会经历这些。
“所以朕再三思量后,为解决这一问题,要在辽东全境,推行一种制度。”
朱由校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看向王象乾他们,眼神坚定道:“朕决意行守土有责,明确各城,各卫所,谁守谁负责。
城池和疆域,面对建虏八旗的侵掠,胆敢因为怯战、惧战,一箭未出,一铳未发,一炮未放,就舍弃所守之地,舍弃麾下将士,逃离者,一经查明,押解进京审判处决。
面对建虏八旗的侵掠,明明能够扼守城池,凭借地理优势,亦能守住,但最后却还是丢了,亦押解进京审判。
这是朕前些时日,所写的一些想法,几位卿家可先看一看,结合辽东实况,形成完整的章程,以枢密院之名,明发至辽东各地。”
在旁候着的刘若愚,捧起那份公函,便朝王象乾他们走来,彼时王象乾几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流露出惊疑的神情。
行守土有责?
实话实说,就这样的制度,对谈奴色变的辽东而言,的确能起到不错的维稳作用。
辽前是怎样的情况,是怎样的氛围,在梳理辽前诸多事宜时,王象乾、王在晋他们几人心里,都是很清楚的。
‘现阶段在辽东那边,贪污舞弊之风很严峻,喝兵血吃空饷很严重,各地卫所已然烂掉了。’
见王象乾他们几人,聚在一起看自己所写那份公函,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大范围的整肃行动,眼下还不能推动起来,不然不知会有多少人,选择造大明的反,叫建虏趁虚而入。
不过贪着大明的银子和粮食,也不能说一点罪过都不想背负,朱家的城池和疆域丢了,那你们这帮臣子,必须受到严惩!
丢掉一座座城池,一片片疆域,想像没事人一般,继续在辽前任职,继续行贪污舞弊之事,那断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真是那样的话,朕宁愿丢掉整座辽东,也不叫你们这帮该死的蛀虫,一步步啃食大明江山的元气。’
想要解决大明的顽瘴痼疾和毒瘤,想真正稳住辽东局势,想彻底刹住大明文官的气焰,朱由校心里比谁都要清楚。
他需要像太祖高皇帝、成祖皇帝那般,在必要的时候御驾亲征,统率着他所倚重的那些强军,在辽前战场上战胜建虏,立下赫赫战威!
不过想实现这一步,那朝堂要制衡好,御驾亲征期间,要带走一批各派官员,特别是东林党人。
将自身的安危,跟这帮大臣紧密捆绑起来,那样才能有效避免,被背刺的威胁发生。
被逼急的文官群体,什么事情不敢做?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陛下英明!”
王在晋有些激动,作揖行礼道:“在辽东地界上,全面推行守土有责,的确能起到维稳时局的作用。
并且此事一旦做出,那辽西和辽南两地,就便于后续梳理,这对熊廷弼领军坐镇辽前,起到了极为积极的作用。”
“臣附议!”
“臣附议!”
王洽、李邦华二人,纷纷作揖附议道。
或许在一些政治观念上,他们跟王象乾和王在晋,是不一样的的,但是另一方面,他们亦是务实派,亦是忠于大明的。
或许他们的关系,是东林党,或与东林党相近,但是这并不影响,朱由校会倚重他们。
东林党也好。
齐楚浙党等派也罢。
朱由校内心所厌恶的,是空谈误国、夸夸其谈之辈,就是这样一帮庸臣,误了大明。
像那些务实派、政治观念激进些的,朱由校还是会简拔起来,只要能将他们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并时不时的敲打一番。
虽说不是帝党成员,但那也是大明的能臣干吏。
“几位卿家都没有异议,那王老爱卿,此事就着你来办吧。”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情要尽快办成,尽快明发至辽东,此事很重要,关系到大明疆域的稳定。”
“臣领旨!”
王象乾当即作揖道。
何为大明皇帝?
重用该重用的贤臣良臣,给予相应的权柄和信任,叫他们在各自的官位上,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
打击该打击的庸臣恶臣,或打压,或罢黜,或处决,叫他们不要光想着党争,光想着党同伐异。
看似上述事情很简单,可这背后牵扯到利益,牵扯到交情,就使得事情不那般简单,制衡朝堂是帝王心术,可此事亦是很难修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