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拖欠的历史账太多,几乎每一代都有,有解决的,有没解决的,历朝天子所面对的文官群体,所站跟脚都是一致的。
毕竟自始至终,这些大明的文官群体,都奉儒家思想,修圣贤之道,哪怕出身不同,地域不同,可是意识形态都是相同的。
儒家思想的守旧和固化,就这样一代代传递下来。
若大明遇到英明的君王,还好,能窥破这些隐晦的真相,利用各种手段和帝王心术,跟文官群体斗争博弈。
若大明遇到昏庸的君王,就会加速问题的堆积,并将隐患和矛盾扩大,待到驾崩后,将问题传给下一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帝这个职业,看似掌握着滔天权势,掌生杀大权于一身,可实际上却是很被动的。
毕竟不是谁生来就会当好皇帝的。
倘若遭遇后宫干政、权阉干政、权臣干政,想要一上来就掌握朝纲,明确自己的治政观念,并非是件现实的事情。
权力所带来的诱惑,叫大明皇权新老交替时,往往都会出现一段真空期,这已然成为一种规律。
翌日。
乾清宫。
“都看看吧。”
朱由校稳坐在龙椅上,眼神坚毅,环视殿内诸臣,朗声道:“这些都是大明历年来,涉及钱法的案牍,都好好看看。
朝中有司衙署都忙,忙着争权夺利,忙着仕途攀升,忙到明知钱法方面,存在诸多弊政和问题,却从未有人向朕提及过。”
方从哲、叶向高、刘一燝、孙承宗、李汝华、毕自严、王永光这些阁臣和廷臣,在听闻天子所讲,下意识相视一眼,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除了毕自严之外,谁都不清楚天子特召他们进宫,究竟是所谓何事,当听闻所议之事涉及钱法,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
钱法,看似在大明朝堂很不起眼,除非到国库异常紧缺时,才会被拿出提及一二外,平日里是不会被轻易提及的。
毕竟钱法一事,牵扯到的层面太广,涉及到的利益太杂,以至于谁都不敢轻易提及。
“都快点。”
乾清宫正殿内,魏忠贤、王承恩、王体乾几名内廷太监,指挥着大批内书堂宦官,搬桌子的搬桌子,搬案牍的搬案牍,一堆堆整齐的案牍,分门别类,一个个木牌,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有朝廷层面的。
有地方层面的。
有滥铸层面的。
有私铸层面的……
在这些大分类之下,还有诸多小分类,为将此事妥善做好,内书堂所辖那帮年轻宦官,即预备太监队伍,不知累晕过去多少。
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他们所做之事,所立之功,都会登记造册,以待在内书堂资历攒够,就会有所擢升。
想要马儿跑,就要常喂草。
孙承宗、李汝华、毕自严、王永光这些阁臣和廷臣,在朱由校的注视下,一个个神情凝重走上前,开始翻阅眼前的诸多案牍。
反倒是方从哲、叶向高他们,却表现得多少有些迟疑,毕竟钱法出现的混乱,和万历朝中后期财政崩坏,有着莫大的关系。
历史账或许会被拖欠,但从不会被遗忘,因为它就赤果果的摆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翻阅涉及钱法案牍的诸臣,越看,越心惊胆战,当一份份直观的汇总明细,在他们脑海里交织时,都觉察到问题的严重性。
大明以往从没有系统的汇总过某一领域的案牍,处理朝政的常规模式,就是碎片化的进行处置。
毕竟大明所辖疆域太大,同一件事情,从不同地方呈递到京城,那是存在较大的时间差的。
若是在朝不间断的等着某件事情,那大明朝堂就不要运转了,因为现有的官员队伍,根本就满足不了这等需求。
“看了以后作何感想呢?”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指着眼前诸多案牍,说道:“是触目惊心呢?还是毫无波澜呢?反正朕是触目惊心啊!
从万历中期开始,国朝所遇财政危机,就没被真正意义上解决过,地方上很多官府,都是靠遍设铸币局,滥铸制钱,来蒙混眼前的问题。
更有甚者,所铸制钱之低劣,叫人义愤填膺。
朕不知道你们一个个,心里都是怎样想的,朕看到这些案牍后,想杀人,把坑害大明社稷元气的贼臣恶臣,全都给杀了!!!”
朱由校的怒吼声,回荡在正殿之内,方从哲、叶向高这帮阁臣和廷臣,无不是心里一紧,纷纷跪倒在地上。
钱法,是大明统治的核心命脉。
可偏偏总是有很多人,将歪心思打到这上面,滥铸私铸成风,必然会导致大明金融领域的崩坏。
或许在这一时期,尚没有金融这一概念,但是朱由校心里却清楚,劣币淘汰良币,会给大明带来怎样的秩序混乱。
“第一个问题,朕要罢黜各府州县,所设铸币局,不管是经朝廷批准的,还是私自筹建的,全部罢黜。”
朱由校双眼微眯,神情冷然道:“制钱铸造,乃是国之命脉所在,岂能这般随意就能开设起来,那成什么了?
买卖吗!?
一个个在朝高呼重农抑商,维护大明祖制,可实际上做的那些事情,那件事情跟追逐利益没有关系?
简直是可笑至极!
各承宣布政使司所设铸币局,收归朝廷直辖,地方无权管辖,该铸造多少,皆由朝廷有司负责明确。”
钱法归一,最根本的一环,就是制钱谁来铸,是朝廷统筹铸造,还是地方胡乱铸造,这是牵扯到核心权力的根本。
大明吏治腐败的一项根源,就在于混淆的权力构架,没有制约的权力层级,才导致诸多问题的发展。
现在朱由校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强调规矩,重塑秩序,一步步的从各个领域入手,有效解决这些问题。
没有了辽东建虏肆虐的外患,使得大明的整体节奏,还是比较平稳的,这也使得朱由校在做很多事情时,都能表现得从容不迫。
“陛下,此事能否从长计议?”
方从哲硬着头皮,作揖说道:“大明各地所设铸币局,不能都这般轻易裁撤,毕竟这牵扯到的层面太多。
各地对制钱的需求不一。
各地所处的位置不同。
像云贵川这些偏远地带,如果说贸然裁撤掉多数铸币局,恐带来的麻烦会很多啊。
还有制钱所需铜料,很多时候都是匮乏的,这单一铸币局所产制钱,本就繁琐且缓慢,如果说……”
方从哲规谏所说一大堆,朱由校都听明白了,就是不能这般轻易裁撤,尽管方从哲所说的这些,全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毕竟大明现阶段的生产力,算是该时代的佼佼者了,特别是在冶炼领域的建树,算是很高的存在。
但是大明终究是比不上后世,有更高效的冶炼生产,有更方便的交通设施,从过去数百家铸币局,裁撤到只剩下十几家,这造成的影响和震动,还是很大了。
可是不这般痛下狠心的话,那大明金融领域的破坏,远比明知是毒药,还要不断喝下去,所要欠下的历史账更多。
“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理由!”
朱由校眸中掠过一道冷芒,掷地有声道:“别给朕找这般多理由,朕既然决定这样做了,那肯定是有办法解决的。
其一,科研院这边,已研制出全新的钱范,明确了全新的铸造工艺,利用水力冲压的方式,能大幅提升铸钱效率。
其二,内廷所辖诸多皇庄治下,包括西山那边,都筹建起一批冶炼工坊,足以进行大规模铜料熔炼。
其三,各承宣布政使司所在,都将筹建起一批冶炼工坊,以为日后大规模铸造新制钱,奠定坚实的基础。
其四,朝廷将常设钱法侍郎一职,以后关系钱法方面的事宜,皆归该衙署进行直辖控制。
其五,朕要明确全新的币制,重新厘清钱法事,这个铸币权收归中枢,是必然的一种趋势!”